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胆敢叫他转交的人,一定遭遇被他轰走的命运,那张称之为情书的纸条则成了碎片,不会有机会污染她的眼睛,至于所送的礼物……别提了,小糕点,哼,想害她吃得坏牙吗?
居心叵测的家伙!他全叫人发送给需要“帮助”的困苦人家去了。
通往美好前程的路上难免有杂草石头,随手清除,无意间做了件善事,真不好意思!
“你要是真害我跟不上夫子所教的,我就不理你了。”
她念念不忘这件事。每次都这样,急急把她拉出来,却又不见得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有时候塞个小玩意儿给她,有时候更过分,什么都不说,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莫名其妙的看看她,便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她一头露水到极点。
这次,不会就为了带她出来吃甜桃吧?!
对她来说,在私塾中跟大伙一起读书认字、玩游戏是很愉快的事,她学得快、反应佳却不骄傲,有时候还会帮忙一些学得比较慢的同学,对于夫子交代的作业从来不延迟,因此,水灵清透的小美人人缘好,男的女的都吃得开。
“好吧,真的不行的话拿来问我,别忘记我这个空前绝后的天才。”他的自负数十年如一日,要求他长进或者稍微谦虚一点,唉,恐怕要等到老天下红雨。
她坐在阳光微洒的甜桃树下,一语不发的瞧他。
随着年纪增长,黑凤翥轮廓变深,加上那一身不变的狂放气息,叫人怎样都难以忽视。
就像现在,他随随便便躺在这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我的表现是最好的,唔……”这是一种说不上来,很微妙的自尊,她不想让别人瞧不起她,而会读书变成她很重要的凭恃。
“这么喜欢书本啊……”喜欢到这等程度,他微感讶异。
“我要多学点东西,甚至学做生意,将来好报答老太君。”
罗敷扔了桃核,小手玩弄着腰际的如意荷包,娇小的身子沐浴在细碎的阳光下,有种稚弱却坚决的美丽。
“你以为做生意这么简单,而一个女子出去抛头露面是好事情吗?”黑凤翥呛了下,明白做生意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她不吭气。他为什么老爱打击她?又不爱她读书识字,又不肯让她学做生意,独当一面。
“我不想当米虫,没有一点贡献!”
“你的存在就是贡献。”
罗敷摇摇头。听不懂哩,听不懂他话里头是什么意思。
“我要回去了,不想听你说这些。”
她不看他,黑凤翥半坐起自己把眼睛凑上,大大的手掌覆盖上她的头。
“我还没有说你可以走!”
这样就想打发他喔,不行!
看得出来他又不悦了,眼睛往上吊,像在跟谁生气般。
有时候她不是很喜欢他这么霸道的行为,可是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一种感觉……
“说!我不喜欢你心里头藏心事!”
“我没有。”罗敷一急,对上他深邃如海的瞳眸。
“你有。”他斩钉截铁的道。
毕竟年纪小,一感到受委屈便忍不住,扁起樱桃似的小嘴,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你欺负我,呜……,什么都说不好,娘走了,爹也走了,你又要把我嫁掉,呜呜……呃,我讨厌你,呜……”
原来她心里头的疙瘩是这个。可是他分明没有提到要她嫁人啊!
“小东西,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出嫁,是我这个倒霉鬼抽到签王,你啊,平安过个几年还不会有人把脑筋动到你头上。”
“你刚刚明明说我一点用处也没有。”
冤枉啊,大人!“你把我的意思听拧了,是我要嫁人……反正不是你。”
他的问题这么严重啊,罗敷一下忘了自己的悲伤,睁大了眼。“你要嫁人?”
“呸呸呸,是相亲!老奶奶越老脑袋越不清楚,没事找事,说要帮我相亲,琦玉八字都还没一撇,怎么轮也不到我!”
“相亲是什么?”遇到可以求知的问题,她很热中,忘了刚刚的眼泪。
“一男一女还有一堆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吃饭、聊天叫作相亲。”要是看对眼便送作堆,生一窝小鬼。
听起来好像满好玩啊。
“开什么玩笑,要我相亲,我才十八岁,又不是八十岁!”说着黑凤翥腰杆一挺,坐起来。
罗敷托着可爱的小下巴烦恼着,认真的眼睛和眉毛皱在一块。又要忤逆奶奶,怎么办咧?
