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手电筒,一步步走向碰撞声的来源--客厅的大门。
「别敲,别敲,我来了。」她高声喊着,打开大门。
彼此的手电筒朝对方照射,她的面前站着浑身湿透的雷隽。
他来了!对上他焦急得不能再焦急的眼神,她低下了头。
雷隽身边有一个打呵欠的男人,那是住在对门的邻居。
「啕,季小姐,你很会睡哦,你男朋友怕你出意外,敲个不停,我们全家都醒了,我还帮他敲了十分钟。」
「杨伯伯,不好意思,谢谢你。」
「我回去了,两位晚安。」
对面铁门关上,碰地一声,季纯纯心头又是一跳。
雷隽彷佛是水里捞起来似的,全身都在滴水,脚边还有一只开花的破伞。
雨人面对面,像是面壁思过,谁也没开口。
「你来做什 ?」她按捺不住,呵!男朋友;:「为什么不接电话?」
「停电了,我是用无线电话,要插电的,没电怎么接电话?」
「为什么不开手机?」
「半夜谁打给我?」
「没有其他人在吗?」
「我室友一个出国去玩,一个去男朋友家,风雨太大,不回来了。」
「你没听到我的敲门声吗?」
「我睡觉了,而且我耳朵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生气了,他半夜淋得像团烂泥巴似的,就是跑来摆主管威严,问她为何不接电话?
泪水莫名其妙涌了上来,她捏紧拳头,很想立刻轰走这个闷男人。
雷隽见她语气恶劣,紧张的心情转为歉疚,呐呐地说:「纯纯,对不起,我怕……台风夜有什么事情……」
「我在屋子里很好。」
「我怕……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习惯了。」
「我怕……停电停水……」
「我收音机手电筒蜡烛泡面饼乾矿泉水雨衣雨伞游泳圈样样都有。」
「我怕……」会失去你。他没有说出口。
此刻见到她平安,他是放心了;就像过去每一天的日子里,见她平安搭上公车,或是送她回到家门口,他所放下的那颗悬念之心。
捡起开花的雨伞,他低声地说:「那……我回去了。」
「雷隽!」季纯纯恼得大声叫喊。「你把我挖起来,说走就走?」
已经走下一个阶梯的雷隽停住脚步,转头看她。
她气得眼泪直流:「雷隽,我告诉你,我不怕一个人度过台风夜,但是我怕有人知道我是一个人,还要丢下我不管!」
雷隽缓缓抬起脚,往上走了一步。
「我也怕有人不珍惜我的感情,只会伤人!」
「纯纯,不是这样的。」他走回她的面前,急急地说。
「我怕有人吞吞吐吐,有话不说,别得要命!」
「我……」
「我什么?!我更怕有人想爱就爱,不想爱就走人!」
「纯纯,我爱你!」
「你说什么?」
季纯纯抬起头,泪如雨下,外面风声雨声那么大,掩盖了他的声音;手电筒光线那么暗,她看不清他的嘴型,他到底说了什么重要的话?
雷隽凝视她的泪,她是被他气坏了,那滴滴泪珠有若洗过他的心,令他心头酸酸的,很不舍,很难受,很心疼。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於明白,纯纯早已根深蒂固在他的心头,所以,他会不由自主追踪她的方向。她哭,他跟着揪心;她笑,他也跟着欢喜。
悠悠时光累积的爱恋,应是让他感情发酵的能量,绝非伤害的火焰。
所有爱的能量郁积在他的胸腔里,此刻,即将释出。
他将碍事的手电筒插在裤袋,光影投向上方,照出两个人的方圆天地。
没有犹豫,不再畏怯,他触上她的脸,很轻、很柔地抚摸着。
「你……你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我耳朵有问题,还不再说一遍?」
感觉到他温热的抚触,季纯纯哭得更凶,拼命地哭,尽情地哭,好像想把所有他「欺负」她的委屈,一古脑儿倾吐而出。
雷隽捧起她的脸蛋,很仔细地凝视她,以指腹为她拭泪,再轻轻划过她柔嫩的肌肤,还有那美好红润的唇瓣……
她亦迎向他的凝视,那对曾经难解的眼眸彷佛散开暗云,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又似有水光流动,像是浪涛轻涌,打上了她的心。
她的脸颊慢慢热了起来,生出奇异美丽的红晕。
彼此深深对望,时光暂时停伫在小小的楼梯问。
「纯纯,对不起,让你生气。」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手指仍像棉花般轻柔抚摸她的脸。「看着我,我要说了。」
她咬紧下唇,不知为何而紧张颤抖,在他额头抵上她的额头时,她屏住了呼吸。
「纯纯,我爱你。我再说一遍,我爱你。」
泪水急速地涌出,她的听力从没有这 好过,一字一语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纯纯,听得清楚吗?没听清楚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我爱你。」
