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我病了大半个月都不晓得情况。”
“夫人,你放心养病,其他的事情有我们担着。”
“是啊,你厉害!那我也一起陪娘子放假,全部的活儿都给你去做喽!”一个爆栗敲在三同头顶,一只长臂揽上了罗敷的肩头。
“三少!”三同摸着头轻喊。
“凤郎。”看见心爱的人,罗敷眼中泛起不同的光彩。
“你不在屋子里面歇息,出来乱跑喔。”摸摸她有些消瘦的颈,黑凤翥把她往回廊带。
三同获救,忙不迭的办他的事情去了。
“我怎么觉得三同有点鬼祟?”往后瞥了眼,三同那落荒而逃的样子肯定有事。
他在瞒着什么?
“娘子,你的脑袋瓜一日不得闲,我是要他准备马车,我要带你出门游玩。”黑凤翥见招拆招。
“出门游玩。”她惊呼。一点兆头也没有,出门是何等大事,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说走就走谈何容易。
“是啊,我们成亲至今我还没有带你出过远门,我觉得对不起你。”凝视罗敷充满喜悦的眼,他心里萌生了少许的愧疚。这样拐她出门,不会有什么不该的后遗症吧?!
“现在出门?每年这时节都是最忙的时候,秋后的帐要结,船运的总帐也要摊,还有盐务……”低下头的她有些迷惑不解。
“那些东西搁着又不会跑掉,我听说陵山风景很美,我们去瞧瞧,如果行程可以,黑环山的飞瀑怒潮也很吸引人慢。”他丢下饵,慢慢诱惑。
“真的可以吗?”因为极度的兴奋,她的语气有些不稳,手不自觉的抓着他的袖子,殷切的模样天真可爱,像个孩子。
“嗯,去准备几件简便的衣裳吧。”
“好好好……我这就去收拾,你等我喔。”她脸上染了红晕,整个人活络了起来,显得生气勃勃,娇俏动人的神采,叫黑凤翥心悸不已。
她那么容易取悦,这让他本来还存着犹豫的心有了抉择。
——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抬眼,看着罗敷跳跃般往他而来的身形,嘴边勾起笑痕,一直到她扑进怀中,痕迹久久都在。
呵呵……蚂蚁搬家不是一口气把家当都搬光的,它们是一点一点,蚁后是后来才上路。
***
起初的几天,罗敷仍然念念不忘工作。
这也难怪,一个责任心重的人要她立刻卸下每天捏在手上的事物,一开始总是会不习惯。
然而美丽的风景、不同地方的人文荟萃,让她慢慢放下了枯燥的工作想法,她就像放出鸟笼的小鸟,每天尽情吃喝玩乐,睡饱,继续玩乐吃喝。
她这子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米虫过。
可是,偶尔过过这样的日子,好开心喔!
这回马车来到平金镇,一个外貌不起眼的小镇。
马夫去买水,替换马匹,顺便储备一些干粮,黑凤翥再三叮咛她要小心,这才跟着出去了。
罗敷趴在马车窗棂上看着有些看厌的人潮,瞧着黑凤翥好看的背影消失在客栈门前,这才把眼光投向别处,这一看,居然聚精会神了。
那只是很平常的人家,收了店铺子的生意,娘子细心的帮相公擦拭额际的汗水,然后两人相对一笑,手牵着手回家了。
回家啊,渴望焦急得如泉涌,她想回家了。
外头的人潮再也吸引不了她,放下竹帘,她看着刚刚的来处……
黑凤翥回来后,很快就发现她的闷闷不乐。
问了下才知道他的小娘子想家了。
算算日子,也够了。
他畅快一笑,“娘子想回家,我们就回家!”
于是马车改道,一路疾奔。
沿途只见陌生的景色,再不经心,罗敷也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娘子,你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搬家的事情吗?”迟早要招供的事,他还是探探口风,免得日后多生风波。
“好像有这回事。”她不是很记得。
“要是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把整个家都搬走了,你会不会生气?”
罗敷俏眼看向他,思索了下,“我们家破产了?”
黑凤翥啼笑皆非。“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想也是不可能。”她可是那个掌钱的人,没道理把家业弄垮了还一无所知。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凭她的聪明才智,不用多少时间慢慢琢磨也能把整件事情还原,可是他还是想亲口告诉她,而不是事后让她从别人嘴巴听说,成为最后一个明白真相的人。
“你想说吗?我想你一定有非搬不可的理由,可是,那不是普通的家,整个岛要一夕搬光,你开玩笑吧?”她瞠大眼。
除非他懂得五鬼运财,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只搬家,没说连岛一块搬啊。”
“什么?”她不明白……
岛上的人民跟黑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们信赖她,仰赖她,要是真的抛下那些人跑掉,这算什么?
