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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在不言中 page 7 作者:杜默雨

  雷隽按了音响按键,轻柔的钢琴声流泻而出。

  「纯纯,有件事情跟你讨论一下。」

  「喔。」一听到他的职业口吻,季纯纯松了一口气,他找她出来,不过是讨论工作罢了。

  「张副总即将调升关系企业的总经理,协理升上副总,而国外部协理由我接任。」

  雷隽慢慢说着,让她的听觉神经有足够的时间消化讯息。

  「啊?」

  「这件人事布达要两个星期后才生效,暂时不能曝光,请你保密。」

  「啊!」季纯纯又惊呼一声,总算明白他在讲什么,转惊为喜,衷心为雷隽而高兴:「雷经理,恭喜你!我不会多嘴的。」

  「林秘书跟张副总一起过去,所以我需要一个新秘书。」

  季纯纯明白了,感到有些惊惶失措,国外部的协理秘书可不是花瓶角色,而是一个嫺熟业务、擅长沟通协调、具有三头六臂的超级大管家。

  「我……我不行……」

  「你行的,你学得快,工作能力强,人际关系良好,这都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而且我们合作两年多了,已经培养出默契……」在一个红灯停下的空档里,他转过头,仍是凝目看她。「纯纯,我需要你。」

  砰地一声,好像一颗石头丢到她的心底,季纯纯抬起头,望向眼前男人严肃而恳切的目光,他那深邃的瞳眸仿佛有光,令她心头又是怦地用力一跳。

  雷隽继续前行。「纯纯,答应我,我好请人事室预作人事安排。」

  他既似说服,又似命令,令季纯纯不知所措。

  柔和的音符飘荡在车厢空间,外头的午后阳光温暖明亮,她的心却是晴时多云偶阵雨,在职位升等和继续面对雷隽之间犹疑下决。

  只是工作罢了,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她的平常心哪儿去了?

  「经理,能不能让我考虑考虑……」

  「可以,星期一给我答复。」

  「我是怕秘书工作的困难度高,我的听力不是很好,怕有什么闪失。」

  「你可以克服听力的问题,不是吗?这方面我会注意的。」雷隽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思适当的字眼,好一会儿才说:「而且我想,我不是不讲理的主管,我不会做无理的要求,给你过份的压力。」

  他才霸道呢!季纯纯在心底偷偷扮鬼脸,不然她也不会「被迫」上车了。

  「不认同我的说法?」雷隽嘴角牵动一抹笑纹。

  他那淡淡笑意化开了车内的僵滞气氛,季纯纯心情也跟着放松。其实,大家都相处两年多了,现在下班了,就当他是个朋友,不是很自在吗?

  「雷经理,你满严厉的,大家在你下面做事,压力都很大。」

  「我凶?你也这么觉得?」

  「嗯。」季纯纯用力点个头,噗哧一笑。「欧美组那几个贸易专员,看到你就想躲起来,怕你要追订单;可是每回出国,却又抢着跟你一起去,想跟你多学一些行销谈判的本领呢。」

  这些事情雷隽也知道,他向来不在意同事对他的看法,却想知道她的想法。

  「你会想躲我吗?」

  「我是你的助理,躲也躲不掉呀!有时候肚子还不饿,也得跟你去吃饭。」

  「我很霸道了?」

  听他说了她不好意思说出的字眼,季纯纯笑得更加明朗。「经理刚来的时候,我也是有点怕你,你要我做的事,我一定会乖乖做好;而本来我都是加完班才回去吃饭,现在倒习惯先填饱肚子,再来努力工作了。」

  「那时候我才来公司,难免求好心切,常常加班,纯纯,辛苦你了。」

  「没什么啦。」虽然是迟来的感谢,感觉还是满贴心的,望着雷隽难得的柔和笑脸,季纯纯又笑说:「其实那时候我也想加班……」

  她蓦然住了口,因为那时宇鸿才过世,即使她有足够的心理建设去面对孤独,但仍有太多的时间缺口等待弥补,她只能让自己忙碌,不让思绪有一分一秒悲伤的机会,在极度工作疲劳之后,换来一顿安眠,再在日日月月的时光流转中,慢慢找回生活的方向。

  后来她去参加韵律、押花、烹饪课程,雷隽也不再常常叫她加班。

  「嗯……加班有加班费,事情做完也才安心。」她讲完了加班,硬生生转开话题:「雷经理,你这车买多久了?」

  她方才沈默了很久,车子早已驶离市区,此刻车窗外蓝天白云,平原广阔。

  雷隽也从自己的沈默回转,仍是带着淡淡笑意,回答她的问话。

  然后,他们看到了飞翔的白鹭鸶,他谈到了多次出国的飞行经验;见到了急驶而过的捷运,她笑说第一次搭捷运找不到插票孔的糗事;路边有大楼工地,他们谈到公司的新厂房;有行人莽撞过街,又聊到了他交通违规的罚单……

