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店小二离开后,他正色盯着她,“答应我,下次不管为了什么事,都不可以这样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公子,你放心,我的身子壮得跟牛一样,一两晚不睡不会有事的,以前在赛家班的时候,我也……”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下头来,讪讪地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赛家班的事,那我不说了。”
剑会这才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太好看,略一迟疑,低喟道:“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想到你以前那种非人生活,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知道她以前在赛家班里老是被打被骂被掐,尤其那一天他无意中看到她手臂上淡去的瘀伤,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她以前那一位小姐干的好事,气得他差点想冲回玛瑙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那个小姐也尝尝饱受虐待的滋味。
她心窝一暖,“那我们都别再提了,好不好?公子,你饿了吗?我真的好饿喔,睡醒过来后才发现肚子又扁扁的了。”
弹儿发现最近自己被惯得越来越好命,几乎三餐一到肚子就咕噜乱叫,可是公子总是每餐把她喂饱饱,而且还不时买点点心给她解馋。
现在的日子和以前相比,真是犹如在天上仙境里。
他绷紧的表情柔和了下来,甚至替她盛了一碗饭,塞到她小手里,“吃吧,你今早没有吃,当然饿极了。”
她笑得好甜、好满足,接过碗快快乐乐地一口又一口扒着饭,还不忘夹几筷子剔过鱼刺的红烧鱼肉到他碗里,体贴地帮他把炸丸子沾了酱再夹给他。
剑会静静地与她相对坐着吃饭,不时听她清脆的笑语讨论哪道菜好吃、哪道菜很不容易做,他的唇边始终漾着微笑。
恍惚间,他有种错觉,两人好像一对恩爱的夫妻,再自然不过地同桌共餐。
是错觉吧。
他们并不是这种关系,也不该是这种关系。
剑会唇边的笑意倏然冻结,眼底掠过一抹若有所思的错愕和警觉——
卖油郎独占花魁,他别忘了这只是为了一出戏!
* * *
弹儿拖着可爱到一边唧唧哝哝商量对策,把剑会闲闲地晾在一旁看门把风,可是他早巳说过“弹儿自有对策”,现在这句话堵住自己的嘴,让他心痒难搔地想要去“关切”一下对策为何都没借口。
他有些啼笑皆非,可是谁教他一对上这个小丫头就变得异常不争气起来?满脑子担心她不知会搞出什么馊主意,又把自己陷入一团混乱里。
后来他只好违背良心和原则,运起内力,这才清清楚楚地接收到那厢压低的声浪。
“……所以我们需要你的丫鬟的配合,到时候千万别给看出破绽。还有啊,等到我上场的时候,你千万要躲着,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我相信他当着大家的面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剑会全身肌肉倏地紧绷。
该死的,这个笨丫头想拿自己当替死鬼吗?
他冷冷地走向她俩,顾不得太过靠近可爱已经引起他背脊阵阵的发痒,飞快地一把揪过弹儿就往门边带。
她俩不约而同吓了一跳,不过弹儿立刻镇定下来,好奇地仰视着他,“公子,有什么事吗?”
他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
弹儿吁了口气,粲然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唱一出戏给卜小姐的‘未婚夫’听听。”
他恼怒地皱眉,“我不明白。”
“很好玩的,我保证这是最不伤面子却又可以成功退婚的法子。”她笑吟吟的说,“相信我,我把那段戏词背得滚瓜烂熟,不会有错的。”
“你要把戏文上的玩意用在真实事件上?”剑会瞪着她,“这不是唱戏,唱错了被人扔瓜子壳就算了,你可有考虑到任何突发状况的发生?万一事情不是照你所预料的那样进行呢?”
她被他一连串的问句问得愣住了,眨了眨眼,陡然沉思了,“嗯……公子这样说也很有道理,看来我们得算无遗策才行。”
“你总算听懂了,所以在这之前,你什么计划都不准施行。”
“可是卜小姐说她今天已经被押着去试穿凤冠霞帔,还有那个光头佬,已经把聘礼送来了。”她着急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除非把卜小姐绑走,否则我们怎么阻止这件婚事呢?”
“哈哈,绑走?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他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无。
她畏缩了下,“这个法子也不好吗?”
“卜小姐的终身大事该由她自己去争取,你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她下一次。”剑会神情严肃地道,“如果她不能让自己的父亲明白她的心思,解决了这一次,她还是会有下次的比武招亲,到时候你人在哪里?还能帮得上忙吗?”
弹儿被他的话震住了,半天无法反应过来。
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她帮得了一次,帮不了永远,那该怎么办呢?
“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借着这一次大闹婚礼,让卜小姐有机会当着众家亲友的面说出心里的想法,这样也好有个见证。”她沉吟道,越想越觉得大大可行,“公子,你觉得这样如何?”
