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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娘子 page 6 作者:蔡小雀

  「妳受惊了,先喝碗药再休息一下,会好些的。」他吁了口气,起身端过药碗,亲自缓缓喂着她。

  她的头痛了起来,两种印象和记忆相互重叠着,虚虚幻幻、真真实实……

  不,她是沉明月没错,她是沉老玉匠的女儿,刚嫁入将军府为妾不久,可是……可是……

  「我不知道我是谁。」她愣愣地喝了几口苦涩的药,望着他温和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剎那间觉得好无助,凄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我作了一个奇怪的梦,好可怕……」

  他坚定地再喂了她一口,轻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人再欺负妳的。」

  她怔忡地看着他,「我……发生了什么事?」

  「妳晕倒了,大夫说妳体力透支,营养失衡,要多休息,多进补。」他喟了一口气,歉然地道:「沈姑娘,如果我早知道我娘会这么过分,就不会要妳百般容让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动作好温柔,眼神也好温柔……

  她受宠若惊地瞅着他,「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印象中,他温柔的眼神只会在提到那个心爱的姑娘时,才会出现的。

  他温情地盯着她,有些纳闷地道:「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她急忙摇头,害怕惊醒这一刻。

  「妳快把药喝完,再躺着歇息一会儿。」他温和地道。

  她点头,匆匆地就碗大口喝,却猛地呛到,顿时咳了起来。

  「咳咳咳……」

  他连忙拍着她的背,紧紧张张地道:「慢慢来……还好吗?有没有噎着?」

  她咳得小脸通红,眼泪也涌现是欣喜若狂的泪吧?总算……得到他一丝丝的怜爱与温柔了。

  「我没事,我很好。」她屏息,大气也不敢喘,小小声地道:「这是……你的寝房吗?」

  他点点头,放下涓滴不剩的药碗,盯着她道:「妳还没告诉我,我娘……都是怎么待妳的?」

  「婆婆……」她悄悄吞了口水,「只是让我晚上去陪陪她,服侍她到睡着,如此而已。」

  他大大皱眉,「如果只是服侍,为什么妳手上腕上统统都是烧烫的痕迹?」

  她惊悸了一下,缩了缩身子,心虚地垂下视线,「是我自己笨,不小心给烛泪烫着了。」

  他紧紧盯着她,眉眼间的神情是半点不信。

  她的头垂得更低,「你还是……不要再问了吧。」

  「不行。」他断然道:「将军府中不能擅用私刑,就连我自己的娘亲也不例外。」

  她双眸不争气地泛起了热浪,明明知道他不是单纯只为了关怀心疼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还是感动得乱七八糟。

  怎么可以这样呢?他越是待她好,她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明月突然掀开了锦被,心慌意乱地想要逃离这个窝心的时刻——她好怕,再这么下去,她会忍不住爱上他的!

  可是爱上他在定是一条断崖路,天苍苍地茫茫,这缕情意终将没有个萦系处,因为他心底早就有人,任凭她怎么争、怎么抢也抢不走啊!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了,想也不想地握住了她的小手,急促困惑地问道:「妳要做什么?大夫吩咐妳多休息的,别乱动。」

  「我……我……」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可以回房去休息,这里毕竟是你的寝房,我在这儿……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他心房微微纠扯了一下,有一丝难喻的怜惜和疼楚,瘖哑温和地道:「此刻妳的身子比较重要,礼节身分就暂且放一边吧。」

  这个将军府对她来说就像一个可怕又不友善的牢笼,他的母亲千方百计欺负折腾她,就连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婿,对她也一向不闻不问。

  杜少卿突然觉得愧对她极了。

  他凝视着她手上包扎的纱巾,苦涩地道:「我们对妳做了些什么?让妳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儿,甚至还要面对一些时时降临的磨难……我实在有愧妳父亲的托付。」

  她震了一震,神色复杂难辨地望着他,「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份托付和责任吗?」

  没有一点点别的……意义吗?

  他被她温柔却受伤的眼神一激,竟情不自禁打了个机伶——好熟悉的眼神,充满了柔软的情意和祈求……

  就像花容瞅着他的模样。

  「妳还是多歇息会儿,」他倏然站了起身,逃避似地轻咳了一声,僵硬地转过身去,「等一下我再让人送妳回去,还有,桌上的那几帖药要记得让她们三餐饭后熬给妳喝,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眼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模样,明月悄悄地低下了头,剔透滚圆的泪水一滴、两滴……轻轻坠落沾湿了衣裙。

