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额角低低笑着,肩膀微微轻颤,浑厚诱人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夏红痴痴地望着他,胸口好像有一只蝴蝶轻飘飘地拍动着翅膀,在心房处鼓噪旋飞着,然后……然后又害她呼吸不顺了。
她急忙深吸一口气,转移注意力,垂涎起那锅五谷粥,“你这里有没有汤匙啊?”
瑞恩揉着下巴,总算止住了笑,但是笑意依旧残存在他深邃的棕眸底。
“有,我拿给你。”他起身打开小吧台上头的柜子,取出一支咖啡杯用的小汤匙,递给她。
她瞪着那支精致小巧的汤匙半晌,最后噗哧一声狂笑起来。
“哈哈哈……”她捧腹大笑,整个人趴倒在吧台上,“我的天啊……汤匙……这种汤匙……”
他一脸莫名其妙,迷惑地看着她毫无形象的狂笑模样,“这种汤匙有什么不对吗?”
她想忍住狂笑,抬头欲跟他解释,可是一看到他茫然的表情,又控制不住一阵大笑。
“哈哈哈……”
瑞恩被笑得有一丝着恼,却有更多的疑惑,“你为什么笑?”
“我跟你要汤匙是想舀五谷粥吃的。”她强忍住笑,拿起那支小小汤匙晃了晃,“这支恐怕舀不起三粒米吧?”
他一怔,忍不住轻笑了起来,“那倒是。”
她欣慰地看见他眉宇间揽着的郁色消逝了不少,“基顿先生……”
他扬眉,“嗯?”
“你是来台湾洽公的吗?”她好奇地问道。
“是。”
“预计停留多久?”
他抬起头,凝视着她,“为什么问?”
她露出雪白的贝齿,“想跟你做朋友啊。”
他有些惊讶,“你好直接,不害羞吗?”
“害羞什么?谁规定这世上只有男人可以对女人搭讪的。”她上下打量着他,怀疑地道:“像你这种类型的男人,应该不只我跟你搭讪过吧?”
“是不只。”但是没有人像她这么莽撞直接的。
“那你讶异什么?”她索性用那支小汤匙挖几颗花椒盐花生吃,嚼了两下,满意地道:“嗯,我这花椒盐炒花生真的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好吃境界了。”
瑞恩被她逗笑了,棕眸也温和了不少,“你总是习惯这么自我夸赞一番的吗?”
她耸耸肩,“几乎没有人夸过我,所以有的时候当然得自我安慰一下啦。”
“为什么没有人夸赞你的厨艺?”瑞恩对此感到诧异。“你做的菜清爽又有特色,我觉得非常好吃。”
“那是因为我平常凶巴巴的,他们只敢吃我的菜而不敢跟我讲话。”她挥挥手说,猛地一震,双眸亮了起来,“等等,你真的觉得我做的菜好吃吗?”
他略一迟疑,点头道:“是。”
她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他的手臂,没好气道:“是就是,干嘛还犹豫一下?这么没诚意,等一下我哭给你看喔。”
他肌肉微微一僵,错愕地瞥了她一眼。老实说,除了他远在西雅图的家人,还从未有人敢如此亲密自然地碰触他,甚至和他打趣着玩。
他苦思着,旧金山总警局中所有的部下,对他是敬重尊畏,几时有人敢主动约他去喝啤酒,或是看场球赛?
他是不是太严肃,太难让人靠近了?
“你又发呆了。”她偏着头看他。
他迅速回过神,“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怕我?”
“干嘛怕你?”
“你不觉得我很冷漠,很难接近吗?”他放下筷子,正色问道。
夏红很慎重地想了想,“嗯……大概是因为你不常笑的关系吧,如果你多笑,就不会有人这么误会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怕我?”他还是很想知道。
夏红还是很郑重地思考了一下,再度茫然地反问:“为什么你希望我怕你?”
瑞恩一怔。
她自顾接续下去,“其实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又体贴又温柔,尽管你外表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是你却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冷漠,或许你曾经受过什么打击……”
他瞪着她。
她凭什么这么以为?凭什么自以为了解他?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苦难折磨,她懂什么?
他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已经随着晴晴的过世而埋葬了,通身上下再也没有一根柔情的骨头……她以为她是谁?可以这样大剌剌地剖析他?
瑞恩倏地站起身,在夏红的错愕中取出皮夹,抽出一张千元钞票放在桌上,语气生硬地道:“夜深了,我也吃饱了,你请回吧。”
轻松愉快的气氛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疏远和冷漠。
夏红不知道自己是哪儿说错、做错了,她有些心慌地望着他,“基顿先生……”
“我还有事要做,希望你尽快离开。”他冷冷地说,转身走向红木书桌后。
“你……”她傻眼了。
望着满桌尚未吃完的粥和小菜,她突然痛恨起自己的大嘴巴。
瞧,做人得寸进尺就是会有这种下场,她怎么不懂得见好就收呢?
