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咽了一口口水,「我的食量比你想像中要大一点,真的。」
「总还不至於吃垮我吧?」他一个劲地笑。
很难想像会有姑娘家当面承认自己食量大,这对他而言又是一大惊喜。
看来这个小衫儿挺不会掩饰自己。
「这可难说。」她咕哝了一声。
「嗯?」
「没事。」她急急摇头,困惑地看著他,「公子,你说有要事相求,跟我嗓子有关的,是什么事呢?」
「不急,咱们慢慢吃慢慢谈。」他笑意尔雅,一手潇洒地支著下巴瞅著她。
衫儿被他含笑的眸光瞅得全身不对劲,一下子挪挪屁股,一下子又摸摸辫子。
她这才猛然察觉到,自己竟然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公子同桌共食,又是在夜里,很是暧味呢,就跟戏文里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样……
她的脸悄悄地红了。
去!胡思乱想什么,不过就是吃顿消夜罢了,更何况就算面前这位公子是尔雅风流的司马相如,她这个大胃王比得上卓文君的一根脚毛吗?
就在这时,好菜陆续上桌了,有酱爆牛肉条、糖醋大明虾、洞庭湖大肥红蟹、开阳冬菇白菜、油焖鸡等,香味又鲜又辣又过瘾,引诱著衫儿的口水出闸。
「哇!」她眼睛都看直了。
浙漾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不禁又是一阵好笑。这丫头可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绪和想法。
「快快趁热吃吧。」他细心地为她斟上一杯热腾腾的香片,「先喝杯茶润润喉。」
她感谢地瞅了他一眼,近乎敬畏地问:「这些……真的都是要给我吃的吗?」
他点点头,「当然。」
她有些颤抖地拿起筷子,忍不住再肯定一次,「真的给我吃光了也不要紧?」
「如果你吃不够的话,还可以再点别的来吃。」他浅笑道。
她差点感动到哭出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好人?怎么会发生这种好事?
浙漾夹了一块香嫩的东坡肉进她碗里,「吃吧。」
「好。」她柔顺地点头,当下不罗唆,高高兴兴地吃将起来。
只见她筷子飞舞,小嘴轻动,表情像是尝到天上蟠桃宴般的感动,还不时对他投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的感激眼神。
浙漾又好笑又惊奇,没想到她个子娇娇小小,真的这么能吃,转眼间两三盘大菜已经被扫空了。
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乐不可支起来。
「你不吃吗?」她夹起一只肥虾,塞进小嘴里,咿咿唔唔地边嚼边问道。
只见他在喝茶,随手夹了几筷子的海蜇和黄瓜丝吃了,除此之外,一半的菜几乎都是给她吃光的。
他含笑,心满意足地瞅著她,「你吃,我晚上吃得很饱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吞下虾肉,舔舔粉嫩的唇瓣道:「其实我晚上也吃得很饱,可是表演完总是好容易又饿了……我实在很不争气。」
「怎么会?能吃就是福。」他笑吟吟地说。
她像是遇到了平生知己般地巴望著他,「真的吗?你不觉得我吃太多了吗?」
她小嘴边沾著糖醋汁,小脸稀奇诧异的模样著实可爱,浙漾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拭去她唇畔的酱汁。
衫儿微微一呆。
他仿佛再自然不过地舔舔指尖沾到的酱汁。
嗯,好甜!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衫儿的脸蛋早红成了苹果。
浙漾大大一震,急忙收回手。
老天,他在做什么?
「咳,你刚刚……嘴边沾到了酱。」他结结巴巴的说,越描越黑,「我只是……想帮你擦掉……」
衫儿的头越垂越低,筷子几乎握不住,「噢。」
气氛有些凝窒,最後还是衫儿鼓起勇气,又夹了一片鲍鱼塞进嘴巴,这才打破了微微尴尬的局面。
浙漾也恢复了神色自若,微笑道:「菜好吃吗?」
「好吃。」她忙不迭的点点头,「真的很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常常来吃。」他冲口而出,随即诧异地呆了呆。
衫儿微惑地抬起头,「公子,我们一点都不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掩饰地一笑,「我说过,我有要事相求,」
「什么事?」她拍拍胸脯,慷慨地道:「除了借钱以外,其他我都可以帮得上忙。」
他噗地笑了出来。
「我的意思……不是怕你跟我借钱,而是我身上没什么钱,只有三个铜板,所以借钱的事找我是找错人了。」衫儿讪讪地道。
「我看起来像是要跟你借钱吗?」他笑到没力,揉著额头叹了口气。
真是的,他还以为自己长得还算挺称头的呢。
「当然不像。」她怯怯地道:「可是我真的想不出你到底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究竟要我帮你什么?」
他看起来很尊贵又很厉害的样子,像是那种很有办法的人,为什么会需要她这个小小花旦帮忙?