“我作主把船运司交给了几个可信任的老人,让他们继续经营,至于盐田还是在万老伯手上,其他的事业我用好价钱拍卖掉了,至于我们……我另有安排。”
“莫非你这些天带着我出门就是为了安排那些事项?”把她蒙在鼓里,当她是外人什么都不给知道。
“我是不想让你太过操劳。”他以为可以顺利说服她。
“是啊,你替我设想得太周到了……”原来他不是因为真正想带她出来见识风光,不是因为爱她,是怕她碍事。这些年来她尽最大的努力,到最后还是变成一块绊脚石。
这样的后果……真是伤人。
“敷妹?”她眼中飘过的是什么?黑凤翥有一时的迷惑。
她起笑脸,声音较快,“丈夫是天,女人是地,你决定了的事情一定不会错的。”
她笑,笑眯了眼睛,因为不想再看坐在她身边这个男人的眼睛。
“你真是太明事理了!”黑凤翥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让她接受事实,心情愉快得想唱歌。
“是啊,我一向都这样。”她低下头,声音幽微。
***
罗敷一直告诉自己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心中复杂的情绪还是搅得她心思混乱,于是趁黑凤翥一个不注意,她溜到大街上,随便拦了一辆马车就催促车夫赶紧上路。
车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有着一张看透世情和沧桑的脸。
“姑娘……夫人要往哪去?”是个衣着高贵的夫人,年纪虽较却有股让人敬重的威严。
“这些银子都给你,我要到西陇镇。”她神情决然。
“那可要一天一夜的行程。”他不看那些银子,对于罗敷一个单身女子自己搭车走远路他有些担心。
“夫人……就你一个人?”
“嗯,老丈有问题吗?”
“女子单身外出诸多不便,恕老朽多话,老夫看你身分不凡,应该有随身侍女的吧?”
“谢谢老人家关心,我因为临时出门,匆忙间来不及带侍女。”她看得出这老翁语出真挚。
见罗敷不排斥他的多话,本来担心自己莽撞的车夫安下一颗心,这才收起她的银子,扶她上了马车。
“你家在西陇镇啊?”驾起马车,爱聊天的老人又开口,把说话当成无聊旅途解闷的方式,看见她突然沉下来的脸蛋,明白她似乎带着重重心事。
他嘴巴开了又阖,最后什么都没说,闭嘴专心赶车了。
也许是他很专心的赶车,本来预定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少了几乎要一半的时间,黄昏之际,她抵达西陇镇,再坐上渡船回到紫气东来岛。
此际海上渔舟点点,渔民们成群结队的收网,大声吆喝,互相隔着渔船聊起今天的收获,水波上泛着夕阳余晖,闪闪的金光动人至极。
罗敷平常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看渔民出海的情况,她太忙,忙得忘记生命中有很多动人的美景。
“好标致的姑娘!咻——”长长的口哨衬着爽朗的笑声,收网的渔民们发现呆呆站在岸边的她。
“你们看起来很开心。”她突兀的问。
“当然开心,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全家吃得饱,家里人平平安安就开心啦!”平易近人的渔夫们有问有答。
“那就算没有了黑府的关照,你们还是可以过一样的生活喽?”是她太天真了吧,以为很多人需要她……
“黑府喔,”晒黑的脸庞征了下,这姑娘讲话一点条理也没有,怎么一下子转到别处去。尽管此,他还是很热心的解答,“黑府的老太君是我们岛上人民的恩人,三小姐也是。”他们并未见过三小姐的真面目。
“对呀对呀!”小舟上的人纷纷附和。
“可是我们也是有志气的人,以前这地方发展不易,经过多年,我爹这艘船传到我手上,家境也富裕了,姑娘,你说我们能不自立自强,还要拖累黑府一家人吗?我们可是也有骨气的!”这几句话讲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叫人动容。
“对啊,我们每户渔家都能自给自足,安啦?”
渔民的声音随着风送到罗敷耳中,她热泪盈眶。
她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船上的渔民看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还一会捏着自己的面颊,一会儿拍脑袋,她的举动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咦,这姑娘好面生。”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人上岸,把渔网、渔获接驳上来,慢半拍的想起。
“我刚刚瞧她那一身装,好像在哪瞧过……”
“老章,你这好色鬼,才安分没两天,不怕我跟嫂子打小报告去!”打闹斗嘴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平谈的生活有着平淡的滋味。
“你有种试试,晚上咱们牌桌上见输赢。”
“来就来,谁怕谁,掌灯后等你,没来的人是龟儿子!”
