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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在不言中 page 2 作者:杜默雨

  「好的。」季纯纯微笑点头,转身离去。

  「看到了吧?」张炳煌坐回沙发。「你先喊她,她会靠近你身边,你只要面对她说话,她就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想这么麻烦。」

  「好吧,国外部其他九个业务助理,你挑一个。」

  雷隽想到那群吱吱喳喳的女孩子,他初来乍到,并不太熟悉她们的工作能力,然而季纯纯和她们相较起来,竟是显得乖巧听话。

  张炳煌看出他的心思,靠上沙发舒适地坐着。「再过一阵子,你和纯纯相处久了,你会发现她的优点,我可不是随随便便配个助理给你,你不必去适应她,她会和你配合得很好。」

  「张副总,我送咖啡来了。」

  浓郁的咖啡香味飘来,季纯纯端来两杯咖啡,轻轻地放到茶几上,放下奶精和糖包。

  「雷经理,你要不要加糖……」

  「我不要,你拿走。」

  「好的。」季纯纯即使是弯腰放咖啡,也是注视着雷隽,带着浅柔的笑容说:「雷经理,我待会儿先走,你交代的事情,明天在你上班前,我会做好。」

  「嗯。」雷隽不置可否,没有看她。

  待季纯纯出去后,张炳煌端起咖啡,笑说:「喝原味的哦,这才能喝出纯纯的手艺……」

  「张副总,你也听到了。」雷隽不去碰咖啡杯。「她每天一到五点半,一定准时离开赶去约会,公司为什么要用这么不敬业的助理?」

  「你也知道她去约会?」张炳煌笑意很深,尝了一口香浓的咖啡。「但是你交代的工作,她一定会如期完成,不是吗?」

  「没错。但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和我一起加班的助理。」

  「与其陪你加班,不如好好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张炳煌转着咖啡杯,语气转为低沉:「雷隽,给她时间去约会,她的男朋友得了癌症。」

  雷隽凝视嫋嫋上升的热咖啡氤氲,一时无法消化「癌症」两个字的涵义。

  张炳煌继续说:「纯纯一个月前找我,打算辞职,医生说她男朋友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多陪陪他;那个男孩子同时打电话来,叫我不要让她辞,喔,我忘了说,那个男孩子也是我们公司的工程师,已经请了两个月的病假……」

  「这是季纯纯的私事,我不需要了解,我要换掉她。」雷隽端起咖啡,神色依然冷峻。

  「你再考虑考虑。如果过了一个星期,你还是坚持要换助理的话,我再来调动人事。」张炳煌意味深长地望定雷隽。

  「请张副总费心了。」

  雷隽垂下眼帘,他手里的瓷杯做工精致,描有几朵粉红粉绿的玫瑰花叶,细致白瓷拥抱着深褐色的香醇咖啡,相容相依,份外美丽。

  咖啡是用尝的,不是看的,他举杯,一口气喝了苦味的咖啡。

  ※※※

  季纯纯小心翼翼地抱着大衣,轻拍一下冰凉的脸颊,绽开微笑,按了门铃。

  就要见到宇鸿了,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还有什么比见到最爱的人更快乐?

  「纯纯,你来了,赶快进来吃饭。」

  「周妈妈、周爸爸,你们好。今天公车抛锚了,所以比较晚。」

  季纯纯就像回到自己的屋子,熟练地换上拖鞋,那清脆开朗的嗓音立刻为周家注入一股活力。

  「唉,你上班辛苦,也不用天天来……」周妈妈轻叹一口气。

  「你去帮纯纯热饭菜吧。」周爸爸神色平静,起身打开了一扇房门。

  「谢谢周爸爸。」季纯纯抱紧大衣,神情愉悦地走入房间。「宇鸿,你猜我带什么东西给你?」

  周宇鸿半卧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但他似乎没有专注看书,一双略显空洞的眼睛由天花板流转而下,移到那张笑靥甜美的脸庞。