  季纯纯十分惊奇,除了工作以外,她不知道他们可以聊得这么愉快,就像朋友一样谈天说地。

  原来,他是一个有「温度」的人。跟他相处了两年多,但好像一直到了今天,她才初次认识雷隽。诚如他身上所穿的休闲外套,让她体认到他换下西装后的另一种面孔。

  「白沙湾到了,下来走走吧。」雷隽停下车。

  「白沙湾?」

  季纯纯迟疑了一下,还是背起背包,打开车门,迎接扑面而来的海风。

  「来,从这边下沙滩。」雷隽已经走下斜坡,伸出了他的右手。「你穿裙子小心些,拉住我的手。」

  季纯纯大方地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踩下斜坡。

  一搭上他温热的手掌,他立刻紧紧握住,带她走了几步到沙滩,再放开。

  季纯纯不自觉地交握住自己的手掌,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从手心爬上心头,似乎要唤起某个梦中的记忆,遥远却清晰。

  她踩上沙滩,一只脚陷了下去,她立刻忘了浮上心头的奇异感觉,努力和沙子奋战。

  定了几步,鞋子里全陷进细沙,她乾脆一古脑儿坐下,开始脱鞋袜。

  「经理,你不脱鞋?我去玩水了。」

  雷隽摇摇头,眼里的笑意更深,也更柔。「天气还凉,海水冷。」

  「活动活动就不冷了。」

  季纯纯提起鞋子,飞也似地跑向前,再扔下鞋子,拎起裙摆,开开心心地踏浪去。

  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卷来,带走脚底的海沙,搔得她脚心发痒,咸咸的海风吹来,吹动她的衣袖和头发,她索性解开发带,展开双手,任长发、任裙子、任衣衫随风吹拂乱飘。

  雷隽静静地看她,眼底尽收她的身影和笑语。

  旁边有人在放风筝,他由她玩水,走回马路边向小贩买了一只风筝。

  跑了几步,他放起风筝,一只彩色蝴蝶飞上蓝天,随风飘荡,和天上其他娱蚣、凤凰、鱼儿争奇斗艳。

  「雷经理,我也要放风筝。」季纯纯跑向他,笑得愉快极了。

  「嗯,拿好。」

  接过线轴,她像个孩子似地仰望蓝天,一下子在沙滩跑,一下子又撩进海水里,风吹,心动,好像时光不曾溜过,宇鸿也伴着她跑,两人嘻嘻哈哈地在沙滩笑闹,突然他从后面拥住她的身子,他的手臂交缠着她的,紧密相贴,与她一起抬头放风筝。

  记忆太鲜明,宇鸿的热气犹吹在她的脖子上,她怔住了,痴痴地立在沙滩不动了。

  春风变成了寒风,她觉得冷。

  「纯纯,怎么了?」雷隽走到她身边,不明白她为何变得失魂落魄。

  「我……」她低下头,哽咽难语,泪珠滚出眼眶。

  「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去?」

  「你让我静一下……」

  她茫然地递过风筝线轴,再茫然地坐到沙滩上,从背包拿出一个小盒子。

  取出里头的马克杯,她去照相馆做了转印,将她和宇鸿的合照印在上头。

  以手指轻轻抚拭两人的笑靥,她的心被绞紧了,旧地重游,她却成了孤伶伶的那个人,教她怎么不格外想念遝然离去的他?

  泪水一滴滴掉落,模糊了照片上的年轻容颜。

  将马克杯收藏在怀里,她屈起膝盖,将头脸埋进臂弯,把自己抱成一团,安静地哀悼逝去的青春。

  雷隽看到马克杯,想到了她始终压在办公桌玻璃垫下的那张照片,这么久了,她还是忘不了他?

  望着她微微颤动的身躯,她又忘记外套在车上了,她的颤抖是因为畏冷?抑或悲伤?

  他随手抛下线轴,脱下外套,很轻地、尽量不惊动她地覆在她背部。

  他也在她身边坐下来,静静地看海。

  想要去拿风筝线轴,却发现细线早已脱离而去,花蝴蝶随风飘走,愈飘愈高,愈飘愈远,再也抓不住了。

  第五章

  雷隽升任国外部协理,季纯纯理所当然成了他的秘书。

  从海滩回来后的星期一,她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准备接受职场生涯另一阶段的挑战。

  但雷隽又变得沈默了,不是以往的冷漠,而是一种死寂的沉静。除了公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加班时照样一起去吃饭,他还是不发一言,边吃边看他的晚报。

  她很想跟他解释那天的心情,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而残留在脸颊上、他的外套气味,彷佛是一种危险的讯号,逼她要正视他对她的态度。

  哎,上班时间耶,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她没空胡思乱想了。

  接起电话,那头的女子声音显得急促:「对不起,我找雷隽。」

  「抱歉,雷协理早上不在,请问哪里找?」

  「他不在?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是……小姐,你能联络上他吗?事情很急,拜托你……」那女子的声音竟是快哭了出来。