「你唱起歌来如何?」他没有正面回覆她的问题。
「啊?」她眨眨眼,「还可以啦,为什么问?」
「会唱中原的戏吗?」他不希望一路上还得亲自教导什么是「流水腔」、「皮黄」、「板腔式」、「金龟二黄流板」……
她咬著筷子,小嘴蓦地笑了起来,「公子,怎么不会呢?我们是戏班子,除了耍杂耍以外,也唱戏呀,否则怎么活下去呢?」
他松了口气,「太好了。」
「只是中原好多戏班子,我们爱家班并不算出色,所以平常我们还是以表演大漠歌舞和杂耍为主。」她有些纳闷地看著他,「公子,你这么问,是要做什么?」
「我想请你们爱家班唱一出戏。」他眸光清亮,笑意微漾,「一千两,就唱一出戏。」
衫儿嘴里的筷子掉了出来,噼哩啪啦地滚落桌面。
「什么?」
「太少吗?」他抚著下巴沉吟,「一般的价码都是怎么算的?你可以跟我说说。」
「不……太……这……」她惊讶得话都讲不出来,结巴半天才勉强挤出了一句:「你在开玩笑吗?」
他微挑剑眉,「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可是……」她觉得头晕了晕,「一……千两银子?!」
这一定是在作梦,她先梦见自己溜出来吃消夜,又梦见有个俊公子请她吃大餐,再来这个俊公子还要以一千两银子请他们戏班子唱一出戏……
她肯定、肯定是在作梦。
浙漾忍不住微倾身向前,强忍著鬓角隐隐的抽疼,戳了戳她一动也不动的身体。
「衫儿?衫儿?」她究竟怎么了?
衫儿好不容易回过魂来,二话不说重重掐了自己嫩嫩的手臂一把,「噢!会痛!」
他啼笑皆非,「人是肉做的,这么掐法当然会痛。」
「会痛?那……」她眨眨眼,不可思议地望著他,「你是真的罗?」
他一手揉揉作疼的鬓角,一手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烫。」
「我又没病,当然没发烫。」她无辜地道:「倒是你,你该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要花一千两银子请我们戏班子唱一出戏……这怎么可能呢?你知道一千两银子有多少吗?」
浙漾还以为她误会自己拿不出一千两银子,笑吟吟地打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请检查,铁字号的一千两银票,保证童叟无欺,不是骗人。」
她看到那张银票上的朱砂和大印,又开始有想晕过去和喷鼻血的冲动了。
「一……千……两……」天哪,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大面额的银票!
「或者这件事情你不能作主,还要再问过你们班主?」他收起了银票,没注意到衫儿的眼睛死命盯著银票不放。
她用力揉揉眼睛,把瞧到快抽筋的眼给恢复正常。「呃,这件事我的确不能作主,不过我想老班主也不会有异议的。」
开玩笑,一千两银子他们挣上一年还挣不到,而且一千两银子可以买下一整座粮仓的白米了……
说到这个,她这才想起还没把饭吃完,急急忙忙埋头苦干起来。
看著衫儿的注意力从银票又回到饭菜上,吃得又香又甜的模样,浙漾心底突然有一丝不是滋味。
生平第一次,他的男性魅力居然输给了一桌菜。
有多少姑娘一见到他就忘了整个世界,偏偏衫儿眼里是除了饭菜不认人的。
他的自尊心真是大大受伤了,不过……
浙漾又高兴了起来。
她那么爱吃饭,只要他掌握住这个弱点,就不怕她跑掉了。
「我真佩服我自己,」他沾沾自喜,「这么快就想到这个好法子。」
「公子,你说什么?」衫儿把足足可以喂饱五个大男人的食物一扫而空,拍著肚皮满足地坐倒在太师椅上,这才有空暇注意到他。
「没事。」他笑得异常灿烂,殷勤地道:「你吃饱了吗?够吗?要不要再叫点心?」
「不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小脸,「这样就好了,待会就要睡了,不能吃饱饱,要不然肚皮撑著也不好睡的。」
他被她天真毫无矫饰的话语逗笑了。
「哈哈哈……」
她愣了愣,「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他支著额头笑个不停,勉强道:「明天我再去看你,然後直接跟爱老班主提这件事。」
「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丝窃喜,但是他笑成这样,她还是有一点在意。
他到底在笑什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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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吃早点啦!」月牙婶敲著大锅杓子,吆喝道。
小小的客栈仅有的六间房都被他们包下来了,可是因为全班一二十个人,若搭上伙食要不少钱,所以爱家班索性跟掌柜商借後面的空地,自己架起大锅煮饭吃。
团员三三两两地散布在树下,有的刚刚打溪边梳洗回来,有的则是练完腿脚功夫,还有刚吊完嗓子的,当大家一听到吃饭可是有志一同,不论手边正在做什么,统统都扔下赶过来端碗吃饭。
衫儿拿了自己的小木米桶,约莫有脸盆大,里头除了热呼呼的白饭外,上面还摆了几条腌黄瓜和几片酱肉。
她拿起木饭匙,坐在一边的木条椅上挖吃起来,可是吃著吃著,她突然发呆起来。
昨晚那位公子……她都没来得及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就这样被他送回来了,他今天真的会再来看他们表演吗?
