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郁树很想知道这些人以地主身份闯入他家目的为何?
少有交集的村长,一把年纪的耆老,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齐了。
这些喜欢端架子的老头会连袂出现,大好、大坏都有可能,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些人要来说什么话。
他们看见了戚浅秋,眼中的惊艳和鄙视强烈得叫人无法忽视。
大家面面相觑,也不见千郁树招呼或者奉茶什么的。
戚浅秋见状,低声吩咐了一旁的胡相,沏茶来招待客人。
胡相脸上带着怪异神色,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让婢女送来了茶水。
“咳。”为了引起千郁树的注意,属于千家不知道什么辈分的长老硬着头皮,欲起身讲话。
“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你们来做什么,直说就好。”千郁树简直是不客气的。
戚浅秋讶异他的无情。
“我说世侄啊,”老脸被抢白得有些挂不住了。“你要我们直说,我也不拐弯抹角,我们呢是出自一片关心,这些年你忙于工作,总是不在家,我们想表示关心也无从关心起,现在峥嵘了,听说你想回乡落地生根,还要促进地方上的繁荣,让我们这些老人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地方进步,你真是我们红木村的光荣。”
眼看千郁树没有反应,套好似的村长接下话,“世侄啊,这些年呢,你一个男人带着小孩也够辛苦的了,如今孩子大了,应该考虑续弦,娶个贤良淑德的女人来持家,我那三女恰恰配得上你的年纪,我也不贪聘金俗礼,只要……”
“咳,村长,你离题了!”族中长老听村长说着说着竟为自己女儿说起媒来,连忙打岔。
大家明明说好是为了钱事,他居然坏了游戏。
“我为我女儿的幸福说话没错啊!”谁叫这些老不死的家中没有待字闺中的女儿,怨不得他存私心。
“你那三女一脸麻子,早就过了及笈年纪,我听说她早就有相好的男人了,你想嫁掉她也要看看人家贤侄要不要呢。”
“你这个烂老头,我要告你破坏我闺女名誉!”村长火大了。
“去告啊,别忘了县衙的捕快也是我的人。”如观井之蛙的人以为握在手中微薄的权力就能够掌控一切。
“只要我有了钱,就算要买个县官作也不成问题!”
内哄斗得火热,千郁树不在乎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但是,他可没时间听他们啰嗦。
看见千郁树要走人的动作,村长跟长老互瞪一眼后敛鼓熄火。
山水有相逢,先撇下恩怨,巴结金主要紧。
“对不起,我们还是来说正题。”
“我听说最近收购土地的人是你派出来的,希望你多多照顾同是一个家族的人,人不亲上亲,价钱方面大家好商量。”说穿了,大家都想把地卖了,上京城享福去。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我又变成家族的人了。”千郁树眼中闪过一抹痛楚。
“你别记挂以前的事情,我们都是公事公办。”
“好一句公事公办,好个刚正不阿。”他语带嘲讽。
村长跟长老们不禁老脸飞红,“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何况萨儿他娘的坟我们后来也答应给迁入祖坟地,你何必记仇。”
说起来倒是他小心眼了?千郁树冷笑,却在对上戚浅秋不解的眼光时,稍稍软化了些。
“陈年旧事不用再说了。”
“还是世侄开阔,陈年旧事,女人如衣服,只要有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就算没名没分,倒贴的女人眼前就有了呢!”睇了眼端坐着的戚浅秋,她的美丽在邪恶之徒的眼中,成了无可赦的罪恶。
又被指名,戚浅秋缩进了椅子里,紧握住扶手的指节越来越白,泄漏出她无言的愤怒。
千郁树是他们眼中的金主,得罪不起,就拿她一个弱女子当代罪羔羊,这些人什么长辈,简直是无耻之徒。
不知死活的人还滔滔不绝,以辱没其名的道德口诛着她。
“我说世侄啊,我知道你对我们的偏见都是因为这个寡妇,可你要想想,以前多少君王因为祸水灭国,娶妻娶德,你不要被她的美貌给蒙蔽了,寡妇克夫,比什么都毒!”
“原来你们对所有的孤儿寡母都是这么照顾的。”千郁树似有所指。
戚浅秋诧异的听出他话里的恨意。
他的弦外之音听在一群自私鬼的耳中没有特别的感觉,他们打哈哈的随着千都树的冷笑发笑,以为往日的罪恶风过不留痕迹。
“你们可以走了。”尊敬他们仍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千郁树客气的请出门,但是他会吩咐仆役,要这些人从此在千家门前绝迹。
“我们的正事还没谈到……”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哦,居然还有正事?
几个仗恃着身份的老人也约莫看出千郁树压根不甩他们,知道再蘑菇下去可能付不了什么好,赶紧道出来意。
“最近这方圆七、八十里的土地被世侄炒得火热,你知道我们手上也有几块薄田,我们年纪大了,租给佃农一年收不了多少田租,税收又贵,想说世侄不如一并收了如何啊?”
