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姑娘……」诸葛管家束手无策了,他好心疼她的神情,却不知该怎么替公子的行为解释才好。
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这个傻公子到如今还未清醒,还未看清究竟谁才是他真正心之所系,真正适合他的姑娘呀。
「诸葛爷爷。」人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紧紧攀住他的手臂,仰着小脸祈求道:「你告诉我,公子是不讨厌我的,对不对?他不是不想看到我的,是不是?求求你告诉我他不是。」
她需要力量,需要支撑她继续厚着脸皮爱下去、缠下去的勇气,她需要有人告诉她,她的所作所为换来的并不只是公子的厌恶而已啊!
诸葛管家只觉鼻头一阵酸,急忙拍着她的手背,抚慰道:「当然、当然,公子一点都不讨厌妳,他是喜欢妳的,真的,他昨儿个还……还叫我一定得给妳留蟠桃,妳瞧,他还记得妳喜欢吃甜的,所以他特意叫我给妳留着呢。」
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她紧紧地抓着这个讯息,终于在脆弱和惊疑中露出了一丝笑意。
「真的?」她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点头,释然地笑了,「公子还记得我爱吃甜的,这证明他心里还是有我,他不讨厌我的,对……就是这样。哎呀,我好坏,怎么可以怀疑公子的为人呢?」
诸葛管家怜惜地凝视着她,心底忍不住生起一丝责备公子的怨怼之情。
这个傻公子,枉费读了这么多的书,却一点都看不清现实,看不见谁才是真正爱他的人。
「他是不讨厌我的,他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人反复告诉自己,松了口气的笑容漾得更深。「不,或许不只一点点,我想他是喜欢我的 我绝对不能放弃信心,绝对不放弃。」
她又有勇气了。
* * *
连续几日杉辛闻刻意跟兰秀接触,好不容易慢慢跟她谈起了琴艺和诗词,稍稍有了点交流,但是这迟缓的进展却不是他当初所期望和想要的。
他挠挠头,握着书卷,忍不住叹气。
「公子,你心情不好啊?」骈人突然打他背后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妳怎么突然从我背后出现?」他气急败坏的问道。
人依旧绑着长长的发辫,安上簪了一朵娇红色的山茶花,花香淡淡袭来。
他发现心脏蓦地乱跳了几拍,连忙板起脸,「这么晚了妳还来做什么?当心……」
「当心给大狗叼走吗?」她受宠若惊,笑得好不快乐。「公子,你担心我呀?不过你放心,狗狗才不敢欺负我呢,因为我有……花、拳、绣、腿,一定会吓得牠屁滚尿流。」她边讲还边比画。
杉辛闻一点都笑不出来,只是觉得鬓角抽疼,嘴角抽搐。
「我是要说,当心给外人瞧见,徒生话柄。」他冷冷地道。
「噢。」她吐吐舌,又会错意了。
「已经这么晚了,流连在外既危险又成何体统?妳家的人都不管妳的吗?」他皱眉间着。
她还是一个劲地笑,甜甜地道:「我家的人有事出门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而且我这么晚来是来找……」
又是找他?
他瞪着她,没好气地道:「难怪妳成天游手好闲。」
又扰人清闲。
不知怎地,和兰秀之间进行得不顺利,让他不禁有点闷火中烧,而且直觉就想冲着她发泄。
都是她,害他最近头晕脑胀,什么事都不对劲了,包括他的感觉和理智,全都乱成了一团……真是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啊。
「游手好闲?」她一怔,点点头颇为赞同道:「我也觉得我挺游手好闲的,如果能够当公子的书僮也不错,嗯,至少有点建树……嘿,公子,你注意到没?我会讲「建树﹄这个词呢。」
他难掩一丝鄙夷,「和兰秀小姐的饱读诗书相比,妳会一个「建树﹄算得了什么呢?」
她心头涌起一抹酸楚和嫉妒,「可是我已经在努力啦。」
「就算再努力个十几二十年,妳还是难望兰秀小姐之项背。」他否决掉她,就像这样更能肯定兰秀的珍贵和引人怜惜处。
就像诗书温文终究是可以战胜粗鲁不文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希望她明白这个道理。
不要再对他牵丝攀藤,让他好好清静清静,专心去处理成亲的燃眉之急。
人听不懂难望其项背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听得出他话里明显的比较,心头不禁一酸,语气也急了,说话难免大声了起来。
「我干嘛要去看兰秀小姐的脖子和背啊?我在努力了,说不定十几二十年后我就可以变成一个配得上你的姑娘了,你总要给我机会和时间哪!」
她的语气里有着惊怒和惶恐,深怕他不给她机会,在她还未努力成功前就放弃了她。
「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兰秀那样的女子,不是妳,妳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的。尤其做学问讲求品行毅力和灵智,妳不是这块料,何必自苦苦人呢?」他也火大起来。
为什么她做任何事都要跟他牵扯上干系?他从来不要她这样!
