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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贝勒靓刺客 page 9 作者:陈毓华

  真该死!额际的痛汗滴入他眼瞳里,他嘶声吼叫:“快走!”

  由如烟的月光中,她惊见冷逍遥的后肩正插着一根羽箭,似乎只再那么几分,就中心脏。

  掩嘴惊呼的她,试着想碰触他的伤口。

  一年的医科,完全是理论的东西,真正看到血流如注的镜头,仍令她心跳加速,四肢发软。

  冷逍遥无暇顾及她的感受,频声催促她。“别看了!走哇!”

  她怎么走?前后几秒钟,他的肩肿已被鲜血染湿一大片。“你得先疗伤。”

  他脸上有股不顾一切的凶狠颜色,厉声低吼:“这点小伤死不了人的,别再婆婆妈妈的,你再不走,我们全得死在这里!”

  他脸上的凶狠像要掐死人一样,可是——苏映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过冷逍遥的长剑,刀芒一闪——冷逍遥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骇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谁知,她砍下的是他身上的半截羽箭。在他怔愕不已时,她又挥剑割下自己一段白衬裙。

  凝视她手中那段白布,他立刻释然了,随即而生的是汩汩的暖流……唉,自己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话有倒勾不能拔,她晓得。若是莽撞将它取出,必然引起大出血。她扶了他坐下,唯今之计,只有用最简便又有效的开放性八字带才能暂时遏止血液大量流失,虽无助于伤势,也没办法了。

  冷逍遥忽而从他腰带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来。“这是我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涂一点上去,不无小用。”

  他任映心替他上药,并在白布束紧地的锁骨及颈动脉时,哼都没哼半声。

  ☆  ☆  ☆

  陆皓从十八岁从军,就陪着佟磊经年辗转征战沙场。以往,即便战况如何炽烈惨酷、惊天骇地,他也不曾见过佟磊这种冷如鬼魅的幽邈表情。

  佟磊一身金银交织的劲服,麻布软靴,腰佩寒铁铸剑,昂然跨坐在“踏雪无痕”上,上薄下丰的唇满是霸气和阴冷,寒僻的脸凝聚着屹然的气势。

  陆皓惊觉自己对他说的话仿如泥牛入海。

  佟磊充耳不闻,心不在焉。

  他担心的是气候。

  放眼处,地迴云低,庞大的积乱云夹带沛雨正重重地布满天际。

  他有把握追回苏映心和刺客。不管是自己占了地利之便或拥有身手矫健的手下,因为,他不会让任何人从他手中带走她,她是他的。

  他担忧,陆皓瞥见佟磊眼中沉沉的忧愁。

  “陆皓,可有消息来报?”

  陆皓正纳闷得紧,一听见佟磊的声音,立即策马靠近,必恭必敬低语:“有,发现血迹及半截箭关,正循线追捕中。由刺客逃走的线路索查,属下确定他们意图翻山,越下断崖,由滴翠峡溯游而逃。”

  血?“他们谁受伤了?”他的心猛然一抽,怒色飞上眼睛。

  陆皓本是粗人,茫然不仅佟磊何来怒气,只能小心斟酌、惶恐说道:“这座山密林处处,光线不佳,能见度低,属下为了防止刺客百密一流中逃逸,所以命令部属放箭警戒,但属下不敢确定是谁受了伤。”

  “糊涂!要是你伤的人是心儿,我不会饶过你的!”

  他身子动也不动,语气却冷酷异常,显然言出必行。

  骇意窜上陆皓魁梧的背脊,他瞪大眼珠,胡髭因激动而抽搐,方正的脸闪过一阵青白,而勒住缰绳的巨掌也不自觉颤动。

  他跟随佟磊数十年,即使犯过更大的错误,佟磊也不曾议处他,这次,他没料到苏映心在他主人的心中竟占如此重要的地位。

  他非得设法补救不可!老天爷,保佑映心姑娘是好端端的,要不然,先前的御下不严,使刺客潜入寨子,再加上这次判断失误,两罪并发,就算砍下自己的头也难辞其咎了。

  “雨快来了。”佟磊望了天际一眼。

  是的,雨快来了。雨一下,势必会冲散刺客的足迹及气味;雨一下,他的部属就少了一分救人的胜算,他的主人是这么提醒他的。心念速转,陆皓不由更是佩服他的主人,即使他的愤怒和焦灼交杂,多年训练出来的冷静自律却依旧存在,一点也不乱阵脚。

