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他?”他胸口一闷,有点不是滋味。
奇怪,他就是讨厌听到这个小女人提到任何跟她有关的男人,这一点莫名地扰乱了他的情绪。
“我当然喜欢他。”她睁着明亮无瑕的大眼睛,天真地道。
他胸口闷的更严重了,“为什么?”
“他是一个好人,待人十分亲切,也很照顾我和明霞姊。”她没啥心机地道。
英孝蓦然地将她拉入怀中,大手紧紧地握住她瓜子脸,黝黑深沉的眸子对上了她有些慌乱的眼睛。
“除了我以外,我不准你接近别的男人。”他低吼道。
轻梅吓了好大一跳,他突然贴近的温热身子也惹得她心儿怦然乱跳。
“你,你在做什么?”她声若细蚊,生怕一个不小心,狂跳的心脏就蹦出了小嘴。
他更加俯近她,性格的嘴唇几乎快贴上她的,一字一字地道:“听见了吗?”
她努力克制着不被他特殊的男性气息撩乱了呼吸,舔了舔唇瓣小声道:“听,听见了。”
他这才缓缓地放开了她,可是依旧将她禁锢在离自己一步遥的距离,不肯让她稍稍离了自己。
他的霸道和占有的行为让轻梅又恼怒又娇羞,她小脸儿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路上还有人呢!”她试图提醒他,他们正在大街上。
他望着她,突然邪邪地笑了,“意思是……如果现在不是在大街上,而是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就可以‘怎样’了?”
轻梅愕然地瞪着他,“啊?”
他缓缓一笑,“这么害怕?看样子你还是处子。”
“不关你的事。”她低斥着,心脏却怦怦乱跳。
这个男人怎么行事都没有章法的,如此的肆无忌惮,好像他想怎样就怎样,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得了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个暧昧又语焉不详的话呢?
她想揣测他的心思,却发现自己紊乱狂奔的心根本静不下来,更别说要透彻地分析事情了。
“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
“我再平凡不过了。”
他突然又笑了,忽然神色一敛,似真似假地道:“我对你很有兴趣。”
“那是你的问题,关我什么事?”她低低喘息了一声,努力作出云淡风清,“不要开玩笑了,见了你两次面,没有一次见你是认真的。”
“你又怎么知道我现在说的话不是认真的呢?”
“我不过是一个你素昧平生的女孩子,你怎么可能会对我有兴趣?”更何况她才不相信他会对人一见钟情。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超级冷静的男人,她怀疑世上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得了他的关心注意。
他打量着她,闲闲地道:“奇怪的很,我也觉得我与你素昧平生,可是你身上就是有种让我想要深究的气质……也许是你的天真吧,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天真的女孩子了。”
“天真?”她傻傻地重复。
“还有……”他深思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那股被她吸引住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你跟我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吧!”
见到他的女人都对他恭敬倾心不已,对他只有曲意迎欢百般伺候,哪像她会不知死活地跟他争辩,大吼大叫的!
可是偏偏无论她是温柔甜美,或是择善固执时,却都显得格外地不同,格外地有一种动人韵味。
他发现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他却很喜欢看她的一言一笑。
“怎么个不同法?”她直觉问道。
他盯着她,笑得坏坏的,“咦?你现在对我很好奇,是不是也被我吸引住了?”
“才不是。”她的脸瞬间红得跟苹果一样。
“不是吗?”他突然又逼近了她,脸上的神情让她心底忐忑难安起来。
这人……总是带着七分的玩世不恭和三分邪气,教她又害怕又无法抗拒……
“你不要每次都凑得那么近,当心我有病传染给你。”她心乱如麻,随口道。
他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漠然起来,“你这是在反讽我吗?”
轻梅愣了愣,“啊?”
他偏激地道:“如果你怕我这个病人传染给你就直说,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她睁大眼睛,备感冤枉,“又来了,我又不怕你的病,再说我还没看过哪个病人身子那么健康的,还可以抱着人乱跑。”
他一怔,“我几时抱着人乱跑?”
“在小溪边,”她指出,有些微儿气愤,“你该不会忘记你把我从溪水中抱起来,然后还,还偷占我便宜的事吧?”
英孝蓦然大笑,“原来你记得。”
“这种事怎么忘得了?”她恼羞成怒,“只有像你这种登徒子,才会做过就忘了。”
他笑得好大声,笑得频频低喘了起来,激动得俊白的脸庞也泛起了一抹病态的腥红。
她心揪了起来,急急忙忙拍着他的背,焦急关怀地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他咳了几声,摇摇头,笑意始终未褪。
轻梅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急得眼眶儿泛红,“你别吓我,不可以突然间笑一笑就……断气了,这样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他突然不笑了,眼睛亮晶晶,“真的吗?”