「可是我在努力呀,我知道我还不够好,你每天出去的时候,我都会来你家学写字、学看书,诸葛爷爷也说我有进步,你总要给我时间——」
「妳说什么?」他心头火起,隐私被人强行介入,这点让他心底充满了厌恶。「这是我杉府,妳有何资格这么做?」
「我……」人一惊,害怕也心虚地倒退两步。
「诸葛管家跟妳串通好了?难怪我觉得最近总是有影子在我附近晃过来晃过去,我还心疑是否自已过虑了,没想到原来就是妳!」他怒不可遏。
他就算生气的时候,也是英气飞扬、充满了迷人的书卷味。
人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着迷,他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个有血有肉、会说会笑、会哭会怒的大男人了。
惨了,她真的病得不轻,给骂成这样还觉得神魂颠倒。
骈人呀人,妳还真是嗜好「非人」哪。
「对不起。」事到如今,她只好诚心道歉。
杉辛闻暴跳如雷 这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 气恼不休,「妳……妳……」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他已经给她的冥顽不灵、粗鲁不文给气到头痛、心痛、胸痛、连四肢肌肉都痛了。
「公子,诸葛爷爷说有教无类——」
「那句话是孔子说的!」他咆哮的打断她的话。
她缩了缩脖子,「噢,好,那就当作是孔子说的好了,总之——」
「什么叫『就当作』?」他气到胃痛。「明明就是孔夫子说的。」
她竟然敢质疑他?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孔子吗?怎么又变成孔夫子了?到底是孔子说的还是孔夫子说的?他们俩有关系吗?都是姓孔,你想他们会不会是兄弟?还是父子?啊,那会搞混也是在所难免的——」
「袁、、人!」他咬牙切齿地叫她。
她一惊,立正站好,「是。」
「我数到三,妳马上消失在我面前,否则……」他努力学世从军深沉严厉的眼神瞪着她。
「否则怎样?」她偏偏还有胆子追问。
「否则妳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我家门!」他终于失控地吼了出来。
哎呀,那怎么行?进他家的门可是她毕生的愿望耶,而且是唯一的目标,怎么可以因为一时白目就鸡飞蛋打一场空?
「遵命!」她跑得飞快,辫子一甩,差点打中他的脸。
杉辛闻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小小身影,怒气微消,心底不知怎地又有点记挂她一个姑娘家走在大街上不知会不会太危险了点?
「我在想什么呀我?」他气愤地敲了敲脑袋,摇摇头,像是跟谁赌气地重重坐在太师椅上。
臀部压到某团软软的物事,他立刻跳了起来,低头搜寻着椅上的异物。
由于太师椅很大,他方才看书的时候有一丝漫不经心,没有注意到夹在椅背和椅面间的物事。
那是一串像璎珞般七彩喜红的东西……他拾起端详,是三只小巧朴拙的手工小布猴子,姿态淘气可爱地串在长串铃铛间。
铃铛在他翻看之际发出叮叮铃铃的声响。
这不是挂在她背袋上的八宝玲珑串吗?
他忍不住细细端看这缝绣得可爱的小布猴子,三只姿态迥异的小猴子或调皮或正经或英武,串连出三种不同的风情。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这三只猴子让他联想到他们三个肖猴的公侯将相
原来她今晚来找的就是这个?!
「我……是不是对她太凶了?」他不禁有一丝怔忡。
* * *
黄府
兰秀坐在妆台前,由着梳头丫鬟帮她梳绾着流行的发髻。
在堆起的扭花似的凤髻上,丫鬟巧手地用一根紫玉钗别住,再取过金花钿、黄宝石簪子、翠玉金步摇 在凤髻上别别弄弄的,好一副珠环翠绕的雍容华贵样映现在铜镜里。
「小姐真美。」丫鬟不禁赞叹道。
兰秀的脸红了起来,「说什么呢,要是给人听见了多羞。」
「这是实话,小姐就不用客气了。我看小姐这容貌可说是天下无双,恐怕连红袍大将军家那个号称云南第一美人的夫人都比不上呢。」
「小朵,胡诌什么?」兰秀轻悴道。
「我没有胡诌,小姐,我瞧相爷天天都上咱们家,想是小姐与他的好事近了。」小朵笑道:「老爷一定会乐疯了,这未来姑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宰相,传出去有多么荣耀风光哪。」
兰秀眸光如梦似幻,「人家相爷怎么会看上我呢?妳别瞎诌这些,传出去可要叫人笑话了。」
「小姐,难道妳不喜欢相爷吗?」
「我……」她含羞带媚地瞥了小朵一眼,
「不跟妳说了,没个正经。」看着小姐满面春风的娇羞样,任谁也看得出喜事不远了。小朵笑得好开心,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第七章
隔天人没有来。
杉辛闻下朝回到府里后,就在书房里忙着公事,起先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可是隔了一天,她还是没有来,没见着她的身影在周遭晃来晃去,没听见她的笑语在身边响起,他猛然惊觉——
她两天没来了。