「听到了……」
他的热气覆在她的唇瓣上,直接吞没她的话声。
唇舌缠绵,他像外头的狂风,猛烈地寻索着她的甜蜜,她也是绵密的骤雨,紧紧与他追逐交缠,分不清是风,也分不清是雨。
她完完全全沉浸在他的拥吻里,全心全意与他缓缁亲吻,在他有力的拥抱里,她感受到他从不外显的炽热情意,也在他悠长无尽的深吻里,真正体会到他潜藏的心意。
他的吻转为轻缓,细柔地熨贴她热烫的脸颊。
「雷隽……」那麻痒的感觉让她低低呻吟。
「纯纯,纯纯。」他不断地唤她,吻上她的耳垂,在她耳边细语:「我爱你,纯纯,可以听到我说话吗?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
每个字都像是掷地有声,又像是结成长串的清脆风铃,叮叮回响,深深地撼动了她的灵魂。
「纯纯,别哭呵!」他急了,一再地吻走她的泪水。「是我不好,让你伤心,纯纯,乖,别哭,我爱……」
「不要说了。」
「纯纯?」他心情陡地一沉。
「你早该说了,不然也不会让我白白难受好几个星期。」她尽兴地哭。
「对不起,我说,我再说一遍……」
「不听!」
他神色变得忧愁,眼眸也黯淡了。
她望着他,眨眨泪湿的睫毛,以她最甜美的笑靥回答他的紧张:「留着以后再说。」
「唉!纯纯啊……」他如释重负,轻叹一声。
原来,只要打碎偏执,启开封闭的心,爱情就在眼前,世界是无限开朗。
他的嘴角很轻、很淡地勾起一抹笑意,眼神也溢出浓浓的柔情。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美好,美得令他不愿放开。
而这份美好,来自他将永远珍爱的纯纯。
「纯纯,你愿意……」
「哎呀!你全身都湿了!」
季纯纯大叫一声,硬是打断他宇字真挚的求婚告白。
雷隽无奈一笑。「不要紧的。」
「快点进来换件衣服,会感冒的。」
季纯纯拉住他的手,拖他进屋;她的衣服也湿了,那是拥抱的痕迹。
黑暗中,她的脸火烫如烧,她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话,但他总是冒冒失失的,要吻就吻,要来就来,要她嫁就嫁,她才不要呢!穿过客厅,她直接把他送进浴室,还帮他关起门。
「纯纯?」隔着门板,雷隽的声音闷闷的。
「你冲个热水澡,我去开瓦斯。」季纯纯摸摸脸,揉揉唇,也不明白为什么把他丢到浴室去。
虽然她很想继续让他抱抱,但他淋得像只落汤鸡,总要清理一下吧?
她迅速打开瓦斯,回房间拿了几条乾净的毛巾和大浴巾,敲敲浴室的门。
「给你毛巾。」
打开一条门缝,他伸手接了过去。
「你的湿衣服给我。」
过了一会儿,一团湿衣裤递了出来。
「你的手电筒够亮吗?」
「还好。」
她回房换掉被他濡湿的睡衣,取出油灯造型的照明灯,将光芒拎到厨房,开始拧他的衣服。衬衫长裤是不可能乾了,她拧掉雨水,挂了起来。
拧着内衣时,她绽出甜笑,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好像在为他打理家务。
外面风雨依然狂急,她的心情变得平静,抿了抿唇办,她又笑了。
这家伙总算「开窍」了,打从她打开门瞧见他,她就明白他前来的目的;若非极为关心的至亲之人,他又怎会冒着台风的危险来看她?
她打开瓦斯炉,以炉火烘烤他的内裤,想到他热情如火的吻,芳心不觉怦怦乱跳,原来他不冷不淡也下闷,是他,引燃了她重寻真爱的火焰。
一团火在她面前燃烧起来,她愣了一下,这才惊觉是炉火烧着内裤了。
她慌忙将内裤丢到水槽里,扭开水龙头冲熄。
「啊!完了!」
抖开滴水的内裤,上面烧破一个黑黑的大洞。
她拎着照明灯回房,打开衣橱,匆匆忙忙翻寻衣架和抽屉,真是糟糕,教她哪儿变出适合雷隽尺寸的衣裤呀?
足足找了好几分钟,拖出几件大号的运动外套和T恤。
「纯纯,我的衣服呢?」雷隽的声音出现在房门口。
「太湿了,没办法乾。」季纯纯拿起最大件的T恤,转过头,语带抱歉地说:「我不小心烧掉你的裤……」
她吞下自己的话,瞪大眼睛,直瞧着很不一样的雷隽。
二十烛光下的他,头发擦得半乾,一根根刺帽似的冒在头顶,脸上还是没什 表情,上半身赤裸,露出结实宽阔的胸膛,下面围了一条浴巾……
「哈哈!」她禁不住发笑,要是教其他同事见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一定全部笑得滚到办公桌下。
雷隽觉得很闷,他也不想这种打扮呀!怎么他和纯纯愈熟,就愈是没有「尊严」?唉!看来以后是没办法再端主管架子管她了。
然而,他何尝不是在纯纯的层层「剥削」之下,一日又一日地卸下外在伪装,终於原形毕露,以自己的真心赤裸裸地面对她?
