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梅没有死,可是她昏迷了好多天,高烧不退。
救起她的是一户农家,他们正好去卖菜回来,途经河畔的时候见到众人惊惊扰扰着,原来就是有人跳河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跳着脚,却正好没有半个人会游水的。
幸亏这一家的老先生深识水性,便急急将她给捞了回来。
一身湿淋淋的轻梅已经昏厥过去了,自然而然就被他们给带了回家照料。
这个憔悴清丽的女子就这样昏迷着没醒来,诊治的大夫诊断出她怀了身孕,又受了大风寒,除了开几帖驱寒的药让她服用之外,也没有办法让她醒过来。
“她的昏迷非药石能医,或许是心病,也或许是什么怪病……这个我就无法诊断得出来了。”大夫摇头离开。
这家人也只能尽一己之力,好好地照顾着她,直到她自己醒来为止。
可是这样一天一天盼着,非但没有把她盼醒,反而把皇卫军给盼来了。
严肃凶煞的皇卫军看得出有一丝疲惫了,他们喝问着有无见到一个陌生的中国女子,摆出偌大的阵仗。
“没,没有。”这一户都是纯朴善良人家,原本是不敢欺瞒皇卫军的,可是老先生一想到病人还在床上昏迷未醒,如果她是得罪了皇卫军才落河的,那这一照实回答不就断送了她的性命吗?
“如果见到了,别忘了向官厅里禀报,自有你的好处。”
“是,是。”他结结巴巴地回应。
直到那队军人走远了,老太太才小小声地问道:“怎么不告诉他们,我们家里就有着一个呢?说不定人家找她有急事呢!”
“皇卫军找人还会有什么好事?”
“说的也是。”
“照你看,这个小娃子是做错了什么事吗?要不然皇卫军怎么大张旗鼓地出来找人?”
“说的也是。”老太太再点点头。
“既然有缘救了她,咱们就得尽心尽力地照顾人家,起码让她是好好的走出咱们家门的。”老先生轻咳了一声,话题转移,“咦?咱们儿子到哪儿去了?”
“他去钓鱼,说是要给那个小姐补补身子的。”
“你说咱们儿子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老先生突然想到。
“应该不会吧,虽然这女孩子长得倒真是好看,可是她已经有身孕了,儿子应该也不会打她什么主意。”
“那就好,咱们可不能趁人之危占人家便宜。”老先生频频点头。
“你肚子饿了吧?我去做饭了。”老太太躬着背,往简陋的厨房走去。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隔壁卧房的声,不约而同一愣,急急赶去。
长长黑发垂落在肩侧,轻梅稍嫌吃力地撑了起来;乌黑柔顺的大眼睛在看到老夫妇时,不禁微讶地睁大。
“咦?”
“你醒了?”老夫妇相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释然和欣慰。
轻梅听着陌生而难懂的语言,不禁更睁大了眼,“你们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老夫妇听着她的异国腔调,有听没有懂地互瞄了一眼,“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们才堪堪想起,方才皇卫军说过要找一个“中国女人”……难道真的是她?
“你们是谁……我又是谁?”轻梅脑中空白一片,心慌和陌生感渐渐地滋生。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无法跟他们沟通?为什么她脑子里完全想不起任何事?
三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惶然失措,一时之间都无声了。
☆ ☆ ☆
找寻了半个月,都没有轻梅的任何消息,英孝已经快要疯了。
怎么会呢?她就像消失在空气里一样,连个影儿都不留。
时日一久,英孝的心越往下沉……
莫非,她寻了短见吗?否则怎么会找不到人呢?
这个认知狠狠地掴痛了他的心,可是他依旧挣扎着,绝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不,你不会死的,你是我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你不可能会死,不可能会永远离开我的。”他喃喃自语,痛苦中挟杂着些微的希望。
皇宫中,兄弟姊妹都劝着他别再沮丧下去了,可是没有人能了解他心底的痛苦。
他们一向就不亲,此刻再来表达温情也太迟了些,身处深宫,勾心斗角在所难免,他才不相信他们是真心的。
他只要轻梅,除了她和他的父母外,世上就没有亲近的人了。
他已经孤独太久了,好不容易轻梅能进入他孤寂的心,温暖了他的灵魂,可是她又离开了。
英孝的头越痛,心情也越忧伤……
他倏然起身,走向屋外。
侍从官们大惊失色,在后头追着,“殿下,您要去哪儿?”
