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进去里边?」
陈颖怕人看穿她心事。「我走了。」抛下一句便匆促离开。
「ㄟ……」店长错愕。这女人走也不好好说一声再见,真是的。
※ ※ ※
医生给关念慈做了检查,她手腕扎上点滴,脸色苍白,慕藏鳞帮她登记单人病房,让她得以安心休息。
护士来量过血压。「观察一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目前诊断只是太过疲倦、又未进食而造成血压过低,引致晕眩。
护士走後,关念慈望著病床边坐著的男人。
「给你添麻烦了。」她抱歉地笑。
「别这样说,你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怎麽一天都没吃?你瘦很多……」他的口吻略带责备,他担心她;但仍不时低头看表,坐立不安。
「藏鳞。」她楚楚可怜地望著他。
「怎麽?」他抬头探问。
她伸出手,覆上床畔他的手并握紧,忽然淌下眼泪。
他慌了。「嗳,怎了?」他递面纸给她。「怎麽哭了?」她越哭越厉害,索性扑进他怀中痛哭。
「怎麽啦,怎麽回事?」慕藏鳞安抚她。「别这样,别哭……」
曾经深爱过这女人,她的眼泪把他的心哭拧了。
※ ※ ※
台北夜晚,公车拥挤,霓虹灯闪得人眼花。
正是交通最拥挤的时分,陈颖烦躁地挨著公车椅子,旁边妇人扯著嗓门教训孩子,学生们喧哗讨论偶像,身边有个邋遢的中年男子汗臭味熏得令陈颖想吐,这麽吵、这麽挤!
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独、寂寞。慕藏鳞没出现前,那些孤独寂寞陈颖熟悉得就好像是自己的皮肤,一点也不在意。他出现以後,他忽然不在的这个时候,她焦虑地想著他的时候,孤独寂寞竟强烈而明显地纠住她。
手机响了,陈颖接起,是他!
他劈头就道歉。「对不起!发生了一点事,你在哪?」
「回家路上。」
他听见吵杂的声音。「在公车上?」
「嗯。」
「颖,」他抱歉地说。「小慈忽然在我店里晕倒,医生帮她做检查,要在医院住两天,所以……」
「你要陪她?」她一阵难受。
「她在这边没亲人……」
她截断他的话。「嗯,好。我知道了。」
她急促地打断他,令他缄默了一会儿。「……你没事吧?」
她明明很不舒坦,却只是无事地说:「没事,我回家了,要喂猫。」
「陈颖!」忽然喊她全名,好像要跟她说重大事情那样。「我想……对不起……我……」
当他说对不起,这三字令陈颖血液冻结。对不起什麽?他要说什麽?陈颖陡然一惊!「这边吵,你回来再说。」她匆忙收线又马上关机。一颗心怦怦跳,疲惫地像方跑完百里,浑身战栗起来。车到站了,她忘记要下,错过了站牌,只好多待一站,只好一个人在夜色底下走回家。
蹲在地板喂猫时,冷风骤然吹入客厅,窗帘掀动,映射入窗的月影在地板婆娑。
陈颖感觉冷,跑去把落地窗拉上。她心神不宁,慕藏鳞想要说什麽?坐在沙发上察看来电讯息,他连续又打了五次。他急著要说什麽?他们在医院发生什麽了吗?
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他重新开始--那时关念慈这样对她说。这下关念慈成功了吗?
慕藏鳞要跟自己分手了吗?陈颖净往坏处想。她坐在沙发上,交叉双腿,双手紧紧环抱自己。这屋子太安静,坐著坐著,她觉得自己跟这间屋子好像都要消失了,她有点喘不过气,她打开电视,焦躁地按著遥控器,怎麽也找不到好看的节目,索性扔了遥控器,她捧住自己的脸,盘起腿缩在沙发上。
他是不是要离开我?他也要抛弃我了?他想跟我说什麽?为什麽说对不起?对不起爱错我?对不起发觉还是最爱关念慈?