“你应该问卜小姐,她有勇气这么做吗?”他深邃的眸光投向远处怯怜怜的可爱。
可爱也听到了他们的争执,她吓得缩靠在墙边,不过还是忍不住一字一句听进去了。
他们竟然为了她这个陌生人的幸福吵了起来……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真正的想法,可爱在惊悸之余也忍不住大大感动了。
她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却坚定地道:“弹儿姑娘,我想公子说得对,如果我一直害怕我爹,一直不敢说出我真正的意思,他下次还是会擅自帮我办比武招亲,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弹儿睁大了眼睛,“那……”
“还是照你的计划进行,可是到最后我一定要现身。”可爱紧紧握住发抖的小手,仿佛下定了好大的决心。“我要告诉所有的人,我要选我自己喜欢的,我不要被糊里糊涂地嫁出去!”
弹儿眸光亮了起来,高声欢呼,“哇,太棒了!”
剑会迅速捂住她的小嘴,凑近她耳畔低语,“小声点,你会引来注意的。”
她立刻闭上嘴,急急点头,“嗯。”
真是笨蛋,她差点就害死公子和自己了。
“公子。”她轻轻移开他的大手,小小声问:“那你答应了吗?”
剑会紧搂着她,鼻端吸嗅着她发顶的幽香,突然有刹那的闪神——
“公子?”
“呃?”他随即回过神,脸色微微一红。“什么?”
“我们可以照计划进行吗?”她小脸上满是恳求。
剑会被她明亮祈求的眸子看得钢铁般的原则渐渐软化。
我一定是疯了。
他无声地低咒,莫可奈何地对着她微笑,“事到如今,就做吧。”
弹儿欢然地跳了起来,紧紧地抱着他的颈项激动不已,“我就知道公子对我最好了!”
他被她充满喜悦的小脸逗弄得想生气也气不了,最后只能敲敲她的脑袋瓜,爱怜又慎重地叮咛道:“回去把你的计划全盘告诉我,不准有隐瞒,我们都不希望计划失败,所以千万要谨慎,知道吗?”
“是,公子。”她情不自禁地踮高脚尖,努力在他颊上印下一记感动的轻吻。
她真是太开心、太开心了,公子舍不得她独自冒险,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保护着她。
他果然是个最最善良好心的神仙!
她咧嘴一笑,“我跟你保证,下次、下下次或下下下次,我一定会听公子的话,不再这么莽莽撞撞给你添麻烦了。”
他无奈地挑眉微笑,“自己说过的话要记得。”
虽然他非常怀疑这个保证的可信度。
弹儿是那种一冲动就热情澎湃的人,满脑子舍己为人,天知道下回他们还会遇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她又会在什么时候不管三七十一的跳出来?
到时候他又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看来解决这件事后,他就火速将她带回影城,一路上尽量与人隔离,免得再有什么麻烦上身。
* * *
终于到了真远镖局办喜事的大日子,由于卜葆显的坚持,所以婚礼在镖局大堂里举办,虽然男方只有两三名朋友参加,可是知道这件亲事的江湖豪客众多,所以当天镖局上下还是给挤得水泄不通。
剑会一身淡月色劲装,混在人群之中,他的神态虽然自如闲适,但是如鹰集般锐利的眸光在扫视向新娘待会走出来的拱门时,却又带着一丝专注的关切。
弹儿的计划有其可行性,只是在场的大部分是江湖粗鲁汉子,若是激动起来会发生什么事可就难说。
剑会冷冷一笑,任何人都休想越过他碰到弹儿的一根寒毛。
在大堂内观礼的亲朋好友也很多,在喜庆的丝竹声大作时,人人开始欢呼鼓掌起来,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新娘子出来的模样。
光头佬屠老大一身新郎倌打扮,胸前还系了朵大红花,笑到几乎咧到耳边的大嘴金牙闪闪,一边挠耳心痒难耐的模样,就知道他猴急得很,迫不及待要把新娘子给娶到手。
“嘿嘿嘿,三大车的嫁妆和一个美人,俺老屠今天真是发了。”他乐到下巴差点脱臼。
而坐在高堂座上的卜葆显虽然也是一身喜气打扮,却是怎么笑都笑不到心坎里,几次笑容挤到了嘴边,又立刻被沉沉的暗叹声给拉了下去。
唉,事到如今他也很后悔,他怎么知道江湖上的少年英雄那么多,偏偏没一个来参加他的比武招亲大会?结果现在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儿得许给面前这个光头粗鲁女婿。
他光想就笑不出来,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真远镖局生意还要做下去,轻易悔婚岂不教人笑掉大牙?以后他还有那个脸行走江湖护镖吗?
看到喜娘搀扶着身着凤冠霞帔,低着头无语的女儿出现时,卜葆显的泪水差点滚落眼眶。
“新娘子出来了!”
“哇!”