  傻瓜,他们是永远、永远都不可能的。

  第五章

  这一个静夜里,杜少卿来到了女德居。

  「娘,孩儿有必要与您好好谈一谈。」他严正却不失恭谨地望着母亲。

  杜老夫人见他来,先是一喜,随即被他脸上的神情撩拨得有些忐忑。「是什么事儿?这么严重的样子。」

  「娘,我知道您不满意沉家这门亲,但是我既答应了沉老匠,他的女儿就是我的责任,我不会与她圆房,但是我希望她在将军府中是衣食无忧,处之怡然。」他凝望着母亲,眼中有着一丝锐利,「娘,就当她是客吧,可以吗?」

  老夫人有些心虚了,目光游离了一下,「呃,卿儿,你可别听那个女人乱说,我根本就没对她怎么样……」

  「她什么都没说。」他的心情有些沉重,母亲闪躲的眸光更加坐实了这些事,「但我有眼睛,我能感觉,您对她的不友善,还有一些处罚的手段,着实有欠思量。娘,您是个年高德劭的一品诰命夫人,您有您的身分和尊贵,又何必为了一个「客人」这样折损自己的德行呢?」

  杜老夫人被讲得有些惭愧,但她还是忍不住辩驳,「卿儿,娘这都是为了你好,也是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们将军府的规矩,否则像这样小家子气的平民之女,给她点甜头她就会顺着竿子往上爬……」

  「娘,」他有些忍耐地轻唤,眸光严肃极了,「难道您希望外人以为我们将军府仗势欺人吗?」

  杜老夫人一时语塞。

  她生平最好面子,名声和德誉、规矩更是她视若老命的,如果话真的传出去,让她这个一品诰命夫人蒙上什么恶名……那岂不一世英名尽毁?

  「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她羞辱我们家啊!」她矛盾极了。

  以前那个陶花容,现在这个沉明月,统统都没有资格进他们杜家门,她这么用心计较也是为了要维护将军府的门风。

  「沈姑娘怎么会羞辱我们家?」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没料到母亲竟会有这样的思想,「我不预备接受她是因为我并不爱她,我唯一爱的是花容,不可能再爱上另外一个女子,但这不表示我嫌弃她的出身,觉得她匹配不上我。」

  他想起了她委屈却勇敢的神情,心底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忍和纠疼。

  可怜的,教人心疼的沉明月。

  杜老夫人张口结舌地瞪着他,看着他有些激动的神情。

  「卿儿……你……你一向冷静的,怎么今日会为了这个沉明月……就乱了套呢?」她突然失声惊呼:「难道你真喜欢上她了?」

  杜老夫人的话像一枝冷箭,猛然射入了他的脑门。

  杜少卿大大一震,俊脸瞬间煞白,「娘,您在说些什么?当然不是!」

  话才说完,他的心却不能自抑地急急狂跳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杜老夫人的脸色也好不苍白,「卿儿,你千万不能爱上她,你们身分相差太远,她不是配得起你的人,而且……而且你不能对不起花容,」

  一提起花容,他的胸口像是烈火熊熊燃烧起来一样,撕裂纠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花容……」他半是恐慌,半是心痛,「我当然不会对不起花容,她是我这一生一世唯一的新娘,唯一的挚爱,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没有人!」

  杜老夫人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危机解除了,抬出花容的名字来果然能够成功地阻绝一切。

  花容……对她来说已不是威胁,而这个沉明月也不足为惧,再怎么说,她始终是个微不足道的妾啊。

  只要儿子将她视若客人而非爱妻,就能继续确保她这个将军府当家主母的地位。

  没有任何人夺得走!

  ***

  明月倚门等待。

  她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也知道等待没有用……

  可是她还是无法抑止地等待。

  「或许有一天,他会从那道拱月门出现,翩翩而来……」她痴痴地望着前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但怎么可能呢?

  她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奇怪的是,这几天婆婆也没有再差人来找她的麻烦,她清静了不少,可是她也没有再见到少卿……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

  小茶在一旁看得频频拭汗,「少夫人,您怎么了?身子还不舒服吗?药都熬完了,需不需要让婢子再去抓几帖?」

  明月回头,对她微微一笑,「不用了,我全好了,没事的。」

  「少夫人,那您进屋里来休息吧,别常常站在门口,这里有穿堂风,着凉了就不好了。」小茶关心地道。

  她摇摇头,看着小庭院里青翠的花草,微微迎风摇曳的模样……

  花儿草儿怎么能开得这么灿烂,笑得这么开心呢?真好,她真羡慕它们无忧无虑的样子。

  就随着四季变化,自然荣枯,今年花开花谢,明年花谢花开……一切都这么随缘喜乐,没有情的困扰,没有爱的烦恼。

  「唉……」她又叹气了。

  小茶在一旁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多多少少也感觉得出,少夫人好象变得跟前阵子不太一样了。