“我该出多少价钱都按照官府公告的地价,你们要卖就卖,想留着当墓地我也不反对。”几块零零落落、贫瘠的田,也想来分一杯羹。
“价钱方面不能稍微调整一下吗?毕竟我们都是同族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起码看一下祖宗的脸。”
他们来可不是为了要争执无谓的道理,钱才是重点。
“祖宗?”想不到这些人为了牟利,一向引以为傲的无聊自尊都可以不要;这些人恐怕死后都会无耻的厚着脸皮去见祖宗。可怜的祖宗!
“你们叫人厌烦!”他连最基本的敷衍也不愿意施舍了。
本来想说简老卖老可以贪点便宜,不料千郁树不只不买帐,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中,长老们脸皮一青,全部变了脸。
“胡管事,送客!”下逐客令了。
胡相肃着脸,作出送客手势。
“哼,给脸不要脸!”
“都是你当年把话说绝,把事做绝。”
“现在埋怨我有个屁用!”
抱怨连连,众人出了千家大门。
后脚跟还差一咪咪,胡相不留情的砰地关上大门。
他很早就想这么做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老家伙!
嘻,爽。
第七章
雨后的暗夜。
飘过墙的芬芳一阵又一阵,重重的清香匀成迷醉又华丽的味道,勾勒出沁人鼻的迷惘。
探视过睡着的两个孩子,戚浅秋提着牡丹灯笼,漫步在回廊跟院子之间。
这些迂回的路径难不倒她,当年她住的地方要比这里不知繁复多少倍,想起当芽儿问她需不需要陪伴,而她的答案是否定时,她眼中的不置信,不禁叫她失笑。
春末初夏的夜总是微带着凉,雨后的烦嚣都沉淀了,这四周寂静得连心跳声都数得出来。
一直以为蕾儿一定不肯自己独睡,想不到她对于离开娘亲的怀抱一点离愁也不见,满脸笑容的听完儿歌,就簇拥着新暖的被子入梦了。
凉意爬上她的手脚,她定定站在凉如水的院子里倾耳听虫声卿卿,嗅闻着从隔墙飘过来的暗香。
墙的那边,她亲手种的花儿都开了吧。
忍不住放下灯宠,她想爬墙去瞧瞧。
“你若像上回那么跌下来,会有人来救你吗?”千郁树心情烦躁,出来透气,没想到却看到以为应该安寝的人儿挂在墙面上。
她总是能让他忘忧。
“你还没睡?”幸好天色黝暗,他应该看不出自己脸上的烧热吧。
“你也没睡。”他穿了件轻便的衣服,跟白天的模样很不一样。
“我去看孩子们。”
他走近她,闻到淡淡的花香。“这几天辛苦你了,有了你,萨儿……似乎忘了我这爹的存在了。”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吧,蕾儿几乎把你当成她的爹了。”呢软的声音有些嗔怼。
两人面对面,片刻,爆出笑声。
真是天下父母心。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山明水秀,我真想一辈子都在这住下去。”
进了一旁的凉亭,凉亭靠着假山,遮去了一半的风。
“想不到你对红木村有这么高的评价。”
在夜色中看她,她娴静优雅的气质更显突出。
“我喜欢这里,它伴着我让我度过生命中最困厄的那段时间。”
夜,总是让人容易交心。
“你从来不谈自己。”
“我只是一个寡妇。”他在乎她的过去吗?
她只求有一处地方让她看着蕾儿长大,就无所求了。
“没有丈夫不是罪。”
“只有你这么想,他们都当我是洪水猛兽。”
“就算是猛兽,你也是美丽的猛兽。”他靠近她,近得连彼此的呼吸交错,融化成一气都不自觉。
“你轻薄我吗……”或者是她多心,怎么觉得他话中充满不该有的意思,至于是什么意思,她一下子难想得透彻。
“不,是为你着迷。”
见她恼,千郁树稍敛了逼近的姿势。
“这样是不对的。”她不知道是告诉他,还是想说服自己。
他虽然懊恼错过她唇上的芬芳,但是仍然宁愿尊重她的意见。
滴水能穿石,他相信。
“你刚刚想爬墙?”
“我闻到花香。”
“我也是被花香吸引出来的。”他暗自加上还有你三字。“我送你过去。”
咦?
片刻过去,他不只自告奋勇的当人工楼梯让她踩着他爬过墙,连他自己也以利落的身手平安翻墙落地。
平常的男人是天,怎么可能允许女人踏上他的肩膀,更何况他贡献出来的可不只有肩膀,刚刚,她滑了脚,不小心在他脸上留了印子……
“你没事吧?”