  经佟磊一提醒,陆皓连忙掏出随身的讯管烟火,迅速引燃——他得在第一时间里通知部属们必须加快搜寻的速度。

  风飒飒地扑向佟磊的脸,他的心又回到豆大雨下的天幕。

  怎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不过离开她几个时辰。

  送回练舞雩后,他又接见了连锁布庄派来的总帐房,这一耽搁,再寻至主屋,心儿就不见了。

  发现她失踪的瞬间,他的心就如同失去平衡的秤砣,一半悬在心中,忧心如焚兼气急败坏;另一半坠在心底,想遍她可能遭遇的悲惨情景。他生怕她有任何闪失……可是,他也无法排除她是自愿与刺客同行而逃。

  不,不!他不应该怀疑她的,当他已做好所有准备,相信她不是古素靓的时候——

  他对古素靓是完全不掺男女私情的感觉,从他一开始知道她的存在,他们之间横亘的就是恩怨纠葛。他为了铲平福王余党,不得不将她收在身边,而为了获得她更进一步的信任,他不惜娶她为偏房,凡此种种,都是以大局为出发点。

  但心儿不同,虽然她和古素靓有同样的身材,同样的脸孔,个性却大相径庭。她俏皮、活泼、胆大包天,率直无邪,包括他闻所未闻的理论和淘气行径,甚至偶尔不经意展露的文采风流,都深深打动他的心。

  他发现,他爱她。今生,他初尝情爱滋味,却在来不及明白的情况下就失去了……

  哦,不!他绝不允许自己这般轻易承认失去,他不能失去她。

  他终于知道,他半生倥偬戎马,却不对任何女人动心,并非心有残疾。

  心不动,只缘她们都不是他生命中等候的女子,他飘荡浮沉的灵魂注定系在这来自未来时空,名叫心儿的女子身上,是的。

  是的……

  陆皓眼见主人想得出神,又见乌云盖天,朔风一阵大过一阵,他不禁轻咳出声。

  “王爷,属下已经送出了通知,这会儿,咱们只要到滴翠峡渡口候着就成了。”

  佟磊由“踏雪无痕”不耐的嘶鸣及扒土的动作中,感觉到大雨即将来到。

  他没时间再蘑菇下去。

  “你到渡口去候着,记住,不准任何人接近那渡口。”他下了决定。

  “是。”陆皓肃然点头,欲领命而去时,又关心地问:“属下斗胆,王爷,您是否也一起前往渡口?”佟磊那深沉难看的脸色,令他担心。

  瞄了他一眼,佟磊沉声道:“上山。”

  “不行!王爷,太危险了!三十六骑全不在您身边,属下不能让您只身涉险!”他大惊失色。

  “我的决定需要你同意?”佟磊怒眉一挑,气势慑人。

  陆皓也犯了牛脾气,他是粗人没错,可是主子的安危胜过一切。“不敢,王爷如果打算上山,属下一定陪伴前往。”

  “我已经不是出身高贵的皇位子储贝勒爷,现在的我只是一介凡夫,没有不可以的事!”他虽这么说,但令出如山的语气依然成严。

  “王爷!”

  佟磊叹了口气。“你放心,虽然休息了许多年,我可没把功夫搁下。”

  半生肝胆相照的弟兄,虽名为主仆,感情之深又岂能以形式来论?他知道陆皓对他心存挂念,但他心中挂念的却是另一个闯入他心扉的人儿啊!