  她有时候会突然怔怔微笑起来,可是下一刻,又会开始幽幽叹气,最启人疑窦的是,少夫人这几天都巴巴地望着大门,好似在等什么人来似的。

  「少夫人,您还好吗?」

  「我很好。」明月傻傻地看着外头。

  小茶抓抓头发,她真的没法子了。

  ***

  明月左盼右盼,或许是老天垂怜,真把人给盼来了。

  这一天黄昏,明月坐在亭子里拈着一朵蔷薇花,一瓣一瓣地摘着,卜着心事。

  「能喜欢他……不能喜欢他……能喜欢他……不能喜欢他……」她嘴里喃喃自语,素手纤纤,将一片片嫣红的花瓣摘落,铺洒了一桌子。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缓缓出现在庭院的另一头。

  她还没有注意到,一径关心着自己的心事。

  若是数到最后,结果是可以喜欢他,那么她就要拋开一切顾忌,大大方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如果是相反,那么她就咽下这份感情,收起这份依恋,努力断了这份爱慕吧!

  只是,情丝是说断就能断的吗?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朵小小的蔷薇花,就能帮我决定这么大的事吗?」她幽幽道。

  突然间,像是有某种奇妙的牵引,她本能别过头去,恰巧与他的视线接触上了——

  咚地一声,她的心儿猛然往嘴边蹦。

  「天哪!」她该不是眼花了吧?

  今天的少卿一身银白劲装,俊美无比、英风飒飒……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的出现对她实在是太大的意外,以致于明月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眉眼间的冷漠和刻意的疏离。

  「沈姑娘。」他淡淡地道。

  她屏着气,红润着小脸仰望他,「是。」

  该死。

  她的眼神为什么要这样充满了信任与依赖?

  杜少卿只觉得凝结在眼底的冰霜渐渐在融化,坚硬起的警戒和敌意也缓缓瓦解了。

  趁着理智尚未演散前,他冷冷地道:「可以谈一谈吗?」

  她又像个孩子般急急点头,小手连忙拨扫了扫一旁的石凳,「请坐,要不要喝茶还是吃点心什么的?我去弄……」

  她的殷勤让他即将要说出的话格外困难,他只得制止住她忙碌欢喜的动作。

  「妳坐着就好,我马上要走。」他僵硬地道。

  她呆了一呆,小脸有一丝迷惑与受伤,不过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

  「你……要跟我说什么事吗?」她舔舔干涩的唇瓣,声音又小又弱。

  他心底涌起一阵不舍,随即硬生生压下——说个清楚,断了她的念,以后就可以两不相涉了!

  他的神情像是个严厉的父亲,无情地下着命令,「沈姑娘,虽然我已经跟妳声明过多次,但是为了避免日后无端多生枝节,我希望以后妳尽量持在小跨院,不要到盼容别苑和女德居去,大家少见面少生事端。」

  她脸色刷地惨白了,不可抑止的恐慌迅速在身体窜流蔓延开来。

  这表示什么?他以后不想再见到她吗?

  「将军,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她的唇瓣苍白冰凉,无力地嗫嚅着。

  他别开了眸子,不忍见到她凄怜哀求的眼光。可恶,他觉得自己活似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可是为了所有人好,这是最干脆俐落的法子。

  他心里就只有花容,再不需要另外一个女子来搅乱他的生命。

  「意思就是,待在小跨院中安享荣华富贵一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是我给妳的保证。」

  「可是我不要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急急摇头,不争气的眼泪掉了下来还浑然未觉。

  杜少卿却没有忽略掉这个,她的泪水莫名地烫痛了他的心房。

  他瑟缩了下,眸光有一丝脆弱,随即理智掌管一切,硬生生斩断心软的感觉。

  「这是妳应得的。」他淡然地道,没有察觉到当她的泪水滑落得更多时,自己的指尖也更加狠狠地扣紧了掌心,「或许应该说,是妳父亲应得的,这是我当初的承诺。」

  「可是、可是……」她楚楚可怜地嚅动着唇瓣,却半句也吐不出。

  天,她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杜少卿的话已交代完毕,此刻应该起身走人的,可是当他僵硬的身躯微微一动时,他发现自己的手指却自有意识地抚摸起她冰凉湿润的颊边,一次又一次地拭去她的泪痕。

  「不要哭……老天……」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低沉沙哑、徒劳无功地低吼着,「别哭了……求求妳,妳这样哭!哭得我……心好乱……」

  她也不想哭,可是就是抑制不住疯狂的泪水,她觉得自己像是要被狂野的大浪给卷进漩涡吞噬掉,她无力挣扎也挣扎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无情地重压而来。

  难道爱一个人也是错的吗?尤其是爱上一个心里早已有心上人的人,更是个天大地大的错误吗?

  「我……我只想有的时候可以看见你,我的愿望很小,就只有这样而已……」她听见自己在乞求,声音脆弱而破碎,「这样……也不可以吗?求求你,我什么都不敢奢望,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这一点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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