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可口被点名,瞬间立正站好,脸上堆满了谄媚讨好的笑。
“大爷们,有需要用着小人包子的地方,尽管用,就算是小人孝敬各位的一点小心意。”性命要紧,宁可牺牲包子也不能自己送死。
莲高微笑,挑眼凝视着三疤大盗。
看来他们的心地并不坏,只是草莽气息重了些,而且像是极有情义的……也罢,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傻傻地去持虎须。
“三位大哥。”她微微一笑,“谢谢你们的隆情盛意,我还不饿,不过倒是有件事……”
“什么事?”大疤看着他,左看右看,奇怪,越看还越顺眼哩!越顺眼就越难对他发什么脾气。
“三位大哥是要找住在天下第一大客栈里的郎公子吗?”
三疤脸色大变,吃惊地指着她。
“你……你怎么会知道?莫非你是神仙?”
“非也、非也。”她似真似假地道:“我不是神仙,但是我却可以指点迷津,救你们三条命。”
“救……”二疤抢先问:“什么意思?”
“你们三位想要找住在客栈里的郎公子一决胜负,相信我,你们没有丝毫胜算。”她好意地规劝。
虽然她没有见识过郎若叶的身手,也没有见过三疤大盗的功夫,但是冷俊淡漠的郎公子就像一柄远古玄铁粹链而成的宝剑,凛然生光、寒气逼人,浑身上下的气势慑人心魂,三疤们去找他较量只是白白送了性命。
她的眸光闪过一丝异样神采——不,她相信郎公子心性坚忍。绝不会轻易动手;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他有这般的信心。
不过就算郎公子不伤人,也足以伤了三疤们的自信心,为了不让犹算善良的三个人自尊委地,她还是得阻止他们进客栈。
听见了她的话,三疤脸色有点怪怪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找郎若叶一决生死?”’
莫非面前这小乞丐真是神仙?特地来指点他们的?
她看着他们嘴巴半张的惊异样,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其实我是这株桅子花神,本来呢,你们不好好做人,却偏偏做个大盗,照理是该让你们受点惩戒的。”
三疤大盗脸色倏地惨白,又惊又惧又喜。
他们见鬼……呃,不,是见神了呢!可是……可是……
她偷偷瞄他们的神色,暗暗轻笑;面上还装作很严肃的样子,“可是我刚刚和你们攀谈后,发现你们良心仍在,不失善念,只不过是好逞凶斗狠才误入歧途,本小仙不忍见到你们魂断关内,血溅天下第一大客栈,因此只好表露身份,提点你们一番。”
三疤颤抖着跪了下来,频频磕头。
“大仙……请你救救我们,指、指点我们……该怎么做才是……”
包可口瞪直了眼,耳尖地听到了这段话,也以为自己遇仙了,急急忙忙跑过去跟着跪下,一副万分荣幸、喜不自胜。
她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要不然我要走了。”
“不,大仙不救我们,我们绝不起来。”三疤异口同声地道。
“是啊、是啊!”包可口友情赞助,头点得跟什么似的。
她啼笑皆非,“不起来我就不说。还有,这位卖包子的小哥,你跟着跪什么啊?”
“我?”包可口指指自己鼻头,不可思议地笑傻了,“神仙同我说话呢!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哈哈……噢,我的肉会痛,这么说是真的了?大仙,求求你赐给我一房媳妇吧,我很想娶亲哪,可总没人肯嫁给我。大仙,你行行好,指段姻缘给我吧!小人生生世世感激不尽。”
这……越扯越远了。
“你们快起来。”她假意生气,甩头就要走人。
地上跪着的四个大男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却依旧哈着腰欠着身,很狗腿地垂手侍立。
她这才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薄汗,“三位,你们各有家累,又是身强体壮的,习武不是为了健身强国扶助弱小的吗?以后万万不可为恶了,而且江湖险恶,不是什么好出路,还是快快回关外寻份差事做,安安分分吃碗平安饭才是。”
他们面面相觑,有点被说到心坎底了,但是他们已经行走江湖二十几年了,又怎么能说撒手就撒手呢?何况他们除了拿刀拿剑的,旁的啥也不会啊!
莲高看出他们的顾虑和迟疑,半恫喝道:“那算了,我走了。”
三疤大盗顿时急了,搓手哈腰拼命挽留,“别……我们听、我们听,只是……你总得给我们时间考虑呀!”
她眸光明亮地盯着他们,“我只能说,你们和郎若叶的较量毫无意义,回去吧,千里迢迢入关只为一场意气之争,有没有想过,倘若输了,甚至死在敌人剑下,你们的家人又当如何?”
他们哑口无言了。
的确,他们都已经有家累,又非有深仇大恨,犯得着把自己的命给赔上吗?就为了一时的意气?
见他们神色犹豫松动了,她乘胜追击,“爹娘,娇妻,爱子……敌不过刀剑人生吗?尤其你们的诸多作为,有多少是家人能够引以为傲的?”