“我出去走走,别跟着我。”
“可是最近战事吃紧,有许多敌人都暗潜入京都伺机行刺。”侍从官哭丧着脸,“宫里交代下来了,殿下千万不能独自行动,否则只怕……”
他厌烦地低吼“走开,否则我第一个毙了你。”
“请殿下三思。”所有的人都黑鸦鸦地跪了一地,齐声求恳道。
他一挥大袖,正要发怒,蓦然一个巧笑倩兮的声音传来。
“怎么这样大火气呢?”
“轻梅?”他蓦然回首,狂喜的神色在看到来人时,却又倏然变冷,“原来是你。”
辉子有点下不了台阶,她勉强一笑,“殿下,为了什么事这般生气呢?”
“我的事几时要你来操心了?”他冷冷地道,一点都不给好脸色。
辉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笑容也挂不太住了,“殿下,我是关心您,毕竟我是您未来的妃子。”
英孝微微摆手,让侍从官们都退下了,面罩寒霜地道:“你确定?”
辉子脸色一白,呐呐地道“殿下您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忘记你上回自动来‘通风报信’,让轻梅知道你‘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事。”他眯起了眼睛,危险至极地道。
她退了一步,“不,您弄错了,您是听谁乱说……”
“我都想明白了,那一天你怎么会出现在畅梅园的?那一天轻梅为什么又问我是否要纳你为妃了?”他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平静的脸庞却更让她害怕。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她仿佛感受到了狂雷即将劈落的气氛。
辉子畏惧地再退了一步,美丽的脸庞自信不再,“殿下,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你不要再白废心机,今生我只要轻梅做我的太子妃,怎么轮都轮不到你的。”他斩钉截铁地道。
轰地一声,辉子呆呆地张目结舌,“……可是,可是天皇和皇后……”
“你以为求助于他们,你就能稳坐太子妃的后座了吗?”他嘲讽地笑了。
他不屑的眸光击倒了她。
辉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挽回,“我没有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从以前就很倾慕你,我是真心的。”
“那又如何?”他耸耸肩。
“我,我……”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凭她大臣之女的身份,难道还比不上那个亡国女子吗?
他索性回过头去,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跟她多费唇舌!
她尖叫了出来,“我哪一点比不上沈轻梅?”
他径自往外走,脚步丝毫不留恋。
她愤怒得脸庞都扭曲了,“你说,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那个亡国奴?”
他身形陡然一顿。
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一丝丝打动他了,不禁趁势偎向他宽阔的背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殿下,我是真心真意对你的,那个轻贱女子怎及得我万分之一?”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深潭般的黑眸寒若万年冰,她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手也不自觉地松了。
“我只说一次,”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如果你再污辱轻梅任何一个字眼,我就灭你满门……你大可以试试看。”
辉子吓得腿一软,整个人不自禁地瘫坐在地上,嘴唇都白掉了。
“殿,殿下……”
“还有,”他淡淡地道:“如果你不想挑战我对你的忍耐度,最好不要经常出现在我面前晃……哪一天我失手掐死你了,可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辉子捂着小嘴,脸色骇青了。
“如果你以为天皇和皇后会为你做什么主的话,那你就太不了解我皇室了。”他抛下最后一句话,“在皇室里,还没有人敢质疑我的权力,逼我做出任何的承诺!”
他大踏步离去,只留下满脸惨白与惊骇的辉子……
在震惊与恐惧稍稍淡去之后,辉子的心底迅速涨满了怨恨——
都是沈轻梅那个女人惹的祸!
第十章
英孝漫步在东京近郊,离畅梅园最近的一条河畔。
也许是下意识也并不想离畅梅园太远吧,那是他和轻梅甜蜜厮守过的家园,虽然现在已雁去楼空,可是那儿依旧留着许许多多美丽的记忆。
他沉重地吁出一口气,双手藏拢在宽大的袖口内,依然不胜凄苦。
漫步间,蓦然坐在河边大石上的一个窈窕身影,却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他的心脏迅速狂跳起来……有可能吗?
他浑身紧绷地一步步走向那熟悉的身影,嘴巴已不自觉地逸出了叫唤。
“轻梅!”
那女子闻声转过身来,柔美的线条,憔悴却清秀如昔的脸庞——果真是她!
他简直不敢相信,呆住了,“真的……是你?”
老天,莫非是老天听到了他日夜祈求的声音,终于让她回到他的身边了?!
只见她小脸一亮,渴望地道:“你会说我听得懂的话?”
他狂喜地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她,热泪不禁盈满眼眶,“我再也不让你走了,绝不让你离开我了。”
她小脸又惊又急,忙着要把他推开,“你是谁?你这人怎么这么冒失,我又跟你不认识……唉呀,放开我啦!”
他一呆,“什么?”