  “可是王爷……”他还想试图说服佟磊,但悬而未决的半秒钟里却被他一记凌厉的眼神震慑,只得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

  断然吆喝,佟磊双腿并夹,极有灵性的“踏雪无痕”鬃毛飘动,蹄立嘶鸣,继而奔驰在狭隘的山间幽径上。

  至少他得在大雨真正到来之前赶到山麓与三十六飞骑会合碰面,即使要他铲平这座山找回心儿,他也在所不辞!

  第七章

  受困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加以通宵达旦的目不转睛,不止苏映心的体力负荷达到上限,连冷逍遥也不乐观。

  他带箭的伤口,因箭簇深入肌理,又受暴雨交加淋湿,单纯的箭伤感染细菌而发起高烧了,勉强支撑到寻获的栖身洞穴,已然进入昏迷状态。

  苏映心没敢停下来避雨休息。这场绵绵无尽的大雨看来会有一阵子好下,她不能待在这里等雨停,得趁着意志力还能撑住身躯之前找一些聊以止饥的食物,有了食物,至少可以保住冷逍遥逐渐流失的生命力。

  她在无情的大雨中漫天寻找——山葡萄、青橄榄。红石榴……被些,已经尽她所能。

  回到洞窟,她立即感受到火光散发出的暖意,拖着完全失去感觉的四肢,总算把自己带到温暖的火堆旁。

  “你回来了……”一对黑豹似的眼眸,熠熠生辉地直视浑身湿答答的苏映心。

  来不及抹掉满脸雨水,她放下裙兜中的果实。如果不是身处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她会调侃自己终于发现穿着古代襦裙的好处——在于可以拿来充当容器,只可惜她忙着检视冷逍遥。“你醒来了,还好……”她吁了一大口气,多怕他万一一觉不醒……

  他瞥了一眼火堆旁散置的果实,男性的脸遽然涌起阴晴不定的乌云,他语气愤怒地开口:“你冒着大雨就为了这些填不饱肚子的东西?万一你也跟着病倒,该死!你别奢想我会反过来照料你的。”

  她盈盈一笑,不在意他的威胁。“我本来打算找一些草药来治你的箭伤,可惜雨势太大,我又不敢走远,等天一亮,我立刻去找,今天你一定要忍一忍,喏,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吧!这样细菌才不会掏空你的抵抗力。”她擦净一颗石榴,递到冷逍遥面前。

  拿着怪异的眼神,冷逍遥定定看她。

  她实在担心他的伤。伤口四周的肌肉均已泛白,那是细胞组织坏死的颜色,她不晓得他还能撑多久?

  他不得不承认,当他醒过来的那一刹那,他是悔恨交加的。被抛弃的滋味……教人难以忍受。如果不是看她面无血色,手捧物事地狼狈而回,他发誓,在今天之后他会找遍海角天涯,直到拧断地的脖子为止。

  他撇撇嘴,不肯承认自己已软的心,命令地说道:“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样子!苍白得像只鬼,快到火堆旁把自己弄干,省得我看了碍眼!”

  他口气虽差,却听得出是善意的。

  苏映心把石榴塞进他手中,漫不经心答道:“好啦,我的身体好得很。”这是实话,她从小到大少有病痛,健康得叫人嫉妒。

  虽然如此,冷逍遥却仍嘶扯着喉咙喊道:“叫你去就去,哪来这许多废话!”

  这个人根本就不知好歹!她鼓足腮帮子,对地扮了个超级大鬼睑,才挪到火堆旁。

  说不冷还真是骗人,她一蹲下,立刻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手忙脚乱拧干湿淋淋的裙摆、衣襟,这才明白如果不赶快弄干自己,也许真会倒在这人烟罕至的深山里。

  洞窟内很静,除去偶尔雷般的落雨声和木柴燃烧作响声,只见冷逍遥闷闷盯着苏映心的背影瞧。

  她忙着用十根手指梳开湿透纠结的长发,浑然不觉背后投注的眼光。

  “你相不相信?方才我醒来时,差些以为自已被抛弃了。”一抹杀手不该有的羞涩浮上他刚硬的眉睫,和援了他冷硬的脸部线条。

  拎着发梢,苏映心以为自己听见了一则旷古绝令的大笑话。“你少呆了,我是那样没心少肺的人吗?”

