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辛闻挺秀又微带英气的眉毛一撩,正想说什么,诸葛管家已经打了个哈哈,状似恭敬地道:「公子,就不打扰你们了,请容小老儿先告退。」
嗟于,就连他自家的管家都欺负起他来了。
人像是天生就看不出他的心情思绪,也或许是故意忽略他的眼色神情,径自坐下来,支着下巴就冲着他笑。
「公子,你今日真好看。」她掩不住的赞叹。
原本是一肚子郁闷的他倒失笑了,有所思地凝视着她,「我是男人,不能用好看两字形容。」
「那要怎么赞美一个男人好看呢?」她偏着头问。
一说起这个他的劲头就来了,杉辛闻摇头晃脑地道:「赞美男子的气质可用气度雍华,徇徇尔雅,有晋人之风效古人之清韵,更可以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至于赞美外貌,可以用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俊雅非凡,英明神武,气——」
人听到头晕脑胀,「好了、好了,懂了、懂了。」
怎么那么麻烦?不过话说回来,有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这位哥哥果然是有练过的。
侍女边好奇偷瞄人,迸将碗筷和甜汤摆上桌。
「谢谢两位姊姊。」人一看到甜汤,高兴到嘴巴也自动跟着甜起来。
侍女们受宠若惊,本能回以她浅浅一笑,悄悄退下。
他看到人忽视满桌的菜肴,低头就大啖起那碗红豆枣圆汤,不禁皱了皱眉。
「要先吃正餐。」他修长的手掌拉走她面前的甜汤碗,无视她的抗议和哀号,
「饭未吃就吃甜食,胃怎生受得了?」
「啊,还给我……」她泪汪汪地看着甜汤被端到大桌的另一边,忍不住半跪在椅座上伸长了身子拚命往前倾,试图想要捞回那一碗甜汤。
「不行。」他拉长了音,表情严肃,一手拦住她,一手舀了一大匙的虾仁清炒芦笋尖倒进她空着的饭碗里,「先吃点菜,妳要吃白米饭还是胭脂米?我让她们给妳盛一碗。」
「我要吃红豆枣圆汤。」她眼巴巴,泪汪汪。
人鼻端红通通的模样像煞了一头可怜的小狗,杉辛闻心肠一软,随即又努力自制。
他板起脸摇摇头,「不行,先吃饭。」
「可是我吃甜食吃了十几年也不曾胃疼过,你相信我啦。」她双手合十,在他面前求情扮可怜相。「拜托,你家的红豆枣圆炖得很好吃呢,我馋得要命……那我再吃一口就好了。」
「先吃饭。」他立场坚定,很高兴终于有制住这小女子的一天。
呵,所谓男儿当如是,是该给她教育一下的时候了。
他脸上扬起一朵邪恶快意的微笑……二十九年来的首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群人眼见甜汤被抢到遥远的「边疆地带」,而他又不断地舀食物进她碗里,堆得食物几乎像座小山一样……她只好投降,小手拚命遮住碗面,「够了、够了,满出来了啦,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那好,吃完再夹。」他暂且满意地放下汤匙,突然间觉得胃口又恢复了,轻缓尔雅地夹起一片凉拌黄瓜放进嘴里咀嚼,笑意荡漾。
她只好埋头苦吃,还不忘一边埋怨地偷偷瞅着他。看不出,他也挺霸道的哩。不过……能够坐在他身边,偷偷嗅着他身上淡淡的书香味,这真是太幸福了。和这份强烈的幸福感相比,不能吃甜食算得了什么?