“我找你出来就是要你陪我一起抵抗外侮,保护我的清白。”
她不是很懂呢!呵……好困喔,暖暖的阳光晒得人全身酥软,她不否认外头的确要比私塾舒服多了。
“你听我的安排就是了,这般这般!如此如此……”黑凤翥激动的说着,没能得到她有力的支持,才发现她居然梦周公去了。
他停止继续滔滔不绝,瞧着她点啊点的头颅,她自然垂落的几绺发丝服贴在颈子上,颈子白皙可爱。
他伸直了懒腰,这么好的天气,不如他也陪着睡个好觉,其他的,等醒来再说。
于是他也睡倒。
温暖的和风吹过这片绿油油的草地,只见两人头顶着头,大手叠着小手,就算风翻起了他们的衣角,他们也毫无知觉。
梦里花落知多少不打紧,重点是这样微小的幸福也会叫人刻骨铭心。
一生一次的邂逅,背后一定有它的意义在。
***
罗敷明明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黑凤翥却从此不给人说不的机会,一有相亲便来拘提人,数年来皆是如此,当她没事做吗?要相亲,他也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了,要说清白,恐怕早已毁了,更何况那根本不干她的事,怎么每次都要算上她一份?
不明白,不明白!
看着讲台前长得瘦高,得天独厚的他,怎么几天不见他好像又长高了,五官好像也更俊美……
躲过他肆无忌惮的眼光,罗敷甩掉脑中多余的想法。
“夫子,我还有四书正经要默,更何况您下一堂要讲绍兴师爷与红顶商人的故事,我不想错过。”
“不要紧的,罗敷,我可以帮你记下来再转述给你听。”其中一个同窗完全不吝啬的发挥同窗之爱。
呵呵,也只有借着出卖同窗的机会,才能见到二少翩翩的风采,看我一眼,只要看我一眼,死也无怨!
充满怀春情愫的同窗在心中狂放呐喊,只可惜心仪的人当她杂草一株,可有可无。
“我们每个人记一段,不怕漏掉故事情节。”心中小鹿乱撞的不只一个,就算赴汤蹈火、为情私奔,哦,她都愿意!
只见学堂里面的“狼豺虎豹”,哦……是男男女女心中各自波涛汹涌,为尊敬、为爱慕,只要黑凤翥多施舍一道眼神,他们绝对可以为他抛头顿、洒热血,匍匐在他的脚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同窗的友谊也浓郁得太过火了,曾几何时他们这么善良过?可惜,一心一意在作学问上的罗敷咀嚼不出其中的耐人寻味。
他们就那么巴望把她推入火坑喔?
“秦同学表现优秀,有事情就尽管去,至于进度你毋需担忧,小小学问比不上二少还有岛上的利益问题重要。”身为夫子的他不但没有义正辞严教训黑凤翥一番,反而纵容他把她带出门。
看见大家同声“背叛”,罗敷认命的收拾文房四宝,有时候她不禁要怀疑,黑凤翥是怎么收买她身边的人?
他到底哪里吸引人?
心中这一问,她不禁多瞧了黑凤翥几眼。
他还是她认识的黑家二少,一副天高地傲的姿态,强势得没话说!
走出私塾,一如往常,黑凤翥上下瞄了她两眼,除了头发有些凌乱之外,其他还可以,他拿走她手上的小布包。“这个我先保管,回来再去我书房拿。”随手交给正好在一旁的三同。
什么时候三同的心也转了?
“三小姐,你就安心的跟着二少出门,其他的事不用心烦。”几年下来的历练,三同因为优异……其实是鸡婆过头,忙完了自身的事还帮忙到其他院落,几年下来,“恶势力”遍布黑宅下层,看这态势,他日有一跃当上黑府管事的希望。
要不是黑凤翥打扰了她上课的兴致,她哪会心烦,如今三同还来凑一脚。
“知道了!”她伸出玉手,接过三同自动递上来的帐册,眼神就像发现花蜜的蜂。
本来是瞧一眼,谁知道不小心抓到一点苗头,很自然沉迷了下去,眼看着帐册跟人头要贴在一块了,突地眼一花,册子已经失去踪影。
“边走边看东西,成什么样子。”帐册落在黑凤翥手中,他晃了晃,“这种死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几千人的营生到了他嘴上,轻忽得好像比不上一根茅草。
“借我多看一眼会怎样!”
“给你看帐本是怕你陪我出门无聊,不是要你沉迷其中!”
当他专心跟别人谈事情的时候,只要一发现她表现出无聊的神情,就会拿本帐册给她解闷,就好像丢一根骨头给小狗一样,而她也会很开心的配着香茗、茶点细细研习……
他对经商毫无兴趣,却在无意中把担子丢到罗敷身上,其实他心中已有最好的人选,还是上乘人选,只是时机未到,不想宣诸于口。
“二少,你要带着三小姐出门‘见客’,呃,不,我说错了,是出门挑货,嘎,又不对,是出门……”一旁的人怕这个笨蛋家伙越说越离谱,干脆“灭口”——掩住他的嘴,打算带到后头再教育一番。
“三小姐,二少爷的幸福都靠你了,听说这次设宴的对象来头不小,跺跺脚,京城都要抖散一半呢。”居然有人在擦拭眼泪。
“三小姐,你一定要帮二少挑个最优秀的姑娘回来继承黑家香火,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无功而返了。”
不会吧,黑凤翥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有必要那么急吗?更何况大少爷还好端端的住在天那一方阁,他们都当他是死人吗?