“啊?”她的小手还兀自顺着他的背,紧紧张张地道。
“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真的会为我难过一辈子?”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敛眉凝视着她。
轻梅怦然心动着,羞涩和紧张涌入了全身的神经纤维。
“啊?”她小小声地问。
“抬起头,看着我。”他端起了她的下巴,探入她微微湿润,明亮娇羞的眼眸。
轻梅无法自抑地回望着他,心脏狂野地跳动着,脑袋里什么都不能思考。
他陡然将她往一旁的暗巷里带,然后将她整个人压靠在墙壁上,坚硬的身躯整个贴上了她的。
轻梅哽地吸了一口气,她还来不及娇喘,他滚烫的唇已经轻点她的眉间,鼻端,最后落在她嫣然的小嘴上。
用他整个唇,整个人……都覆盖住了她。
轻梅完全无法思考,只能被动地落入这熏人欲醉的迷网中,低吟着接受了他滚烫灵活舌尖的探取。
她的生命就像四月天的一朵花苞,被春风袭来,缓缓绽放……
☆ ☆ ☆
百老汇夜总会后台
甫在台上唱罢一曲“苏州之夜”,穿着一袭金黄色簪花旗袍的明霞扭着腰下了阶梯,一眼见到的就是那脑满肠肥的工田域雄。
旁边是哈着腰伺候着的经理,她忍不住在心头骂了一声贱。
经理总是见风驶舵的,见情势有利于日本人了,现在又拼命地把红牌小姐往日本人面前带。
“唉哟,工田大佐,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捧场呢?”气归气,她还是娇滴滴地偎向工田,顺便给了他一记媚眼。
惹得工田心痒痒地笑了起来,顺势就在她屁股上给摸了一把,“我们的甘大明星,还记得我呀?”
“怎会不记得?”她笑着,眸子却警告地瞥向经理,“哎,对了,经理,庆和洋行的高老板来了吗?他说要来带我去吃宵夜的。”
“高老板打过电话来,说是今晚忙,不过来了。”经理笑嘻嘻,“不过工田大佐可是等你等半天了,你得陪陪人家。”
她脸色微变,笑容不减,“这样啊,可是我今晚……”
“怎么?不卖我这个面子吗?美人儿?”工田阴狠贪色的眼眸光芒一闪,威胁似地道:“你也拒绝我好几次了,今天再不赏光,那你就太不给我面子了。”
明霞咬着唇,厌恶地瞥了瞥他,脸上的笑容几乎垮掉;和他打情骂俏个几句不要紧,可是要她陪他出去吃宵夜甚至上床的……恶,她会吐死。
尤其她又最讨厌日本鬼子了。
“工田大佐,我怎么会不给你面子呢?”她心底在暗骂着那个无情无义的高老板,偏生在今天放她鸽子,教她面对这头老色狼,“只是你也知道的,我要唱到很晚,让您久等就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我可以请经理让你提早下班。”他笑眯了眼,肥手已经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她巧妙地闪开他的触摸,已有几分惊惶,“这样不好吧,再怎么说我也是在这儿挂牌唱歌的,底下还有一些长官大佬是来给我捧场的,临时不上台了,那很不给他们面子的。”
“那些人你不用理他们,再过不久就得滚他妈的蛋了,”他摸了她的脸蛋一把,笑得淫秽,“你还是多陪陪我,过一阵子铁定有你荣华富贵可享的。”
他垂涎这个风骚入骨的甘明霞已经好些日子了,若不是看在那个商界颇有名望的高老板正与她出双人对的份上,他早就对她下手了。
可是东京方面有指示,可能近期之内皇军就要对上海发动一波超强攻势,到时候上海便会落入皇军手中……届时别说一个小小的商界小生意人了,就连现今的上海市长,都得仰仗他的鼻息过日子。
他越想就越得意,于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炽烈蠢动的欲望,跑到了百老汇来找她。
这个骚娘儿们一定会是一个很称职的情妇,他令晚就想先尝尝滋味。
明霞看出了他眼中的欲火,分外心惊,“工田大佐,我也很想陪你,可我这几天日子不对……您知道的,不方便哪!”
他好半天才醒觉到那是什么意思,一肚子的火瞬间被泼了冷水。
“怎么会这样?”他直想骂“八该野鹿”,可还是勉强按捺住了,“那……不要紧,陪我吃吃宵夜总可以吧?”
“那当然。”明霞巧笑倩兮,却在心底大骂老色鬼。
今晚又免不了要被吃几手豆腐了,气死人了。
☆ ☆ ☆
明霞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陪着工田走出了百老汇夜总会。
也不知道这个工田大佐是怎么想的,官阶那般的高,出门带侍从,可竟然小气的连一辆黑头车都不开。
等到好不容易黄包车的数目足以承载他们一行七、八人时,一声枪响却划破了暗夜,也惹得情势紧绷了起来!