  「纯纯。」在他俊秀却瘦削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疼怜的微笑。「看你那么开心,我猜……嗯,红豆饼,对不对?」

  「答对了!」季纯纯坐到床缘,兴奋地打开大衣。「你看,还是热的。你说多巧,今天下班时候突然下雨了,公车上人好多,开到半路又抛锚,那里刚好有人卖红豆饼,这公车抛锚真是抛对地方了。」

  「不管你碰到什么事,坏事也变好事了。」周宇鸿始终凝望她的笑脸,神色十分温柔。「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那天很冷,我买了热呼呼的红豆饼给你吃,你吃得好开心,我想……就在那一刻,我爱上你了。」

  「又在讲老掉牙的故事了。」忆及初识时的甜蜜,季纯纯娇嗔地笑了,她掰开红豆饼,立刻飘散出香甜的红?豆馅味。「来,吃一口,很香的,我刚刚肚子饿,偷吃一块了。」

  周宇鸿咬了小小的一口,闭上眼睛,身子靠到枕头上。

  「宇鸿,味道好不好?这好像我们第一次吃的味道呢。」

  「我尝不出来。」周宇鸿缓缓睁眼,露出无奈的笑容。「我已经失去味觉了。」

  「对……对不起,我忘了……」季纯纯心头一紧,一股热流直往她眼里涌去,她低下头,竭力忍住不哭,她早就告诉自己,不能让宇鸿难过的,不能!

  但心底再怎么拒,两串晶莹的泪水还是不气地滑了下来。

  「纯纯,没关系的。」周宇鸿轻抚她的头发,微笑说:「我今天去看医生拿药,他说我情况不错,真是医学奇迹。」

  「有希望了?」季纯纯抬起头,双眸充满欣喜。

  「多活一天,都是偷来的。纯纯,我们早有心理准备了。」他伸指为她拭泪,笑得轻盈自在。「我觉得很幸运,事先知道自己生病,可以好好珍惜剩下来的时间,总比一下子死掉还好……」

  季纯纯捂住他的嘴,眼里有泪,也有笑;他抓下她的手,紧紧握住,眼眸相对,许许多多的爱恋与不舍,无庸再说。

  「来,纯纯,吃饭了。」

  周妈妈端进来一盘饭菜,放在床边的书桌,在为他们掩上房门时,她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珠。

  「纯纯快吃吧,别饿坏了。」周宇鸿拍拍季纯纯的手。「我写给你的情书,你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季纯纯吸吸鼻子,从背包拿出一迭信劄,笑说:「我算了算,你这两年才写给我十五封信,真是好懒惰!」

  「我算不错了,即使已经追到你,还是想办法写肉麻兮兮的情书,讨你的欢心。」周宇鸿语气轻松,抽出信件阅读。

  季纯纯也放松心情,边吃边说:「你叫我拿回来,是想欣赏自己的文采吗?」

  「是呀,想不到恋爱中的男人,竟然会写出这么恶心的话,我念给你听了。  『纯纯,我喜欢喊你的名宇。每当我呼唤你时,你会抬起头来,眨着长长的睫毛,睁着一对亮晶晶的双眼,很专心地看我。纯纯,我真是好爱好爱你这个表情,是这 纯洁美丽,总是令我忍不住想好好地吻你……』」

  「呵呵,好肉麻喔,」季纯纯侧耳凝听,不禁拍着胸口,笑说:「我都快喷饭了。我看信时,觉得甜蜜蜜的,怎么你念了出来,就变得很爆笑?」

  「好吧,我安静看,免得你吃饭鲠到了。」

  周宇鸿卧了下来,打开一封又一封自己写的情书,一面看着,还是忍不住自嘲一、两句,两人说说笑笑,全然忘记死神的阴影,小小的卧室晃荡着和煦笑语,病人枯瘦的脸颊上也泛出奇异的光采。

  「纯纯,吃饱了?你扶我到客厅阳台。」

  「要做什么?外面很冷耶。」季纯纯拿过一件厚外套,披到宇鸿身上。

  周宇鸿左手紧握信劄,右手按住季纯纯的肩膀,吃力地站了起来,她身子一下子承受不住,歪了一歪,但她很快地站稳,双手牢牢地扶住他。

  「纯纯……」

  「慢慢走哦,搭着我的肩膀,多走动也好,到阳台透透气。」

  周宇鸿揽住她柔软的身子,尽量不将重量放到她身上。

  既然他已无法呵护照顾她,又何忍再加重她的负担呢?