她趁着他发呆的时候挣开他的怀抱,惶然地道:“你好坏,怎么可以乱抱我?男女授受不亲哪!”
“你怎么了?”他眨了眨眼,忧心地道:“我是英孝,你怎么不认得了?”
“英孝?”她呆呆地重复了,“英孝?这个名字有一点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的……噢,我的头好疼!”
他心疼地看她捧着脑袋瓜呼痛,连忙拥住了她,“别想了别想了,能找到你已属万幸,我再不奢求什么了,你千万别不舒服呵!”
“你又抱住我了。”她又羞又气。
他只得急急松开手,又渴求又深情地望着她,想碰又不敢碰。
“轻梅你别吓我,我知道之前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好吗?”他轻轻地道,眸子贪恋不舍地紧盯着她。
“轻梅,那是我的名字吗?”她明眸茫然了一下,随即甜甜地笑了,“那么你认识我了?”
“我当然认识你!”他凝视着她,“你……一点都不认得我了吗?”
她轻蹙起眉头,认真地点点头,“嗯,我忘记我是谁,我什么都记不起来,脑袋瓜子完全空白,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知道我的家人在哪里吗?”
“你的家人……”他的喉头哽住了,“就只剩下我了。”
她睁大眼睛,神情迷惘又楚楚动人,“怎么会呢?为什么?你是我的家人吗?”
他重重点头,却也不知该如何对她解释才能说得清这一切,“你父母双亡,家无兄弟姊妹,可是你有我这个夫婿,天,你知道我找你多久了吗?”
“你是我的夫婿?”她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会呢?
这么出色的一个男子,怎么会是她的夫婿?为什么会这样巧?
他看出她眼中的狐疑,急急道:“是真的,你是中国人,和我一起到了日本来,我们两个人一直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直到……”
“直到什么?”她晶莹的大眼睛透露着好奇。
她多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满眼都是渴望得到答案的光芒。
他的急切之情缓缓柔和了下来;是啊,能够再见到她已是上天垂怜,他大可以慢慢再向她解释,等到他将她带回畅梅园后。
他目光柔情似水,轻声地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是因为某件事情起了争执,你才会离开我的身边……可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求你回来好吗?”
“我……”她眸光低垂,微翘的眼睫毛遮住了她的心慌,“我不知道。”
该相信他吗?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或是个傻子,随路就在认妻子,可是他眼底的澄澈和正直,却让她没有办法把他跟“谎言”联想在一起。
尤其他眼底的痴心大大地撼动了她。
他的爱多深沉,能够被他如此深爱着的女人一定好幸福……只是,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她低头深思着,英孝却是一颗心紧紧地揪起了,既紧张她不知会做何抉择,又心痛她的失去记忆。
为什么会这样?
“以前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他小心翼翼地求证,“上海,你父亲,甘明霞,还有我。”
“我该知道这些事吗?”她侧着头,苦苦思索。
“别再想了,万一头又疼了怎么办?”他脸色微白,急急安抚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这种事急不来,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医治的。”
“我不确定我该不该相信你。”她怯怯地道。
他心猛然一痛,闭了闭眼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的混蛋,你也不必经历这一切。”
“你为什么要骂自己呢?”她温和地规劝,“就算我记不得了,也不是你的错呀!”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体贴别人,事事包容。”他盯着她,幽幽叹息。
不知怎的,他的伤心疲惫,还有眼底浓浓的痴情都让她的心好疼好疼……
她好舍不得看见他难过呀!
“你别皱眉头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她柔顺地道,像只听话善解人意的小猫咪一样。
他眸子倏亮,“真的?”
“可是在我什么都想起来以前,你不能够再像之前那样乱抱我了。”她红着脸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唇道:“好,我答应你,在你记忆回复前,我绝对不碰你一根寒毛。”
她眼底闪过一抹释然,“那……我想要先去跟西园寺伯伯一家人道别,可以吗?”
她的口气已经完全像个乖顺的小妻子一样,在征询丈夫的意见了。
对此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她似乎有一些些不同了。
“西园寺一家人?是他们收留你的吗?”
“是的,听说是他们把我从这条河里救起来的,他们是好人,虽然有时候我不大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嫣然一笑。
许久未见她的笑容,这个笑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珍宝。
“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他瞅着她,心底怜惜不已,“你为什么会落河的呢?”
她一脸茫然,“我不记得了,可是听村民说,我是自己跳河自尽的,真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呢?”
他不禁捏了把冷汗,“是,你为什么这样傻?老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若不是西园寺救她,恐怕她现在早就香消玉殒了……光想到这点就令他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