远方汽车呼啸,楼上邻居打骂孩子,猫咪溜至阳台落地窗前望住月亮。
陈颖蒙住脸,觉得好虚弱、好无力。最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吗?茶几上的电话蓦然响起,她犹豫了一会儿,倾身接起。
「靠!」是陈母。「那个三太子骗肖ㄟ……」她又喝醉了。「一支都没中,我跟春阿姨惨啦……妈的……」
「妈?」陈颖忽然好希望跟妈妈说一会儿话。「妈,你在哪里?」可是她喝醉了,语无伦次,抱怨不休。
「老天没长眼啊,妈衰那麽久了,让我发财会死啊……」又粗话连篇起来。「要不是你爸……我现在可有钱了,那死老头、狼心狗肺!我要见到他和那女人,我就给他……」
「妈。」陈颖口气虚弱。「妈,你要不要过来?」今晚她不想一个人,她讨厌这样胡思乱想,她感到害怕。「妈,你过来好不好?」
「啥?」她对著旁边吼,搓麻将声很响。「喂,淑春,等等我啊,换我打了吧?」
「妈……你在哪?」
陈母和旁人嚷嚷起来,然後匆忙对陈颖道:「不说了、不说了,妈要打牌了。」「喀!」挂上电话。嘟、嘟、嘟……失去消息。
「妈!?」陈颖握紧电话,那边已经断线,妈妈听不见了,她对著哀怨的讯号声哭起来,总是这样被遗忘……想说的话总是要淹没在胸腔,陈颖沮丧地哭起来,忽地门铃大响。
她猝然抬头,抹去泪,过去开门。一见到来人,便怔愣住了。
「搞什麽!?」慕藏鳞劈头就骂,他脸色铁青,好凶地骂她。「干麽不接电话?我担心死了!」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她怔住了。
「你关机了?」他严厉质问。「为什麽?」见她没事他放心了,但旋即又气得不得了。「你怎麽回事,忽然不接我电话?」
陈颖傻傻望著他。「你不是在医院?」
他缄默了,他打量著陈颖。忽然右手撑在门上,眯起眼睛俯望她像在思索什麽、研究什麽。半晌,他又问:「为什麽不接电话?」他想知道她心底想什麽。见她张著嘴,又合上嘴,他目光闪动,若有所思,撑在门上的手放下来。「你不说吗?」他平时很温柔的,可这次他好严厉。
陈颖缄默,不接电话是怕他说出她不想听的,怕他说他不要她了。他那时说对不起,口气吞吞吐吐,她立即神经紧张,怕得不敢继续听。
她反常的行为引起他的困惑,他等著她解释,他不喜欢她老是隐藏起自己的感情,这害他不安跟担心。他希望她有事可以说出口,可是她却照样缄默著。假使她爱他、在乎他,他需要知道,他渴望聆听她心事;可是她仍是不说,她擅於隐藏自己真正的想法。
「很好。」他说。「你没事就好,没话要跟我说吗?」她这个性有时真会气死人,他又不是在跟自己恋爱。像现在她这样闷著不说心底话,就令他很呕。
陈颖抿紧嘴巴,她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惶恐,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这样在乎。
「你没话说?」慕藏鳞深注她一眼,心中有了底,他说:「那我走了。」
他说完掉头就走,她不由得傻了。看他转身,看他下楼,她猝然心痛得揪起来,忽然呼吸不过来。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哽咽起来,他走後,她眼泪就掉下来。她张著嘴想央求他别走,她其实很需要他,可是张著嘴她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她一直就是好压抑的人,她说不出那种话。
楼下大门甩上,「砰」地好大一声。陈颖身子震了一下,她转身进屋开上铁门,锁上内门,蓦地趴到门扉上哭起来。她哭得很厉害,她诧异自己竟有这样多的眼泪,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好可怕,他生气了?她的世界彷佛一瞬间黯了,怎麽会这样?他赶来看她,她却只是望住他说不出话来?
正当她哀伤得不能自已之际,一旁的猫咪发出奇怪的呜呜声,随即听见「叭嗒」的声音,她转头,发现有人朝她阳台掷石子,一颗、两颗,她诧异地推开落地窗--
月光落在她身上,她眺望下边,发现他没走!
看见她泪眼汪汪,看见她眼眶鼻尖因哭泣而红了,慕藏鳞可乐极了。
「我就知道。」他唇角笑的得意洋洋,可是眼色很深情。「你以为我真走了?」他故意吓唬她的。
陈颖抓著栏杆,眼泪又涌上眼眶,那模样实在让人没法生气,他吼她。「你这傻瓜,还不给我开门!」
她立刻去按开大门,他上来,她扑进他怀中抱紧他,脸埋进他胸膛,愉悦地颤栗起来,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背,紧得教他意识到她多紧张他会离开。
他摸著她头发,叹气道:「为什麽不把心底的话说出来?我来猜猜--」他轻易把她心事说穿。「是不是担心我跟小慈一起?是不是怕我不要你?你怀疑我跟小慈的关系吧?我本来要在电话里跟你说清楚的,我希望你对我有信心,我怕你胡乱想。我曾经爱过她,是,她生病了我也关心,可你不接电话可让我急坏了,说起来很丢脸,但是,有时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意我,你从没说过一句你爱我……」他爱宠地揉揉她头发,微笑地看她埋在他胸膛哭泣。「不过,看你哭得这样惨,肯定是爱死我了。」他得意地哈哈笑,她气地踩他一脚,疼得他皱眉。