搞得现在人家翻脸了——虽然她弄不懂到底是怎么翻的——二话不说就要把她撵出去,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唉……
乖乖地收拾好东西,她像只丧家犬般抱起纸箱就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她在门边又急忙回头交代,“你那一千块我没拿,今晚我请客……所以……再见。”
瑞恩动也未动,仿佛下定决心把她当作隐形人了。
夏红充满期待地等着,可是沉默依然弥漫在他们之间,最后她只好垂头丧气地打开门,“希望下次有机会再跟你聊天。”
门开启,又关上。
走了?
瑞恩缓缓转过身,严峻的眉宇间有一丝愧色。
可恶!他再度让自己成为一个冷面铁心的混蛋,只是……他并不后悔。
封闭自己的感觉永远是最安全的。
第五章
回到家,洗完澡,都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夏红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对着十七寸的小电视发呆,萤光幕上人影晃动人声飘散,在演些什么却一点也不能敲进她沉思的脑袋里。
她今晚到底是说什么了?
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可是一定是有某句话刺痛了他,他才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苦苦沉思许久,夏红吁了一口气,“唉,搞不懂。”
就说了,谈恋爱这种把戏一点都不适合她,而且难度高得要命,想要弄懂恐怕要操死她脑子里一大半的脑细胞……不,不对,就算操死了脑子里大半的细胞她还是弄不懂。
可是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最有机会的对象,她怎么可以就此放弃?
放过了这个,她还是得被逼再找下一个,再说对瑞恩她很有感觉,最起码在短短几个钟头的相处里,她既不会想要揍他,也不会想要对他骂粗话,而且光是逗他笑,就带给她莫大的快感。
她烦躁地抓抓头发,咕哝道:“烦死了,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像这种谈恋爱、追男人的方法,她从小就欠学,而且她通身上下若说有一丁点的美色,也早已“年久失修”了,她拿哪一点去追那么出色英挺的男人?
对了,问春红!春红一定知道,毕竟她好歹也追到了一个了不起的老公啊。
夏红兴匆匆的拿起电话,趴在床上按号码。
“您拨的电话现在未开机,如欲留言,请在哔一声之后……”
她颓然地挂上电话,自言自语道:“讨厌,不想找她的时候偏偏出现,想找她的时候却又不开机……”
怎么办?她该找谁一解心中的疑或……咦?
有了!
冬红埋首在书桌前,认真用功地啃着一本某出版社最新出炉的言情小说,长发拂过肩头垂落脸颊,她随手拨开后,又继续苦读着上头密密麻麻的文字。
九百多度的近视眼镜被她随意搁在一边,低头凑近小说的小脸几乎快要和纸面对面吻上了。
“冬红!”夏红像龙卷风般冲了进来,连门都没敲。
冬红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头,眯起一双乌黑大眼,她着实认了好几秒才认出眼前这个形体有些模糊的人是谁。
“二姊,你找我什么事?”
“有没有打扰到你看小说?”夏红知道小妹是书虫,成天待在租书店里还不够,几乎是书不离身,如果看到好看的书,更是天塌下来也不管。
“还好,今天这本书不太好看,剧情太离谱,文字充满性描写和性暗示,却又没有任何一点激得起人的欲望,堪称是情色小说里的失败作品。”冬红一本正经地讲评。
夏红想笑,她拍了拍小妹的肩膀,“我真佩服你,明明知道是失败作品还看得那么专心。”
她从小唯一看得下去的书是教科书和漫画书,要她看小说简直是要她的命。
不过也因为这样,她今日才落得一招半式都不会,必须前来求助小妹。
“我有义务提供我的客人筛选过的好书,而且立场要公正,所以每一本书、每一个字都要仔细看过,不能有疏漏。”冬红揉了揉眼睛说。
虽然眼睛因为看了太多“嗯嗯……啊啊……我要……”而变得酸涩不已,但她还是尊重这个作者,至少也要把它看到结局。
“随便你啦。”夏红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没形象地跷着腿道:“喂,小妹,有件事想要请教你,我想你一定懂的。”
“说说看。”
“就是……”夏红一脸苦恼地看着她,“怎么追男人啊?”
冬红呆了一下,连忙拿过眼镜戴上,看清楚了姊姊的表情,“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该怎么追男人。”夏红重复一遍问题。
“你怎么问我这种我也没做过的事,我哪会知道?”要是知道的话,她还用得着每天被老妈逼婚吗?
“可是你每天看那么多爱情小说,多多少少可以在里头学到一些招式,得到一些启发吧?”她用力摇着妹妹,急急道;“教教我啦,好不好?”
冬红被她摇得头都昏了,“教教教……教什么呀?”