“保护大佐!”侍从官动作利落地包围住工田,拔出枪护着他往夜总会里头退。
黄包车夫们和明霞被吓得手脚发软,尤其是明霞,她差点瘫倒在那个讨厌的肥猪身上。
“八该野鹿!是谁放冷枪?”工田脸色发白,却依旧镇定地搂着明霞退入夜总会,“藤野,加加代,你们两个人联络总部再多派几个人过来保护我回去;大山,和井,你们几个四处去看看,找到那个胆大包天的混蛋后,给我枪毙了!”
“嗨。”部属们急忙各自行动。
工田经过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满肚子的情欲也都缩了回去;他凑过脸去亲了明霞一记,然后不甚情愿地放开了她。
“唉,小美人,看样子我们今晚又吃不成宵夜了,外头那些个乱党真该死,我一定要他们一个一个死的很难看……”他忍不住再捏了捏她的屁股,叹道:“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改日再来看你。”
她惊魂未甫地看着他,“大佐……外面那个打枪的人,该不会对我不利吧?”
女人,胆小的跟老鼠没两样!
他嗤笑了一声,不过还是挺了挺胸膛道:“放心,他的目标应该是我,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歌星,他才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明霞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后来工田还真的调来了一大批日军来保护他回总部,等到一大群人离开,夜总会里看热闹的人也各自回位后,她才颓然地坐倒在后台的沙发椅内,一动也不动。
真是……她会被吓死!
这上海真的乱得不能住人了,她得找机会快点闪人才是。
就在她闭上眼睛养个神时,一个温和却坚定的声音在她身畔响起。
“你没事吧?”
她倏然睁开眼,望入秀生忠厚关怀的眼睛里——
不知怎的,他的眼神竟有几分熟悉,提醒着她遗忘许久的一丝丝回忆。
“云平?”她低低唤了,下一秒间才发现认错人了,“噢,是你。”
秀生眼底好像有着一抹怜悯和忧伤,不过他迅速地眨了眨,换上一贯的诚恳老实样,“你没事吧?刚刚我都看到了,真是一团乱。”
“都是该死的日本鬼子惹的祸。”她摇摇头,“我没事。”
不,他是秀生,不是多年前那个狠心薄幸的男人……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送轻梅回去了。”她突然想起。
“我要送她的时候,她已经回去了,听说今天经理让她提早回去。”
“原来如此。”她这才松了口气。
“明霞小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现在外头挺不平静的……”
明霞望着他,嫣然一笑,“也好,就麻烦你了;给你送总比给那个肥猪大佐送的好。”
秀生陪着笑,眼神依旧温柔。
第五章
沈从容脚步颤抖地走过小巷,手底拎着的酒瓶子危险地晃动着。
轻梅从门口跑了出来,一脸焦急,“爹,你跑哪儿去了?我才刚睡醒就不见你的人影,你又去赊酒了?”
一见轻梅,他本能皱眉,“你不要管我,什么赊不赊的,难听死了。”
“爹,酒铺子的王大叔不是已经答应过我,绝对不再让您赊帐了吗?怎么——”她话没说完,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又掴上了脸颊。
刹那间,轻梅的脑袋瓜子里嗡嗡然,几乎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
等到她拭去了唇边的一抹血丝,才听见父亲的怒吼——
“……老子想喝酒不关你事,”瘦削的父亲暴跳起来活像要把她生吞落肚,“原来就是你这个贱人碎嘴跟老王交代的,难怪今天我要跟他拿酒的时候,他在那里拖拖拉拉的!”
父亲毫不留情的话远比他的拳头更伤人,轻梅的心好痛好痛……
她迅速地吞下了喉头的一口血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落,“爹,我是您的女儿,难道就比不上那一壶酒吗?”
“你懂什么?酒才是我的心肝宝贝,只有酒了解我,你呢?整天只知道去外头疯,说好听点是去挣钱,我看你是到夜总会里图自己享受,以为我不知道吗?”
轻梅好难过,她紧紧咬着下唇,用力之大几乎出血,“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你自己爱享荣华富贵就说一声,别总是口口声声说为了我这个老头子,如果情况真如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每天饭桌上总不见鱼肉?都是一些淡得出鸟来的青菜,什么野菜山菇的,你骗我不懂吗?”他眼睛涨满了愤怒的血丝。
“爹,那是我要攒下一些钱来给您看病用的,而且有些买菜的钱都给您拿去买酒买光了。”
“你总是把错都推到我头上来,谁晓得你是不是自己偷偷暗藏起来买好料吃了,我真是够倒霉的,才生到你这种不孝的女儿!”他叫骂着。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沈从容想也不想地再推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