「嘻嘻,嘻嘻,嘻嘻嘻……」她开始像个小老鼠一样偷偷窃笑了起来。他疑惑地看着她,「妳在笑什么?」
「没事。」她抬头,目光亮晶晶地瞅着他,又笑咪咪地低头扒饭。他一头雾水。不过……看她那么开心,那也就罢了。人生在世,能开心总是好的。
* * *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杉辛闻负着手,在月夜下悠然吟诵着。
厚着脸皮在人家家里混到三更半夜还不回家的人,笑吟吟地坐在亭子里,小手支着下巴,满脸的欢喜。
石桌上有两碗莲子羹,她自己的那一碗已经喝得一乾二净,正觊觎他那一碗……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偷偷用调羹舀了一颗自净莲子送入口里。
呵呵,真好吃……真幸福啊。
「妳也该回去了吧?」一个清雅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她吓了一跳,手上的调羹一个不稳,锵地一声掉落碗里。
「啊?什么?」她心虚地对他笑。
杉辛闻没有注意到她的鬼鬼祟祟,一脸认真地道:「夜深了,男女共处一室终是
「知道了、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摊摊手道:「今晚你已经跟我念过一百三十七回了,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男女共处一室会给人说闲话,男女……唉。」
「妳叹什么气呀,比较想叹气的人是我。」他真不明白自己自幼读圣贤书,阅过万卷诗,却拿面前这个模样小小,淘气无状的小姑娘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管他怎么费尽口舌谆谆教诲的讲道理,她还是一脸有听没有懂的样子,他怀疑她的脑袋瓜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恐怕都是些莲子、花生、杏仁和核桃吧。他苦中作乐地想着。
「做什么皱眉头,容易老的。」人倾身过去,小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这亲昵自然的动作让他微微一颤,眸光有一丝错愕地迎视上她盈满关怀的眼神。
她有一那的羞涩,随即勇敢地凝视着他夹杂着惊异,微愕和震动的眸光。
他屏息半晌,随即狼狈地掉转眼光,不敢再接触她炽热坦荡又天真的眼神。
「咳,我派人送妳回去。」他倏地站起身,大步走出凉亭,「来人。」
「可是我不想回去啊……」
她清脆的声音被晚风轻拂而起,淡淡地飘入他耳里,但他刻意选择听而不闻。
第五章
贪恋着那天下独一无二的书香味,以及他活像老学究似的一本正经样,人脸皮因此变得刀枪不入,勇气和信心也呈现无人可匹敌的状态。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自动自发上门去。
她不是没瞧见他为难、忍耐和微厌的神情,但她却越发对他无法自拔,就算明知道他或许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忍不住天天想缠着他,见着他。
她已经无可救药地对他的笑容和身上的味道上瘾了,现在的行为就叫做……
「义无反顾。」她肯定地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不过话说回来,她有一事不明白,为什么诸葛爷爷总叫她每日午后再去找公子?说太早去公子是不在家的。
他在忙什么呢?还是说他家有祖传事业要他掌管,所以每天早上都得出门?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否则以他家那大得吓死人的范围和楼房来看,做做小生意或是卖卖字画是没法子维持那样一大家子生计的。
尤其他请的仆人、婢女和侍卫多得像蚂蚁,每个月光是发月俸恐怕就要不少银子吧?如果身家不雄厚,恐怕发没两次就海落河干宣告破产了。她沉吟着,很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公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她挠挠头,百思不解。
「儿,儿……」东方大娘的声音由远至近的传来。坐在屋檐上的群人闻声往下一看,随即顺着瓦片往下溜,在东方大娘瞪大眼、倒抽口冷气中爬下屋顶。
「东方姨。」她拍拍手上和屁股上的灰尘与落叶。
东方大娘被她的行为吓得脸色发白,「儿,太危险了。」
「不会的,我常爬。」人笑着说:「我三岁的时候,爹和三叔就常带我上屋管了,很安全的。」
东方大娘忍不住摇头,娇容微愠,「妳爹真是的,总是这么粗枝大叶莽莽撞撞的,万一摔着了妳怎么办?」
「不会啦。」她笑意晏晏,亲热地牵着东方大娘的手道:「很好玩呢,东方姨,妳要不要试试?坐在上头吹着凉凉的风,晒晒暖和的太阳,看看风景,保证什么烦扰都会不见了。而且这么高,可以看见一些有趣的事喔,像是巷口拐弯处的小楼姑娘又跟她娘吵嘴了,这一回是吵着要嫁人……」
「儿,妳自己住一间这样空落落的大房子,不怕吗?不寂寞吗?」东方大娘不忍地看着她。
她一愣,陡地低下头,「寂寞……」
她寂寞吗?爹和叔叔们常年在外走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十五天在家,其它的日子就她一个人在家里、在城里,晃过来晃过去,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觉得自由,但是……
东方大娘眼中的怜惜没来由地触动她心底的一根弦,她蓦地想起杉公子眼中那一抹淡淡的嫌恶:
她更觉得寂寞了。
不不不,她猛然甩头,甩去那不该存在的沮丧和失落。
爹说过,只要是心底认定该做的事,就算有九头牛来拉也不能动摇立场,否则就太没有志气了。
何况以前的人不是说过吗?女追男隔层纱、烈女怕缠郎:
戏棚底下站久了就是她的呀!
人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淡淡寂寥瞬间消失无踪,她对东方大娘灿烂一笑,「不寂寞,因为我有目标。」
「什么目标?」
「嫁人哪。」她讲得理直气壮。
东方大娘呛咳了出来,「嫁、嫁人?」
她极力想着自个儿刚刚是说了什么,怎么会导致出这么一个答案呢?