“就是怎么追男人啊。”
“跟你说了我不会,而且爱看爱情小说又不代表我就懂得里头的招数……”
加上现在的作者花招百出,有一些纯粹是理想上的追男方式,当不成真的。
比方她今天带回来的这几本小说里,就有一本是让女主角直接冲进男主角住的饭店,灯光转暗,脱光了衣服跳上男主角的床,让男主角阴错阳差咿咿哦哦一番,然后恋情就大功告成。
啐,真实世界里哪个人头壳坏掉了会干这种尽事?没被当流莺召警带走,就是被吃干抹净后翻脸不认人,哪能因此就促成一双璧人,玉成好事?
她爱看爱情小说不代表她没有判断力。
“那你挑几本应该会有帮助的小说给我,让我自己学学吧?”夏红不死心地追问,抓住小妹的肩膀激动地摇。
“我我我不不不想想想误误导导你……”冬红被摇得连话都讲不全。
“怎么会呢?多多少少会有用的。”夏红眼尖,瞥见书桌旁有四、五本小说,她一把扫进怀里,抱了就走。“这些借我,看完就还你。”
“喂,那是我刚进的书,还没编上书码……”冬红眼巴巴地看着二姊身影快速地消失在门口。
希望这个少根筋又鲁莽的二姊不会真笨到照书行事,唉……
瑞恩坐在饭店房间的书桌后,用钢笔在雪白纸笺上快速地写着。
桌上的银色麦金塔笔记型电脑开启,正在传输一些资料。
夜静寂,唯有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刷声。
蓦地,门铃声响起。
他抬起头,微微一皱眉心,本能地轻抚了下系在腰后的枪。
他并没有叫任何客房服务,这么晚了也不会有人因为公事而来找他。
身为旧金山总警局特别行动组的指挥官,这表示他经历过重重的磨难和考验才升到今天的地位,虽然他已经退居幕后运筹帷幄,但不代表他就会失去早已深入骨髓理的敏捷和警戒。
瑞恩飞快地关掉灯,谨慎地移步到门后,迅速执枪在手,准备伺机而动。
“哪一位?”他冷静地扬声问道。
虽然来人按了门铃,不代表就不是麻烦人物,危险的恐怖分子不一定每次都是轰巅烈烈的扫射破门而入,放心开启大门,迎面而来的有可能是残忍的一枪中弹。
“瑞恩,我是严坦斯,你的死党。”门外熟悉的含笑声响起。
坦斯!
瑞恩微笑了,但还是瞥了眼门上的鹰眼确认,随即打开房门。
几秒之间,手上的枪已经灵巧地消失在掌心,回到后腰。
门开启,英俊蓝眸的坦斯笑嘻嘻地看着他,手上拿着一瓶高级香槟,他对着瑞恩亮了亮两只透明的水晶杯,旋即皱了皱眉头,“咦,灯坏掉啦?你怎么不早点跟柜台说?我让他们帮你换总统套房。”
瑞恩打开灯,明亮的灯光再度照亮宽阔的房内,“没坏。”
“你没事斡嘛把房间弄得暗暗的?难不成里头藏了……”坦斯跨进房里,嗳昧地顶顶他的手肘。“没想到三年不见,你变性了。”
“我的性向从没变过,别害我被人误会。”见到老朋友让瑞恩脸上习惯性的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松畅快的笑意。
他的笑犹如春风融化了冰河,微褐的英挺脸庞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坦斯看着他,啧声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笑则已,一笑就倾国倾城。”
闻言,瑞恩摇摇头,“你真的是中国人吗?成语用得比我还糟。”
坦斯瘫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笑吟吟地道:“错,我只是半个中国人,所以成语用得“无关痛痒”也是应该。”
“是用得“不伦不类”!”瑞恩忍不住纠正。
“你看你,一个法裔美国人说起中国的成语比我还厉害。”坦斯心里着实不平衡。“说给人听都不相信,明明半个中文字都不认识的人,讲起中文却流利得吓人。”
“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知道我会讲中文。”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说中文……是他和晴晴之间甜蜜的回忆。
坦斯蓝眸底的戏谑之色消失了,他深深地凝视着好友,“瑞恩,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不能忘吗?”
瑞恩眼神有一丝苦涩,“我永远不会忘记,也不允许自己忘记。”
“你这是何苦,如果晴晴在天堂知道……”坦斯咽下原本要说的话,因为看见了深刻的痛楚在好友脸上一闪而过。“对不起。”
他沉默地打开香槟,任凭雪白的泡沫流过指尖,濡湿了他的手掌,“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坦斯接过香槟,替两人斟了酒,“理智上你明白,但情感上你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晴晴已经永远离开这个人世的事实,对不对?”
瑞恩端起酒杯,一仰而尽,闭了闭酸涩的眼眸,“对。”
他永远不会接受这个事实,尽管这是个铁的事实,无论用尽一切力量也扭转不回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