  「爸爸,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好了。」周爸爸一见他们出来,立刻到阳台燃起拜拜用的小金炉。

  「今天天要拜拜吗?」季纯纯好奇地张望。「我去拿香。」

  「纯纯,不用了。」

  周宇鸿跨出阳台落地窗,左手一抽,迅速将那劄情书抛入火花中。

  「宇鸿!」季纯纯惊叫一声,泪水顿时进出。

  那是宇鸿亲笔写给她的情书啊!字字真意,句句深爱,他还说要留下来当传家宝,拿给儿子当范本……可是火烧光了,什么也不留下了……

  「不要!你在做什么?我要拿回来!」

  周宇鸿勉强出力,这才能拉住想要伸手救信的纯纯。「纯纯,忘了我。」

  「你说什么?这是不可能的!」

  季纯纯抓住周宇鸿的双臂,泪如雨下,红灿灿的火舌映入她的眼眸,毫不留情地灼痛她的魂魄,就像她第一次听到宇鸿只能再活一个月时,是那样地揪心,那样地心痛!

  烈火熊熊,两年的恋爱见证逐渐烧焦、卷曲、成灰,如同眼前曾经帅气英挺的宇鸿,也被病魔迅速侵蚀,日渐枯槁……

  他烧掉的不是纸张,而是她的心魂啊!

  「不要!不要啊,我不要忘掉你呀!」她贴上他的胸膛,紧紧搂住他消瘦的身躯,嚎啕大哭。

  「纯纯,不要难过。」周宇鸿轻柔地抚拍她的背,靠在她耳边安慰:「我们拥有彼此两年,我很满足,你现在又每天来陪我,我真的很快乐。」

  「可是……可是……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要啊……」

  「老天要我走,我没办法不走。纯纯乖,你才二十四岁,我们讲好的,以后你不可以太想我,碰到好男人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

  「我要嫁给你!」季纯纯拾起泪眼,坚定地说。

  「傻瓜。」周宇鸿温柔地抚拭她的泪痕,郑重地说:「新郎都快消失了,这个婚姻是没有意义的……纯纯,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和你结婚。」

  「那你也不要烧信呀!」

  周宇鸿以指头轻点她的鼻子,笑说:「我太了解你的个性了,你就像只无尾熊,喜欢抱着我这棵树不放,要是我去了,你以后一定躲在家里,有事没事拿信出来看,边看边哭,哭得我灵魂都不敢超生了。」

  「爱胡说!」季纯纯轻捶他一记,破涕为笑,又忍不住哭道:「你怎能叫我不想你?还要我忘记你?太过份了。」

  他的手抚向她的心,微笑说:「我只要你把我藏在这里,偷偷藏着哦,别让未来的老公吃醋了。」

  「我不爱别人,我只爱你!」

  「纯纯,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下去,这也是我不让你辞职陪我的原因。这段日子很快就会过去,我走了以后,一切将会恢复正常,接下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可是……我一定会想你……」季纯纯流下滴滴清泪。

  「想我的时候,看看天空,我会在上面和你打招呼。」

  「你别扮鬼吓人了,我很胆小的,会被灵异现象吓到。」

  「好,我不吓你,我会保佑你。」周宇鸿笑着搂住她,亲密相拥。

  随时,随地,都可能是最后的时刻,他们珍惜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烧尽的黑色纸灰扬起,随着夜风飘落,碎成片片细屑,在两人脚边打转追逐,缠绵下去。