他拖住她的手进屋,顺手把门关上。拉她一起坐到沙发上,他帮她擦去眼泪,望著她,他教训她。「颖,我对你是认真的,你知道吗?」
她点头。
「你喜欢我?你爱我吗?」
她望著他眼睛,点头。「嗯。」
「颖,你喜欢什麽,你在意什麽,你开心什麽,你担心什麽,我都想知道,你不说出来,我怎麽明白?」他将她抱到腿上,让她靠在他怀中。
他倒向沙发,闭上眼睛。他叹息,他又有什麽立场责备她?他想到自己也隐瞒了砚台的事。慕藏鳞心底烦,表情凝重。今晚在医院,念慈对他的态度很怪--他因为担心陈颖急著想要离开医院时,念慈拉住他的手哭个不停,还一直央他不要走,要他留下来陪她,一直嚷著她很不舒服,她一个人害怕。
她身体还很虚弱,於是他迁就她,直至她睡了便立刻跑来找陈颖。
慕藏鳞隐约感觉到念慈对他好像……这令他烦躁。他心底只有陈颖,念慈向来自信,今晚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示弱,假使处理不好,怕会伤了她自尊;然而比起念慈,他更怕惹陈颖伤心。
「颖。」他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等等跟我去医院好不好?」
陈颖揉揉眼睛,抬起脸来看著他。「跟你去?」
他捏她脸颊。「我不放心小慈一个人,可是我想你陪我。」他有点抱歉地笑。「我知道你明天要上班,但是……我想要你陪我,那里真闷。」他不想跟念慈独处,也不想令陈颖胡想。
「好。」她微笑,眼睛亮亮地。「我跟你去,但是,医院可以带猫吗?」她问。
慕藏鳞脸上出现黑线条。「陈颖,医院不可以带宠物。」
「家里只剩亲爱的,很可怜……」她说。
他脸上黑线条更多了,他皱眉,声音很虚弱。「我是你的男人,它是猫,谁比较重要?」
「啊!?」陈颖睁著眼睛,还真给他认真想起来。
哇勒~~他连忙挥手。「别、别答。」真怕她说猫比较重要。「我真怕了你。」
她哈哈笑。「两个都一样重要。」
他皱眉,眼角抽搐。嗯,这答案该令他感到欢喜吗?嗟!拿她没辙。瞥见沙发旁的茶几,他无心一句。「对了,那个温霞飞砚台还你没?」
陈颖表情微变,注视著他,一刹忘了回答。
以为她没听见,他重复一句。「她还了没?」他怕她傻傻送人了,假使他不能拥有,他希望陈颖保有它,好过落到别人手里。
陈颖低头。「没……」收紧膝上小手。「她没还。」
「好像借了很久……」该不会摔坏了吧?
「要不要喝果汁?」陈颖蓦地起身。「我去拿……」避开这话题。
第九章
醒来就看见慕藏鳞,关念慈好欢喜;但随即发现他腿上枕个人,脸色骤变。
临时拉开的床架,陈颖侧卧,上身伏在慕藏鳞腿上,她睡著了。
「她也来了?」关念慈听见自己乾哑的嗓音。
晨曦淡入病房,慕藏鳞一直清醒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望著陈颖偎在他腿上的模样,好刺眼。她撇开脸望著窗外幽蓝的天色。「我觉得好多了。」她痛心,为什麽他要带陈颖来?他不想跟她独处吗?
「要不要吃点什麽?」
「我……喉咙好乾。」她心中酸楚。
慕藏鳞帮她倒水,发觉热水瓶空了。「等等。」他起身。
关念慈转头,看他很小心地把陈颖从腿上挪至床榻,还帮她盖好薄毯。
「你可真宠她。」她忍不住酸酸道。
「是啊……」慕藏鳞刻意忽视她话里的情绪。「你别乱动,我很快就回来。」拎著热水瓶,他离开病房,轻轻掩上门。外边空荡荡的,他找起饮水机。
病房内,关念慈瞪著床架上那个女人,单薄的身子,算不上极出色的五官,个性也不讨喜,为什麽?为什麽慕藏鳞迷成那样?关念慈恨恨地瞪视陈颖。
没有了慕藏鳞温暖的身体,陈颖睡不安稳,她皱眉头,在关念慈充满敌意的视线里,她醒了,一睁眼就撞见关念慈犀利的目光。
陈颖拉著毯子坐起,发现慕藏鳞不在,她没出声只是坐著。因为关念慈不友善的目光,陈颖於是很识相地也不主动搭理她。
房间安静,只有日灯惨白地映照她俩。
关念慈直视她,嫉妒令她失去理智。她忍不住开口。「陈颖,慕藏鳞跟我提过,你有镶尘砚。」她自顾说起来。「他在你家看见的……」
陈颖蓦地揪紧双手,她看著关念慈,却闷不作声,并没有太大反应。
於是关念慈又往下说:「他跟你提了没?」她冷冷陈述。「他一直想拿到砚台,他怕你知道那砚台的价值,怕你会漫天要价,所以他说要设法先接近你,跟你熟络了後好开口跟你要。」她把慕藏鳞说得很差劲,关念慈讨厌此刻的自己,可是望著陈颖的脸,她管不住自己的嘴,一直往下说去,说得情绪激动。「他是为了砚台才爱你的!」她高声强调,像说给自己听。「他不是真爱你,你不要傻了,最终他想要的只是那砚台!」她狠狠说完,可是,她十分困惑,说了那麽多,陈颖却只是静静望著她,保持缄默,那目光彷佛她有多可悲似地。
关念慈揪紧床单,对陈颖嚷:「你听见我说的吗?」为什麽毫无反应?
陈颖表现得很镇定,一点也没有吃惊。「我听见了。」那回霞飞借砚台,慕藏鳞异常的表现就让她起疑,後来,关念慈做饭那次,她说得那麽白,陈颖自然也有了底。现在听见这些,并不教陈颖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