剑会的眸光登时锋利如剑芒,紧紧盯着新娘不放。
屠老大心急地想先一亲芳泽,结果他的毛手才刚刚碰到新娘子的袖子,突然狠狠地抽了一下筋。
“哎哟!疼呀!”他抱着手腕哀号。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不明白他干嘛突然鬼叫鬼叫的。
没有人看出是剑会暗中动了手脚,卜葆显一双眼睛却瞪得火红,不满地对“女婿”道:“贤……唉,婿,有点耐心,可爱还未与你拜堂呢,现在就动手动脚的可不太合礼数。”
屠老大强忍住一声咒骂,为了娶得美人,他也只得咽下这口鸟气,咕哝道:“好,俺就听你的。什么玩意,反正早晚也是俺的人嘛……这么啰嗦。”
卜葆显花了好大的自制力才压抑下抡起九环金刀砍人的冲动,他脸色铁青地道:“咳,可以开始了吧?”
“快快快,俺可等久了。”
司礼先生清清喉咙,“一拜……”
“等等。”凤冠红盖头底下突兀地响起一声娇喊,“我有话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了。
“爱儿,怎么啦?”卜葆显亲亲切切地询问着女儿。
咦,兴许是他刚刚气昏头了吧?怎么觉得爱儿今天的声音不太一样。
“爹爹,今日是女儿的大喜之日,应该亲自拈香向祖宗牌位祭告,爹爹以为如何?”
卜葆显没想到向来温驯怯人的女儿竟然也有这一番细腻心思,他心里真是寸寸如刀割,噙着老泪道:“好,好,乖女儿,这也是应该的。”
所有人都感动得要命,就只有屠老大不满的嚷道:“这到底要不要拜堂?该不会是捉弄老子的吧?”
卜葆显再也忍不住,怒瞪了他一眼,“爱儿要跟祖先们辞别,你有什么意见?”
“呃……”屠老大再怎么不懂得看人家脸色,也知道众怒难犯,识相地摸了摸光头,“俺也没说不行……不过就问问嘛。”
喜娘燃起了三炷香交给新娘子,新娘子伸出纤纤小手,开始举香祝祷。
“家堂一家之主,祖宗满门先贤,今朝我嫁,未敢自专;四时八节,不断相烟,告知神圣,万望垂怜。出嫁以后,以我为天,丈夫惧怕,公婆爱怜;妯娌和气,伯叔忻然,奴仆敬重,小姑有缘……”
众人和屠老大正满意笑着,没想到新娘子接着唱——
“不到一年之内,死得一家干净,家财都是我掌管,那时快活赛神仙。”
剑会噗地一声,急忙掩住了笑声。
可满堂的人怎么忍得住?笑的笑、惊的惊、错愕的错愕,卜葆显整个人呆住了,屠老大登时变脸。
“你这死婆娘说的是什么?”
新娘子像是不怕他的怒气,大声唱道:“你这家伙可真差,真的像个野庄家,你是男儿我是女,尔自尔来咱自咱。你说我是你妻子,又说我是你浑家,哪个媒人哪个主?行啥财礼下啥茶?多少猪羊鸡鹅酒?什么花红到我家?即早出去连忙走,休要恼了我们家。若是恼咱性儿起,揪住耳朵踩头发,扯破衣裳抓破脸,漏风巴掌顺手刮。扯碎网巾你休怪,擒你光头莫怨咱,这里不是烟花巷,又不是那娼姐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顿拳头打得你乌龟满地爬!”
“爱儿?!!”卜葆显真是又羞又恼又爽快,满脸忍不住要笑,又不得不板起脸来教训女儿,“你……你打哪儿学来这个……这个……”
剑会紧掐着一旁的柱子,一手揉着小腹,他快憋不住了,真想畅快的笑出声。
屠老大暴跳如雷,哪堪被一个女人这样讽刺?他伸出手就要抓住她甩耳刮子,可手才伸了一半又是痛彻心扉的抽起筋来,他又气又惊又怒,忍不住破口大骂。
“岳父这是什么意思?俺要娶的可是个小娘皮,不是这种泼嘴货,你这是什么狗屁老爹教出什么狗屁女儿?”
卜葆显脸色倏然一沉,这下子被人欺上这张老脸来了,哪还忍得住。“我可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儿真心要嫁给你,就算是她唱个曲热闹热闹又有什么干系?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我闺女嫁你是抬举你了,你现在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胡诌些什么?当我千里护镖客卜葆显是好欺负的吗?”
“你你你……”屠老大气到昏头,嘴巴哇啦哇啦地鬼叫起来,荤的素的齐出,“俺X你卜家全家老小,竟然把俺当猴子要,你个闺女有什么了不起?说胸没胸,说屁股没屁股,老子若不是看在那三车嫁妆的份上,谁有精神给你这老乌龟磕头认岳父?俺在江湖上可也是响叮当的人物,俺要娶的话,自然有一大把婆娘送上门来,你当俺希罕你家的泼嘴货啊?臭娘儿们,她爱嫁,俺还不爱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