三疤大盗愣住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深深地冲击着他们的心,她的一字一句重重地回响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激荡着原本就已受到摇动的心志。
家人……他们从来没有这么认真体会与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家人带来的究竟是荣耀、还是伤害惊忧?
“我言尽于此,如果你们还是坚持要比划的话,那么你们就去吧!”她察颜观色,故意往后退一步,不再挡住他们脚步。
三疤大盗面面相视,彼此眼中都有强烈的挣扎和矛盾,到最后……大疤清了清喉咙,有一点尴尬又有一些释然地道:“京城……太热了”
“对呀、对呀。”二疤和三疤迫不及待地附和道,“太热了。”
“不习惯呢!”大疤呼地一声抹了把汗。
“对对对。”二疤和三疤又急忙点头,“不习惯。”
“想想还是咱们关外好哇,有樟子、野猪、黑熊可以猎,天气又凉爽,还有不要钱的冰可以吃。”大疤轻咳了一声,正经八百地道:“关内无聊得要命,不好玩。”
“没错、没错。”二疤和三疤头点得跟什么似的,唱歌般地合声道:“一点都不好玩。”
“所以……”他粗鲁牛铃般的大眼望向莲高,竟有一丝感激的光彩,“咱们还是回关外冷天热炕喝烧刀子吧!年纪也有三、四十了,该回去享福打打黑熊啰!”
“好好好。”包可口率先响应,被四双眼睛瞪了之后才缩了缩脖子住嘴,乖乖闪到一旁。
二疤有一些些措手不及的茫然,他看着心意已决的大疤,吞吞吐吐道:“大哥,就这么随随便便……退隐江湖好吗?”
“不然你还要等什么?要不要摆个三天流水席,再请皇帝老儿亲自为你剪彩,太子爷捧水给你金盆洗手?”大疤没好气地道。
二疤性子鲁直,傻呼呼地咧大了嘴拼命点头,“好哇!有皇帝老儿的场面必定盛大热闹,而且咱们兄弟不是大大露脸了吗?”
“露你个乌龟蛋,只怕你脸还未露,脖子就先跟脑袋分家了。”大疤气到不行,真想抡起刀先劈他一顿再说。
怎么这二十几年来都没注意到二疤兄弟有多没脑筋呢?
幸亏及时决定退出江湖,要不然哪天跟着这只猪一起笨死了还不知道呢!
三疤怯怯地举手,“老大,那咱们什么时候要起程回去?回去前可不可让我帮我媳妇带块京城‘醉香匀’的上好胭脂?”
“去去,快点去买,净是一堆笨蛋,伴手礼早在咱们踏进京城时就该去采办了呀!”他不耐烦地挥手打发着。
莲高见他们七嘴八舌忙和得紧,轻轻一笑,知道这三个人跟郎若叶是打不成架了,更好的是,又少了三个刀头上舔血的人,这世上太平不少哩!他们的家人恐怕会高兴到昏倒吧。
她悄悄地离开,等到大家注意到时,她已经芳踪杳然了。
包可口大大跌脚,“哎呀呀,我都还没问到几时能娶媳妇呢……”
“果然是神仙指点,一定是神仙指点。”三疤大盗面面相觑,激动得不得了。“一定要听神仙的话……”
他们忙不迭地对着那一丛桅子花又是躬身又是跪趴地拜了起来。
而莲高呢?
她依依不舍地躲在墙角,偷偷看着依旧静悄悄,仿佛沉沉睡着了的天下第一大客栈门口。
什么鬼天气嘛,害得每个人都懒得出门,害得她的猎物都不出现。
恐怕,又要明天请早了。
唉,想把自己嫁出去可真辛苦哇!
第二章
昨天是小叫化,今天是三八婆,嘿!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易容术和演技呀!
依旧是天下第一大客栈门外,不过今天天气凉爽许多,所以人来人往生意可好得很。
就连风儿也吹得很舒服,再也不是昨天那般教人昏昏欲睡了。
她身穿惊煞人的大红衣衫,镶金边发插大红花,脸上抹得五颜六色,完全教人认不出她的清丽妩媚,而且那容貌、那形象,活脱脱就是个急于效颦的恐怖东施嘛!
她为什么几次都把自己易容打扮成这副德行?
说简单些,因为她想用另外一种身份试试郎若叶待人的反应如何?考验他会是那种重容貌胜过一切的男人吗?
如果用她本来的面目,十个男人有九个半会连魂儿都没了,再听她说起想要嫁人,恐怕十个都会自告奋勇愿娶她。
她虽然对嫁人一事很急,但是还没到闭着眼睛嫁人的地步,纵然郎若叶在每一方面都是满分,是个百分之百完美的绝佳夫婿人选,可她还是要一边盯紧一边测试,倘若情势不对的时候,也才来得及跷头落跑呀!