「没错。」人好快乐,越想越踏实。「只要我嫁人了,就不会这么寂寞啦,会有人惜我、爱我、疼我,就算爹和叔叔他们去走镖,也还有相公陪在我身边,这真是太好了。」
成亲是件好事,但是她语出突然又这么颠三倒四的,东方大娘听得心惊肉跳,直觉这真的 太不好了。
「儿,妳是不是病了?」她伸手摸摸人的额头,「咦,没发烫啊,还是……中邪了?」
人眨眨眼,困惑地拉下她的手,「中什么邪?我没事,只是想嫁人,这应该不奇怪吧?」
「正常情况来说是不奇怪,但是——」东方大娘对着她左瞧瞧、右瞄瞄的,满脸惊疑。
「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人玩着手指头,眨眨眼,「这是很平常的事。」
「那么妳有对象了吗?」东方大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人的脸蛋浮起一朵红红的云彩,无限娇羞的点点头,「嗳。」
这下可不得了了,东方大娘一方面替她高兴,一方面又替她惊疑。
对这个丫头,她向来是当作自己女儿看待的,尤其现在她爹又走镖去了,她怎么能不好好关心关心?
「是哪家的公子?是做什么的?今年几岁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一急,问题像连珠炮般蹦了出来。
人浅浅地一笑,那抹属于小女儿的娇羞神情是不容错认的。「东方姨,妳这么紧张做什么?这只是我一相情愿,人家还不知情呢。」
「我可以帮着打听打听他好不好,是不是个值得妳托付终身的人哪。」
「东方姨,他是个很好的人,年轻有为又饱读诗书。」她抓了抓头,「至于是干什么的……我看是像教书的私塾先生,可是他们家的管家又说不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还有,他家好大啊,起码……有我们家的十倍大,请的仆人可多了,我算算……最少也有百来个吧。」
东方大娘越听心越惊,儿怎么遇得到这般显赫人物?该不会是给人拐骗了吧?
「他叫什么名字?」她起眼睛,心下算计着待会就去打听那人底细。
「他说他叫膻腥闻,不过不是臭臭的膻腥闻的膻腥闻,说是另外的字。」她说得颠三倒四,完全没有注意到东方大娘一脸的错愕。「总之,他们家的人都叫他公子,还有叫他爷的,我是叫他ㄕㄢ公子啦。」
至于是哪个ㄕㄢ字有什么关系呢?知道是在叫他就行了。
东方大娘脸色发白,紧紧握着她的手,「妳确定他叫杉辛闻?是不是喜穿白衣,温文尔雅又富书卷味的年轻公子?」
「妳认识他呀。」人笑了起来,「东方姨,妳果然见多识广。没错,他就是长那副模样,好看得紧。」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有好好闻的书墨味,嘻!
「妳……不知道……他是什么身分吗?」东方大娘有些结巴的问道。
「什么身分?」人疑惑地反问。
平时见惯大场面的东方姨是怎么回事?脸色怪怪的。
「他……」东方大娘原想说,却又迟疑了。
不知是不是那个人,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又或者「杉公子」根本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分呢?
嗯,这件事得好好从长计议。不过重要的是,儿对他的印象这么好,又有机会在他家出出入入,或许良缘将近也说不定啊。
东方大娘轻轻笑了起来,低声道:「袁识人若知道他未来的女婿有可能就是当朝的宰相爷,恐怕不吓昏也给高兴傻了。」
「东方姨,妳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离人好奇的问道。
「没有,没事。」东方大娘还是忍不住再确定一次,「儿,妳确定他不是坏人?不是流里流气装斯文的那种人?」
「我十二万分的确定。」她肯定至极地点头。
「怎么说?」
她咧嘴一笑,「因为他身上有好香好香的书的味道。」
「嗄?」
儿笑咪咪的看着一脸惊讶的东方大娘。
她的鼻子很灵,决计不会错的。
好人坏人,她只要随便闻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
「公子,公子……」
杉辛闻脱掉身上的官袍,换上一件银衣白袍,一条玉围带尚未系上腰间,就听见人喳喳呼呼的声音自远而近的传来。
天哪!这个丫头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男女分际?知不知道什么是女子的礼德节操矜持和保守啊?
他慌慌张张地束好腰带后,急忙冲出房间,来到花厅。
人犹如失控马车般撞进屋里,满脸兴奋绯红,「公子,我又来了。」
「没有人教过妳在进别人房间前要先敲门的吗?」他咬牙切齿的问道。
真是圣人都会被她气到头顶冒烟。
她一呆,随即笑了起来,「哎哟!公子,咱们都这么熟了,客气的那一套就免了巴。」;
「谁跟妳很熟?」他气呆了。
她还以为他在跟她打趣说笑,不禁挥手拍了下他的手臂,「呵呵……说得跟真的一样,可是我不会跟你当真的。」
杉辛闻此刻深深地体悟到什么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罢了。」再争论下去他怕自己会呕血数十升,当场倒毙。
想到自己有可能不是为写出旷世钜作而心力交瘁的吐血而殁,而是被她气到喷血而亡,他就觉得大大气馁不甘。
对,要以静制动,否则他枉为男人,还是当朝的宰相爷呢。
人浑然不觉他内心的想法,兀自笑嘻嘻地在他身边打转,「公子,我今天发现一家很好吃的糖炒栗子呢,特地买了好大一包分你吃,来来来,我帮你剥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