黑凤翥把她偷渡出门不是头一遭,这几年,他们背着老太君出门早就成了公开的事,也曾经东窗事发,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顽固的老太君的,从此以后她老人家就绝少过问她的行动,但是这样堂而皇之、被众人欢送的场面还是头一遭。
她觉得压力实在大,要是那些对象他都看不上眼,她岂不是要恶梦连连的直到他找到新娘为止?
天啊,光这样想,就叫人头皮发麻了!
其实都要怪黑凤翥不好,表面上他是顺从了老太君的安排,乖乖出席所有相亲的宴会,可实际上,背地里,他黄牛的次数罂竹难书,让女方空等不说,还光明正大的带着她这帮凶到处吃喝玩乐,结交三教九流的人物,乐不思蜀。
几年下来,江湖几乎叫他玩过一遍,他的名号不迳而走,随便一个眼神也能叫人掉一地鸡皮疙瘩。
“我听说王藏剑楼来了一批上古奇珍的出土宝剑,我们去瞧瞧!”
刀光剑影,他身上流着落拓江湖载酒血液,而不是商人斤斤计较的心思。
可是他身边这个娃,却对帐册这东西越来越有兴趣。
临上马车前,罗敷阔咕着,“我好像看到大哥……”由于日照太过强烈,使她一下子看得不是很清楚。
黑凤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大门前紫气东来的匾额以及两旁含珠的石狮子越来越远,一堆人还在向他们挥手,没见到黑琦玉的影子。
可没来由的,他本来平和宁静的心,因为罗敷的话叠上一块石头。
仆役们目送主子出门,看着滚滚烟尘逐渐远去,不知道谁突然叹了一口大气。
“想不通,老太君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劲,就我瞧,咱们二少跟三小姐不就是珠联壁合的一对吗,怎么看怎么配,两人的感情又这么好,何必还要相亲?”
有钱人家做的事从来都叫人想不透。
“你知道什么,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年长的人拍了下发言年轻人的后脑勺。不知轻重!主子们的事情岂是下人们可以论断的!
随着散去的仆役们,没有人看见葱郁树枝遮住的高楼处有两个人影正往下俯视,把刚才的景象—一看入眼底。
“我刚刚是不是看到凤弟出门去了?”穿着白袍的黑琦玉似乎对太过耀眼的阳光有些不能适应,手上骨子扇一直遮着头顶没放下。
“一直纵容他们这样下去,我实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已经发福的身躯仍旧带着高贵气息,穿着气派,老太君慢步回到舒服的座椅。
她年岁已大,免不了老态龙钟,多少年来在外呼风唤雨,造成她不服输的个性,但是,岁月对世间的人一视同仁,一样公平,当生命走到某个关口,卸下棒子变得这样理所当然,也变得急迫。
“奶奶,操心对你的身子不好,凡事顺其自然就好。”
“什么顺其自然,我就是太宠你们了,随你们兄弟欺上瞒下的,害得我自己难以对历代祖宗们交代!”人老了,生就一双慧眼,许多事看在眼底,搁在心底,不说穿不代表糊涂。
黑琦玉殷勤的替老太君沏茶,雪白的容颜,乌黑的眼瞳,白衣素袍,要不是瘦弱如昔,那清朗的容貌,温文的气息,怎么看都是翩翩美公子。
“凤弟只是带着罗敷出门赴宴,让她出门增长见识没什么不好的。”
“你不要忘记罗敷可是你已定的妻子。”老太君语重心长的说。
“祖奶奶,你还玩,男女配成对是小孩子的游戏。”
“你怎么一派轻松,我还不是为你着想?”
“奶奶,我这样的身子娶妻只会害了人家的好女儿。”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你的身体比条牛还要健康,传宗接代绝对没问题。”
“奶奶,你别这样说啦,我又不是种牛。”他打开古董扇,前前后后的帮老太君煽凉,一副乖巧听话的神情。
“别转移话题。”老人家今天吃了秤地铁了心,非要从孙子的嘴巴挖出他真实的心意不可。
“我哪有?!”
“成家立业长幼有序,你赶紧娶妻生子,定下来,凤儿也不会老是拿你当作挡箭牌,每天荒唐过日子。”她的要求这么微小,只是巴望两兄弟其中之一先安定下来,怎么两个孙子推来推去,要他们成亲好比在牛头上安牛轭一样困难。
黑琦玉似笑非笑,眼神迷离,装傻到底。
“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看,你对敷儿的想法如何?”她这孙儿像回流沙,什么话去到他那只有一个去处,就是无声无息的消失。
“要是说什么想法也没有呢?”煽风的速度没有改变,他拿了几颗甜嘴的星钻糖放进嘴巴,喀拉喀拉的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