端详着他的脸,她的专注让千郁树有了一下子的怔然。他发现有一只象牙色的小手,拿着手绢轻巧的抚过他的颊。
“你要是再继续摸下去就有事了。”他对着暗夜里,她清冽如玉的容颜轻吐。
戚浅秋连忙收回手绢,别过脸。
她站在花海里,垂眉敛目,宛如花仙子。
像想转移注意力般,她对着他招手。“你瞧,你上回种的花都冒出了芽。”
沿着墙的一面花圃,争相冒出嫩绿的小苗,拥拥簇簇,生意盎然。
两人蹲了下来,对着满园生意指指点点。
想起来,他们的缘分还真是深厚。
“不如把我们两家之间的墙打掉,我们想看花,时时可以来。”花不迷人,迷人的是她澄静的小脸。
“等到盛夏时,它们会长得很漂亮。”
她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我们家很大,可以随你摆多少个花瓶。”他满意的眯起眼睛。
她噗哧一笑。“你想买我的花?”
“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我知道我欠你人情,还有不少银子。”
蕴着笑意的脸僵了僵,这几日她看病的花费,还有母女的吃住对她而言的确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她在挂心这件事吗?
“你以为我会跟你……要债吗?”
“你真的跟我要债?”她绞着指头,“我恐怕一下子还不起那些银两,你可以让我分期摊还吗?”
“你满脑子都是责任,别这么辛苦自己不好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要你嫁我!”
他脱口而出,再不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今晚两人的鸡同鸭讲会没完没了。
戚浅秋陡然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真心的。”
她低头不说话了。
她还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上回她让别人作主把自己嫁掉,这回,不了,不再糊涂。
看她不作声,千郁树也知道急不得。
好半晌,她才幽幽出了声,“我并不想让自己再陷到婚姻里不能自主。”
“你之前的夫君对你不好?”挑了处风吹不到的地方,他让她坐下。
有关她的一切都从别人的嘴巴听来,要是可以,他希望听她说。
听她说,只是希望能够多加了解她。
“我无从比较,不知道那样的夭君算不算得上好。”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夫妻不都是这样的?“政治策略的婚姻,只留下蕾儿给我,要我来说,还没能够明白婚姻给我的感受,就结束了。”
千郁树并不惊讶,女儿的婚姻大事古来就是由父母作主,没有个人意愿,儿女是父母的附属品,命好的,不愁吃穿终老一生,命歹的,丈夫三妻四妾,在外花天酒地,不事生产,回到家来还要做人妻子的把他当大老爷服侍。
“说起来我们的际遇好像差不多,萨儿的娘也死得早,对婚姻,我也说不出想法。”父母作主的婚姻,他也曾想过就这样算了,不料,这场姻缘却没有好收场。
但是,这一回他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想要她,想热烈狂颠的把她捧在手心珍爱的呵护,细细的藏宠。
他从来没有这样狂烈执着的想爱一个人,烈火烧不息,狂风吹不灭。
而她懂他的心吗?
夜逐渐变深,露水冷凝,在风中悄悄的低语,让同样受过伤的两颗心,慢慢相依相偎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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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吻,不算什么的……
谁说,一个吻,很惊天动地的——捂着脸,她的心愉悦得想跳舞。
托着香腮,戚浅秋倚着凉亭的长椅。
椅下,是新砌的池塘,塘中锦鲤优游自在,偶尔经过的仆人都看见了她一个人对着池塘傻笑,大家体贴的不去惊动她。
想来,家中快要有喜事了。
千大爷今天也一脸喜色的出门,出门前还慎重地吩咐他们要听夫人的使唤,当她女主人般敬重。
这种事哪需要吩咐,他们从进门的第一天,就看出来主人对未来的夫人爱护有加,老早就当温柔美丽的夫人是主子啦。
是的,他吻了她。
一个意外落在她嘴上的晚安吻。
她想得痴痴傻傻,心中流过的甜蜜还在回味,却被些微凌乱的脚步声给吵得回过神来。
黄大娘几乎要扭了脚。“夫人,不好了。”
早已得知千郁树请她来看顾小孩的戚浅秋站起身来迎向她,“有话慢慢说。”
“小少爷不见了!”
“怎么回事?”她焦急的问。
“先是小小姐跑出门追小狗,小少爷也跟着出去,等我追到外头,人就都不见了。”
在家中弄丢了人,叫她拿什么来赔?
“我去看看。”跑过回廊庭院,越过闻声出来的胡相,她奔出大门。心里牵挂着两个孩子的踪影。
胡相拦住后面跌跌撞撞跟着出来的黄大娘,问明白了情况,当机立断的马上派人分批外出寻找。
戚浅秋跑回隔壁的家,家中空无一人,她返身又往外跑,一路跑得急,见到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孩子吗?你看见一男一女的孩子吗?”
有的人冷漠的摇头,有的把她当疯子。
“萨儿……蕾儿……我的孩子……”
她跑得气喘如牛,要是孩子们出了意外,她舍不得啊,任何一个她都不舍,都是她的宝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