  「其实,我还有一点点遗憾……」

  「宇鸿?」季纯纯又垂泪了。

  「我的纯纯最爱笑了。」周宇鸿一再地为她拭泪,吻上她的脸颊。「纯纯,乖乖地,笑一个;我是想说,如果医学再进步一点的话,我可以移植耳神经给你,让你补足失去的四十分贝听力。」

  季纯纯深深地凝望宇鸿,今天晚上,他所交代的「后事」,全是为了她。

  这份疼爱她的心情,永志不渝,足以支撑她勇敢地活下去。

  缓缓地,渐渐地,如含苞初绽的花蕾,又如山边初升的旭日,她的黑眸有了光采,两颗酒窝浮现,嘴角也轻轻扬起,弯成一枚甜美的笑容。

  「纯纯啊……」

  周宇鸿心满意足,长长喟叹一声,以所有的力气拥住纯纯,将她的笑容永远地收藏在心里。

  客厅内的周家夫妇微笑擦去泪水,在冷锋来临的夜晚,周家不冷,暖流像一张温柔的毯子,紧密地包裹了每个人的心。

  第二章

  两个星期后寒流一道接一道地降临,冻得人们直呼受不了,尤其是一大早,见到一脸冰块的雷隽,整问办公室更是冷到零下四十度。

  季纯纯正在接电话,见到雷隽走来,忙喊道:「雷经理,早,有你的电话。」

  雷隽坐到位子上,接起转接的电话:「我是雷隽。」

  「小隽,终於找到你了,我昨晚拨你家里的电话,都没人接听。」电话那端的声音略为苍老,却是掩不住兴奋。

  「有什么事吗?」雷隽的声音十分冰冷。

  「江瑜昨天生下一个男孩,有三千八百公克呢,小隽,你有弟弟了。」

  「相差三十二岁的弟弟?你娶了一个可以当你女儿的大陆妹,生下一个可以当孙子的儿子,关我什么事?」

  「小隽,江瑜都快四十了……唉,要不要来医院看弟弟?他长得很像你。」

  「我不记得妈妈有生过弟弟。」

  「唉……这段时间我们会在台湾,等江瑜坐完月子,我就带他们回上海。」

  「『回』上海?你回去好了,反正你的心思从来不放在台湾。」

  「小隽,我想……嗯……找个时间去看你……」

  「我很忙,如果没事,我就挂电话了。」

  电话那头沈默片刻,又是叹了一口气,主动挂断。

  「季纯纯!」

  「啊!」埋首工作的季纯纯吓了一跳,赶忙转身站了起来。

  雷隽冷冷地盯住她略显苍白的脸孔,他之所以没有换掉她,的确是她工作表现符合他的要求;但是相对的,他也必须忍受她的迟钝反应和不好的听力。

  「以后有自称是我父亲的人打电话来,就说我不在。」

  「可是……」季纯纯有点迟疑。「如果真的是经理的爸爸打来……」

  「一律说我不在,不会讲吗?」

  「我明白了。」

  「你帮我约财务部王经理,明天早上和他开会;还有,十点半的会议要先准备好投影机;另外,美国客户下午会从香港过来,你调度好公务车,我要去接机……」

  「对不起,雷经理,请你讲慢一点,我记下来。」

  季纯纯拿起笔,一面听复述,一面记录,雷隽的峻脸却罩上了一层冰霜。

  「请问雷经理,还有吗?」

  「没有了。」雷隽翻起桌上卷宗,不想再理她。

  季纯纯坐下来,揉揉酸涩的眼睛。她近日来睡眠不足,精神有点恍惚,或许方才事先告知是「经理的爸爸」打来的电话,雷隽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反正雷隽不单是对她冷淡严厉,他对其他同事也是这副态度,她并不是那么在意他的言行;不过,也可能是最近几天她常请假,代班的彩梅又惹毛了雷隽,他才对她这么不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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