  “其实,就算你真的不告而别,一走了之,也是人之常情,世上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可贵的?更何况这也是杀手的本能。”

  “你呀,满脑子灰色思想……杀手?你是说……呃,我是杀手?”她掉了下巴,慢半拍的脑筋终于把整件事理清了。

  他不言不语,然后,点了头。

  “这么说,你要带我回家的话也是骗人的?”她顿然泄了气。

  冷逍遥不敢置信地摇头。“你到现在才想清楚?”

  她最恨人家看低她的智商。猛然跳起,她双手插腰,凶巴巴地嚷道:“那你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又是为什么?”

  老天,她真的什么都不晓得?冷逍遥没好气地说:“我的身份是杀手,杀手的工作当然是杀人。”

  听他的口气,杀人好像切菜般容易,她结巴。“杀……杀、杀我?”她瞪大眼珠。

  他又点头。

  “我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你这个是非不分的笨蛋——”她气炸了。“你以为杀人就像切豆腐一样好玩吗?杀人要坐牢的!你笨死了,一点主见都没有,人家叫你杀你就杀,你到底值不懂什么叫‘择善固执’?什么叫‘自我’啊?”

  “我告诉过你,杀手本来就不是人,只是权力者手中的傀儡。”就像被烙印的牛羊一样,它们的生命也是属于别人的。

  太复杂的理论,她根本“有听没有懂”。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再杀人就对了。”

  “你以为你是谁?”他冷哼。“我要杀你就像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苏映心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你真想要我的命?”

  他不喜欢那眼光,太坦白,太刺眼了。这次,他连冷哼都省略了。这女人可能真不是古素靓,否则就是上吊自尽不成,得了失忆症,将以前的事全忘了。

  “要死的人有权力要求知道自己为什么该死吧?要被杀已经够吃亏的了,总可以被告知,扳一些回来吧!”她心里只觉笃定,一点也没有惶恐的感觉。

  人早死晚死有什么差别?现在的她不等于死而复活吗?若照成本会计来算,她又比别人多赚足了一辈子;若真的逃不过,了不起就再死一次。不过,她可不想再像上一次车祸那种死法,太惨了。

  “你不怕?”是的,以前的事她全想不起来了。她的样子太令人匪夷所思,完全摆着一副听床边放事的专注神情,哪有半点濒临死亡的呼天抢地或诚惶诚恐的求生意志。

  “怕?”她觉得自己问得好蠢。“为什么要怕?你喜欢让人怕你?”

  是他问了个笨问题。她根本没半点骇怕的表示,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拿起她捡来的山橄榄,仔仔细细擦拭起来,更一副洗耳恭听的天真模样,仿佛他们聊的不过是天气好不好之类的芝麻绿豆小事般。

  冷逍遥挫败地动了动身躯,接过她递来的果子。

  这样的气氛令他不习惯,这种感觉太像一个家的感觉,温暖的火光、可口的食物……和可人的妻子。

  多讽刺的场景,这些看似唾手可得的东西,对他而言,比登天还难。

  他想要个家。家,一直是他连做梦都企盼的地方,可以毫不保留地爱人和被爱。但,他清楚,那不过是场今生不可能圆的梦。

  他的眼波投向火光,脸色变得更形黯淡。

  “该说是造化弄人吧!崇祯帝自缢于煤山后,明朝江山也等于拱手让人,女真人大军挥定北京,时局未靖,吃苦受罪的总是老百姓。我乃书香门第之后,家道小康,世居嘉兴。因战乱使然,无法避免地家破人亡,仅剩这孑然一身,颠沛流离,落得沿街乞食。素靓,她的身世与我相差无几,我与她同为逃难的乞儿,于患难中,难免滋生同病相怜的情愫,日子虽然惨淡,却总差强人意地熬了下来,或许因为命运,我略懂得一些功夫,便因缘际会进了福王府,之后也把素靓带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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