  季纯纯一怔,瞧了墙上的时钟。「雷协理现在在工厂开会,恐怕不方便联络,,有什 事情我可以帮得上忙,还是业务方面……」

  「小姐,拜托你告诉雷隽,请他无论如何一定要联络到他爸爸,他爸爸回台湾了。」

  「我知道了。」季纯纯在便条纸上记下。

  「小姐,我……」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奸像要平静心情。「请问你是?」

  「我是他的秘书,还有其他事情需要我转达吗?」

  「雷隽大概不会找他爸爸,所以请你一定要提醒他,确定他爸爸平安无事……」

  那头的声音哽住了,再来是低低地啜泣声,旁边还有小孩的啼哭声。

  季纯纯忙问:「小姐,我会提醒的,你放心;还是你给我电话,我来帮你联络协理的父亲?」

  「找不到他了,我都找不到,他说要回台湾做身体检查,可是……」

  季纯纯也急了。「小姐,你别哭,你告诉我详细情况,我马上转达雷协理。」

  那头稍微镇定些:「我是雷隽他爸爸的太太……这样说很奇怪,就是雷隽他爸爸再娶的太太,我人在上海,这几天我先生身体一直不太舒服,说想回台湾做体检,前天就定了,昨天打电话给我,说他要住院体检,这两天不会和我联络,可我愈想愈不对,他的毛病很多,说不定是回去开刀,我好担心,今天又来不及办证件过去。刚刚联络了他几个在台湾的朋友,不是出国,就是忙着工作,我不认识其他台湾的亲友,只剩下雷隽……」

  季纯纯觉得奇怪,按常理应该是先找儿子,对方怎么最后才找过来呢?

  那边很快有了答案,声音又哽咽了:「雷隽对他爸爸有些误会,他从来不主动找他爸爸,我怕他不理他。」

  「雷太太,你放心,我一定叫协理尽快找到雷伯伯。」季纯纯飞快地想着:「还有,请你给我雷伯伯的名字、身分证字型大小,还有他可能开什么刀,我马上查各季纯纯耳朵听过,嘴巴允诺,手指已经按了工厂的电话。

  「喂,美美,我是纯纯,我们雷协理在那边开会吧?拜托你递张纸条进去……嗯,这样写吧,top  urgent-请尽速联络纯纯。』谢谢你了,美美。」

  她没放下话筒,又拨起医院的电话,总机转义工,义工让她听音乐,听了五分钟,义工查询,转开刀房,再让她听音乐,喂了一声,电话竟然断了。

  季纯纯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就算是她工作再怎么紧急,她也不曾这么担忧,只要想到老人家可能独自去开刀,她就是紧张。

  正欲再拨电话,吕彩梅走了过来。

  「纯纯,雷明伦在台大医院割胆结石,已经送进开刀房了。」

  「啊,查到了?没有人陪他吗?」

  「我姊夫也不清楚,他说会去关照主治医师多加照顾。」

  「我去医院看看。」

  「纯纯!」吕彩梅按下了她,气急败坏地说:「现在是上班时间耶,而且他不是你爸爸,是雷隽的爸爸,不关你的事。」

  「我的爸爸……」季纯纯一怔,她早就没有爸爸了。

  「我再去联络我姊夫,请他有空过去瞧瞧,其他交给雷隽,OK?」

  「喔。」

  季纯纯还是压抑不了忧心,更何况对岸还有一个女子正等待她的消息。

  桌上电话响起,正是雷隽。

  「纯纯,有什么urgent的事?」

  「协理,你爸爸胆结石在台大医院开刀,你快过去看他。」

  雷隽沈默,季纯纯在心底默数,从一数到了十,他仍是不发一言。

  「协理?协理,你还在吗?你妈……我是说江阿姨她没有回来,只有雷伯伯一个人,你……」

  他冷冷地打断她:「你不知道我正在开下一季的产销会议吗?这么重要的会议,你把我叫出来?」

  「可是……」

  「我进去了。」碰一声,电话挂断。

  那重重的撞击震得她耳膜发疼,也撞到她的心坎深处,他父亲有事,他竟然无动於哀?

  好不容易才稍有「人味」的雷隽又转回那副冷漠的个性,她不禁要怀疑,他曾经是那么温柔地为她覆上外套的人吗?

  忙碌的工作令她无法再多想--会计室催报表;资讯室要来检修电脑;两个年轻助理起内讧,计较工作分配下均,找她投诉;她在繁忙的空档之间,和彩梅的姊夫、医院、江瑜联络了十几通电话,确定情况,心情才稍微稳定下来。

  清空桌面,她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已经是一点二十分,午休都快结束了,彩梅为她买的便当放在桌上,大概也凉了。

  还没打开便当,她感觉到一股冷冽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

  「雷协理,你回来了?」她高兴地站起,跟着他走进协理办公室,忙着说:「我联络过医院,雷伯伯开刀顺利,现在在恢复室休息,彩梅她姊夫说这是小手术,不用太担心,雷伯伯有请看护照顾他,但我想看护毕竟不是亲人,拹理要不要过去,这里是病房号码。」她在桌上放下纸条。

  雷隽坐到大办公桌后,声音冰冷:「我的电脑呢?」

  「啊,资讯室来换LCD萤幕,可能刚拆下旧的时刚好午休,就去吃饭了。」季纯纯指了地上那一箱尚未开封的新萤幕。

  「他们不会装好再去吃饭吗?你叫我怎么用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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