她不想让自己跟另外两位姐妹一样,笨笨地先把心交到对方手里,到最后发现他们竟然是大酒桶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我一定会嫁得完美无暇,千分之千跟我预计的一样。”她昂起下巴,信心满满。
嫁个滴酒不沾闻酒就睡的男人,以逃脱酒家生涯为毕生的愿望,她一定会成功!
只是……
下巴抬得老久,都挺僵了,还是没看到郎若叶露脸哪!
他究竟出不出门呀?她已经在门外足足等了七天,从早上等到黄昏,若不是每天换一种造形,恐怕早给人当作匪徒,叫摊贩们报官府捉走了。
她无聊地坐在一弯小桥上,看着绿得犹如要淌流下来的杨柳迎风摇曳,听着夏末依然卿声鸣呜的蝉声,行人游客如织,不时可闻笑语轻声,还有夹杂着小贩们殷勤的叫卖声。
听着远远的包可口正口沫横飞、比手划脚地述说着昨日遇仙传奇,没想到却笑歪了一干卖字画、卖古董、卖糖葫芦的。
显然人人当他午后大做白日梦,是给睡胡涂了。
她轻轻地笑了,跟着注意力转回天下第一大客栈。
就在她的眼睛盯到发酸,脸上灿烂的笑容快成为失落时,一身白衣挺拔清傲的郎若叶缓缓地踏出大门口。
身后店小二还哈腰恭送,显然单凭他眉眼间的气势,就很难让人将他与平凡人一般看待了。
她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想也没想就往前冲。
若叶目光笔直地越过她,根本没有将她的形容摄入眼眸底,就在即将擦肩而过之际,她再也忍不住出声叫了他。
“郎公子!”她不忘装出妖娆的模样,姿态款摆。
他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过头来,冷冷地道:“有事?”
她跑到他面前,抬头望着那一双冰冷锋利的眸子,强忍着打哆嗦的冲动,勉强地殷切笑道:“请你稍停一停脚步可好?”
他眼也未撩眉也未挑,但是俊美的容颜却散放着无可抵抗的冷漠与距离,换作是旁人,早已腿脚发冷不战而降了。
但是莲高就是莲高,就算他的神情再严峻,她还是有法子绽出无害的笑靥来。
只不过她也从短短的照面中,觉察出了他并不喜欢与人交谈,更不喜欢跟一个啰嗦麻烦又愚蠢的陌生女人交谈。
他如冰剑般的眸光穿过她虚假的外在,稳稳地落入她眼底深处,带着一丝深刻的探究与不耐。
刹那间,她竟然可以感觉到他并不关心她长什么模样,他只是盯着她的双瞳,仿佛可以看穿她的心思。
她不能自抑地轻颤了起来,强自拨开这股深沉袭来的强大气息。
她得稳着点啊!
“郎公子,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唤得出你吗?”她不着痕迹地吸之口气,觉得脑袋清晰了点。
他就算真有一丝奇惑,也掩饰得天衣无缝。“这不重要。”
因为他不会给她下一次碰面的机会。
他迈步就走,急得莲高拼命在后头气喘吁吁的追。
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好奇心哪?为什么平常人都会想要弄清楚的问题,他却一点也不以为意的样子?
更糟糕的是,这样她就搭讪不下去,那更找不到机会接近他。
事先计划很容易,可是临到真正上阵了,她发现自己还是难掩一抹女儿家的矜持,还有很多很多的慌乱失措。
又或者,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能让人预料得中的啊!
“戴严人托我送讯给你!”眼见拉距越来越大,她娇喘吁吁地大叫一声。
果不其然,他的身形微微一顿,蓦然回头,眯起了眼睛,“再说一次。”
她认识严人?
她喘了一口气,索性慢吞吞地踱向他,对若叶蹙着眉头的样子视若无睹。
慢条斯理地到了他的面前,再慢条斯理地抹了抹汗,幸亏妆没花、粉没掉,她这才好整以暇地抬头笑道:“我受戴严人之托,有事找你。”
“你几时见过严人?”他皱眉问道。
“就是……二十天前。”她随口胡诌。
他转身就要走,她急忙忙拉住他的袖子,“等一等,你还没听我说完呢!”
他回头紧盯着她,礼貌地未提醒她逾矩的动作,冷冷一笑,“严人不在京城,你是骗子。”
她心虚了起来,却不能给他发现。“我又没说我二十天前在京城见过他,是你误解了,我是在……七十里外的谢嫦亭遇见他们的,他和新婚妻子春怜在一起,你信不信?”
他定定地看着她,有一丝丝相信了。
她也见过春怜,这么说……
“他要你带什么口讯给我?”他淡淡地问。
她松了口气,眼珠子一转,笑吟吟道:“他要你帮我嫁出去。”
一时之间,若叶以为自己耳力有问题,他微挑眉毛忍不住再问:“什么?”
“他要你帮我嫁出去。”她笑嘻嘻,丝毫不见羞惭之意。“否则他就要公开你从小到大的秘密。”
莲高了解人性,尤其是看似越孤傲的越怕给人窥知私密,越怕自己沦为三姑六婆闲暇时嚼舌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