他说要请他们去唱戏,是真的吗?
思及他的翮翩风采和优雅亲切的笑意,一举手一投足……她的脸情不自禁红了起来。
昨晚真像一场梦,不过杀风景得很,她大半时间还是只顾著填饱肚子,没有腾出精神来好好地跟他讲话。
「可是要跟他讲什么呢?」她又舀了一匙饭吃著,叹了一口气,「我不过是个小花旦,傻呼呼的什么也不懂,看他的模样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的公子,我还能跟他谈什么呢?」
唉,她究竟是怎么了?不过就是个想邀戏的俊逸公子请她吃了顿饭,她为什么一整晚都这么失魂落魄的,到早上还精神不振,食欲不展的?
唉!她吃著饭,如同嚼蜡地嚼著难得的酱肉。
衫儿摸摸闷闷胀胀的肚子,又叹了一口气,端起木桶走向月牙婶。
坐在锅边的月牙婶极有默契地拿起锅杓,「衫儿,再来一桶吗?」
「不是。」她愁眉不展,郁郁地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吃不太下。」
不过就算吃不太下,她还是把一木桶的饭给吃光光了,将空空的米桶还给月牙婶後,她闷闷不乐地蹭到一边坐下。
衫儿吃不下?!
这可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月牙婶花容失色,紧张地扔下锅杓跑到她身边,嘘寒问暖起来。
「是病了吗?」她关心地摸了摸衫儿的额头,「不对呀,上次你发烧全身滚烫,还是硬撑著吃了一桶半的饭,可今天你怎么只吃一桶?快告诉婶婶,你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衫儿看著她,微微犹豫,然後摸著胸口,「这里。」
月牙婶愣了一愣,「胸口疼吗?」
「也不是疼,有点奇怪,就闷闷的。」她搔搔脑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月牙婶大惊失色,「衫儿,你叹气了?!为什么叹气?怎么会叹气?干什么叹气了?」
她噼哩啪啦的问话问得衫儿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也不知道。」她反过来还安慰月牙婶,「我没事的,不像是有病,可能是天热,胃口不好吧,你别担心。」
「傻丫头,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什么时候你有胃口不好过!」月牙婶大呼小叫的。
衫儿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拉拉她的袖口,「婶婶,你别嚷嚷。姑娘家胃口大……不是件很光荣的事啦。」
「怎么会呢?」
「总之,我没事的。」她拍胸脯保证,「说不定真是天热的关系,凉点就好了。」
「当真不要紧?要不要给大夫看看?」
「那我要怎么跟大夫形容症状?」她尴尬地道:「难道要说:大夫,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今天胃口不好,早上只吃了一桶饭就吃不下了,你来瞧瞧我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只怕大夫会说,像她吃这么多才真是有毛病哩!
月牙婶认真地点点头,「对喔。」
「对了,老班主到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他?」她突然想起,语气热切地道:「我有件事想跟他商量。」
「他在溪边钓鱼,说今晚的消夜想吃砂锅鱼头。」
「哇,砂锅鱼头耶……」衫儿傻笑到一半才发现这不是重点,不由得敲了敲脑袋,「哎呀,怎么又想到吃的去了,我是想要问老班主今晚可不可以改戏码,来演出有唱曲的戏文。」
「咦,你怎么突然想粉墨登场唱大戏?」
「因为……」她脸红了红,「呃,没什么,因为许久没有唱曲,怕嗓子都钝了,所以找机会唱唱也好哇。」
其实,她是奸想让公子听听她的歌声。
「原来如此。」月牙婶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也好久没有扮老鸨了,嘿,真怀念以前扭屁股的日子。」
衫儿捂住小嘴忍著笑,「那我去找老班主说去。」
「去吧,今儿个早饭还剩这么多,中午乾脆来煮杂烩粥好了。」月牙婶自言自语地盘算著。
第五章
今晚戏楼上演的不是胡人歌舞和杂耍了,而是一出人人耳熟能详的大戏——锁麟囊。
「锁麟囊」演的是登州富商千金薛湘灵,与穷家女赵守贞同一天出嫁,因遇雨而同歇春秋亭,富贵新娘湘灵在得知穷新娘守贞因家贫无嫁妆而悲泣,深怕嫁入婆家後备受歧视,因此湘灵慨然将出嫁前,母亲所赠予的一只装满金银珠宝的锁麟囊送给了守贞。雨停後,两名新娘从此各奔一方。
六年後,登州发大水,湘灵家人为水冲散,家产一夕成空,湘灵与丈夫、儿子也失散了,颠沛流离到了莱州,为了生活,只好到一卢姓富人家为仆妇,照顾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