“嘿嘿嘿……去你的……”声音渐渐的远去了。
他们把罗敷给丢在脑后,心里面想的是回家后餐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围在脚边的小孩,每个人都往属于自己的那盏光前进……
黑夜来临,很快把墨黑的颜色涂满整个天空。
她变成没有家的人。
风刮得急了,不客气的撩起她的长发,黑色的发丝在半空飞舞纠结缠绕,扑打着她的脸,眼前很多景象都模糊了。
多久以前……是她小时候的事情吧,她也曾经有过这样孤单寂寞的心情,像被抛弃的雏燕。
“呜呜……呜……凤郎……”陈旧的记忆浮了上来,她一直没有忘,那年,有一双牵着她回家的大手,那是黑凤翥的手……温暖又宽厚,他温暖了孤孤单单又丧父的她……
“你在这儿哭,还哭得声音凄惨,人家会以为是水鬼上岸,小孩子会被你吓得夜啼。”有力的胳臂轻柔的把蹲下痛哭的人围进怀抱,轻轻诱哄。
“你……找到我,你又找到我了……呃……”她抽噎着,飞扑入黑凤翥的胸膛。
他的胸膛是她的港湾。
若她是一艘舟子,那他,这伟岸的男人,便是她一生不变的停靠码头。
“合该是我前世欠你的,就只有我能找到你。”他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满足,这不小心溜出他“管辖”范围的小雁子终究寻了回来。
“对不起,我不会再一声不吭的跑掉了。”
“现在才来忏悔会不会有点迟?”
“我再也不会走了,再也不会。”她见前,声音如金石坚定。
“说话要算活喔,追人很累的,还让我担心找不到你的话我要怎么办?我要是出家当和尚,你就没相公了喔。”
“你要是当和尚,肯定是最不守规矩的和尚。”她哄笑。
“对周,我会天天想吻你,天天想吃你,吃你的眉,你的小耳垂,你的每一个地方。”他想对她色一辈子,不管她答不答应。
罗敷的声音又有了哭意。
“我想回家,回有你跟我的那个家。”
“遵命!抱紧我喔?”
她点头,抱住黑凤翥的手紧紧、紧紧不放,直到回家……
尾声
百花围绕的宅子,两层楼,四合院,几亩花田都是新植的花栽,前头有小小的晒场,一旁则是打铁铺子,刀剑枪戢琳郎满目。
偶尔有不识货的人闯进来。
“年轻小伙子,我要一柄割稻的镰刀,你什么时候可以帮我打一把?我急得很咧。”
“这位大叔,我这不卖镰刀。”无奈的人回了句,与铿锵的铁锤敲打声、风箱声音混杂在一起。
“年轻人,你不要欺负我这老头子,明明你这就是打铁铺。”
“可是我不卖那些你要的东西。”有理说不清,不是第一回了,想必,接下来有人要疯狂了。
这样的事件每天都要上演好几回。
另一分,庭院大树下的一老一少相视一眼,彼此丢了个意会的眼神,老人家满足的吃着隔壁施大婶送过来的素菜包子,佐以菊茶解腻,少妇不是很俐落的缝补衣裳,静待事情发展。
铺子里的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走出来,“明明这方圆几里内就你一家打铁铺,你不要看不起我不识大字一个就讹我,我今天就是非要一把镰刀不可!”
很耍赖的说法,却很实际。
黑凤翥皱着难看的脸,冷陷飓的吐出话,“你这大老粗,我这里是兵器铺,不是打铁铺,你到底懂是不懂!”
“那个在乡塾教书的夫子是你大哥吧?我看你们都生了同一张脸,明明是他告诉我家二虎子,说你五金烂铁什么都打!”来人一脸不信。
怪人一个,要给他银子赚还这么毛,真是什么人玩什么样的鸟!
“黑琦玉。”黑凤翥后悔透顶,他咬咬牙,这些年他的牙坏得快都是那个王八蛋害的。
都把老爱装病骗取同情的他踢出去赚钱贴补家用了,他还能阴谋算计,早知道,当初就用不着心软留一间房给他,直接一脚踹出去就是了,不然哪来今天这么多学唆的事!
“老丈,你要的镰刀我明儿个就给你送到府上去,你慢走啊。”放下手中的活,罗敷款款走过来,化解了一场可能“流血”的事件。
她笑容甜蜜的挽着黑凤翥的胳臂,用帕子帮他拭汗。
“都要当爹的人了,还一脸凶狠,也不怕孩子看了以后怕你。”
摸上她微凸的小腹,哪还看得见黑凤翥不善的脸,他笑嘻嘻的,“我不凶,不凶……”
“你的个性真不适合做生意。”罗敷轻轻数落他。
“我不是故意的。”七尺之躯的大男人小心赔不是。
而慢慢咀嚼食物,满脸皱纹的老太君呵呵的露出无牙的笑。
——能活到这把年纪真好啊!
天凉好个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