像是生命中少了什么一样,他只觉胸口有些空荡荡的。
杉辛闻放下手上的公文,双眉紧蹙,「几时这么听话?难不成我叫她消失,她就真的永远消失在我面前了?」
一想起这个可能性,他只觉心窝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般,又沉又痛。
「不会的。」他想要说服自己,「她几时那么乖过?」
以她胆大莽撞的个性,除非是出了什么事才有可能阻止她……他胸口蓦地一紧,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紧紧掐住他的心,紧缩了他的呼吸。
他倏地站起来,几乎打翻桌上的笔砚。
「来人,备马!」他扬声唤道。
「是。」
他要去找她,去她家,确定她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
就在他急急跨出书房门槛的那一那,他蓦地想到一件事
天,他不知道人住在哪里。
他俩结识了那么久,他从未主动探问过她家住哪儿,她家中还有哪些人,还有她家中的一切……向来是人自动上门来,带着灿烂的笑容和快活的清脆声音。
他颓然地支着门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老天。」
一定……一定会有人知道她住哪儿的,她几乎日日到相府报到,里里外外的仆佣丫鬟也混熟不少,一定会有人知道她的住处。
他脑中灵光一闪
「诸葛管家!」
***
古朴苍劲的老宅,从外头依稀可见曾经有过的荣华鼎盛,但是在岁月的流逝和未经整修的斑驳中,宽阔的老宅就像是一名曾经脏丽雍容过的老妇,风韵微存而沧桑满面。
杉辛闻缓缓下马,静静地伫立在挂着「大方镖局」牌匾的大门前。
她……可在里头?
他想敲门,可手才刚举起又不由自主地却步了。
他没有忘记上次见面的时候,他暴躁易怒得像头失了控制的老虎,张牙舞爪地对着她咆哮发泄。
思及此,杉辛闻不禁有些愧疚。
「我竟是那样不讲理的鲁男子……」他心底有说不出的悔意和自责。
她何其无辜?他却屡次对她不客气,言谈举止中透露着数不尽的轻蔑和厌烦。
他回想着自己过去的可恶行径,不禁冷汗涔涔了。
在他对她做了这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后,他怀疑她还会想再见到他,她会开门吗?会原谅他吗?
杉辛闻站在大门前,觉得十二年前在金銮殿上殿试时,都未曾这么紧张失措过。
他的手心隐隐渗出冷汗,冰凉得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可是唯恐她出事的焦虑心情再度凌驾于理智与害怕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提起勇气拍了拍大门。
岑静……岑静:
或许只有片刻的时间,但他感觉上却像是已过了千百年。终于,门咿呀地一声被打开。
「是谁?」露出的是人那张清新可人的小脸。
杉辛闻脑袋瓜毒地一声,贪婪而激动地紧紧盯着她的小脸,像是有几百万年未曾见过面一般,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乎冲不出紧塞的喉头。
「妳……没事?」
人僵住了,目光缓缓地往上移,一直看到他又像笑又像释然,却又带着浓浓的依恋与不自觉的疼惜神情。
她呆了呆,揉揉眼睛。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首先,公子不可能会来找她,再来,公子不知道她家住哪,三来,就算公子知道她家住哪,又来找她,也不可能带着如此眷恋心疼的表情。
人以为自己是想念他过度,以至于生出幻觉,她对着他眨眨眼,笑了一笑,随即二话不说地关上大门。
对白日梦微笑不打紧,请白日梦欢迎光临进门来,那就太过分了。
杉辛闻正要响应她那抹笑榕时,没想到他的嘴角才刚刚往上扬,大门就砰地一声关上,结结实实赏他一顿闭门羹。
她果然在生气。
他焦急心慌地拍着门,「人,开门哪,请妳听我道歉解释……」
人才蹦下阶梯走了几步,听到后头穿过门板模糊的叫声,脚步不禁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白日梦作到听见公子的叫声,这实在太夸张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公子真的来找她,真的向她道歉,那该有多好啊,虽然她又没有跟他生气。
这两天她闭门思过,在家努力看书,打算把自己关上三天,到时候再去找他,铁定叫他大吃一惊,这个就叫作「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所以她到旧书摊那儿抱回几大叠书努力的看着,就是要等到三日之后让他刮目相待的。
到时候她就算不能够看到兰秀小姐的项背,起码也可以看到她的脚跟了吧?
嘿嘿嘿!
「人,开门哪,人……」
「你是骗人的啦,幻觉!」她忍不住转过身,小手圈在嘴巴边大叫,「真正的公子都是叫我袁姑娘,客气得要命,他才不可能叫我的名字呢!骗人,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