他任她去笑,迳自坐到床边,挑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怎么,烧掉我的裤子?」
「不是长裤,是内裤,本来我想帮你用瓦斯炉烤乾的……」季纯纯好不容易止住笑,转身看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於是坐到他身边,轻声问:「生气了?」
「嗯。」
「看来我不是一个好家庭主妇,不适合嫁人……」她低下头,拿自己两只食指碰了碰,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
「纯纯。」他握住她的手,渐渐适应她的调皮了。「你做的饼乾很好吃。」
「你什 时候吃过我做的饼乾?」她不解地侧头问他。
「我『欺负』你的那天。」
「你每天都在欺负我。」
唉!是他罪不可赦,该用一辈子来偿债了。
他交握住她的指头,她亦迭上他的掌心,两人自然而然双掌紧扣。
「那天晚上,就是你特地送过来跟我表白的那天。」
「那天?」季纯纯惊讶地看他,睑上闪过红晕。「人家哪有表白。」
「我看到你的小卡片了。」
「我丢到垃圾桶,你全部捡起来?」她的脸更红了。
「嗯。」
「你就跟在我后面?」
「纯纯……」
「坏!」她挣开他的手指,又低头去玩自己的指头。「你真的好坏,明明知道我伤心,还扮无情装酷,气死人了。」
「也许,我不曾学会爱人,想爱,又不敢去爱……」他轻抚她的长发,无言地安慰她。
「因为没有人真正爱过你?」她望向他。
雷隽的心在悸动,眼眶发热,纯纯说中了他的症结,她了解他!季纯纯看见他眼眸里的泪光,也为那个从未长大的七岁小男孩心疼。
从小到大,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带给他的都是伤害;也难怪他始终抗拒这方面的感觉,甚至以伤害拒绝伤害。
「小男孩长大了。」她握住他的手。
「嗯。」他点点头,含泪微笑与她交握。
她以指头轻揉着他的指节,他也是以同样的动作回应她,两人默默无语:心意静静交流。
外头风呼呼地吹,雨哗啦啦地下,在屋内,安全,舒适,平静,他们心里的台风已经远扬。
仿佛心有灵犀,两人手彼此一捏,抬眼望向对方。
「雷隽,我要跟你说的,都写在卡片上了。」她露出羞涩甜美的酒窝。
「我忘了。」
「啊?!」他又来气她。她想挣开他,却被他抱进怀里。
她直接贴上他赤裸的胸膛,闻到她熟悉的香皂味道;他和她用同一块香皂洗澡,从现在开始,他们将会有相同的气味,共同的记忆。
她闭上眼,满足地笑了,他的吻也落在她的微笑上。
季纯纯尽情地吸闻他的男人气息,迎上他雨点般的吻,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以更亲密的姿势与他拥吻。
雷隽察觉到她的热烈反应,本能欲望也被挑动起来,他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唇舌说不尽疼爱,又以双手轻缓游栘,柔和地爱抚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手掌拂过之处,她因极度迷醉而战栗。
「纯纯,冷吗?」
「冷,抱紧我……」
她感觉自己躺卧在他温暖的臂弯里,随着他绵长的亲吻一起倒在床铺,他男人饱胀的欲望压在她身体上,辗转磨擦,火热而坚硬……
她不知道他是否还围着那条可笑的浴巾,但她知道,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她不冷,也不寂寞,在未来漫漫人生旅程中,她将有他携手为伴。
风势变小了,大雨仍然哗啦啦地下,风雨缠绵,交织成规律而有节奏的交响曲,舞动出最动听的原始旋律。
低低的喘息声逸出,揉进了风雨声息里……
※※※
岁末,国外部在新任秘书的戮力策画下,举办年终郊游烤肉活动。
冬阳照在小溪流,映出闪闪金光,大人带小孩在草地上追逐嬉戏,也有人在玩飞盘,还有一群人聚在一起烤肉。
他们很识趣地将最远的烤肉架让给协理和未来的协理夫人,大家则围着两个小烤肉架七嘴八舌。
「哎!怎 纯纯一下子就和雷协理谈恋爱了?还说明年结婚?」
「嘿嘿,他们谈很久了。」说话的正是新任秘书吕彩梅。
「到底是多久?是从协理帮纯纯设定手机开始?还是他们吵架那一天?咦,或是纯纯生病的时候?」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台风夜协理去『救』纯纯,纯纯就被感动了。」
「是呀,纯纯住的那一区淹水淹得好厉害,协理怕纯纯出意外,开车去英雄救美,结果他的车泡水,纯纯怎么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什么年代了?」吕彩梅纵然不谈好友的八卦,但基於实事求是的原则,她必须纠正:「你们时间讲颠倒了,纯纯那边台风夜没淹水,是隔天淹的,他们早上起来才发现车子泡水,已经来不及救了。」
「他们早上起来?」众人抓到她的语病,一双双瞪大的眼睛变成八卦形状。
「还不快烤肉?这边五十几张大人小孩的嘴巴等着吃咧!」
吕彩梅赶紧顾左右而言它,回忆起那天打手机向纯纯询问「灾情」,结果竟然是雷隽接的电话,她吃惊的程度绝不亚于得知捷运会淹水停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