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要当的角色是什么,坏人、好人都不过是别人眼中的想法,他从来不为那些想法生活。
「我去问问,也许他们有重要的事。」
他可不会任她没事找碴。
「别起来,想要什么跟我说就好。」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耐性,他从不服侍谁,也不爱被服侍,可遇到步弭愁耐力就无端端的跑了出来,一点都不以为苦。
「他们不会没事来敲门的。」
「你自己都顾不全了还担心别人的死活?」
「我……没办法。」步弭愁苦笑。
她爹也是看准她不知道如何拒绝别人吧!
「其实,几日前我已经决定不再救人,可是莫名其妙的出来后却看见那么多穷苦人家,他们又病又贫,以前我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么可怜的人,贫穷我没经历过,病痛我却很清楚,看到他们,我实在无法舍弃不理。」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想要救人的感觉过。
「你要做什么都是以后的事。」乱惊虹没有用言语劝慰她,只是从随身的行囊中抓出一套替换衣服。「换了它,我们要连夜赶路。」
量力而为不是自私,人要自保以后才能顾到别人,在温室长大的她要如何才能明白这层道理?
他不会彻头彻尾帮她做傻事的。
她那种风吹就倒的身子又能做多少傻事?她每做一回,他就心惊胆战一次,唉——
☆☆☆☆☆
下过雨的大地起了白雾。
露宿,还是在深深的树林里是万不得已。
这里虽然不方便,起码没有一直来敲门的人。
吃过买来的烧腊肉饭,步弭愁靠着大树干,眼睛直瞅着乱惊虹那忙着添枝加柴的身影。真的好奇怪,虽然身体跟眼睛累得快要失去意识,她就是舍不得闭眼。
「不舒服吗?累了就先睡。」乱惊虹在周围撤下石灰,确定半夜不会有软绵绵的东西来打扰他们,才席地坐下。
「还好。」树干是有些硬……好吧,很硬,可是让她想睡又舍不得睡的是新环境、熊熊的火焰,还有树林里一直响个不停的鸟啼虫呜,当然,还有眼前这个伟岸的男人。
乱惊虹儿她一张小睑瑟缩在披风里,还是雪白一片,不禁去握她的小手。
她的手一点也没有因为四周温度的提高而有任何改变,依旧冷得惊人。
「过来!」
她听话的偎过去,马上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
乱惊虹拉紧了披风,把像小狗一样在他胸口磨蹭的人儿安置好。
她呼出满足的喟叹,「你好暖,我好冷。」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逐渐有了温度,本来就倦了的眼更蒙胧了。
「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乱惊虹轻柔的把她小小的身子搂紧,似要揉进自己身躯里,怕她有个万一。
毕竟,她的体弱多病叫人无法预测,让她露宿野外是最大的冒险。
步弭愁浅浅微笑。「天上的星星好漂亮,离我好近好近,就像我一伸手就能抓到它一样。」
「你的眼睛跟星星一样漂亮。」为了她,乱惊虹仔细的眺望天空的星子,空荡荡的心装进一篓又一篓的灿烂。
小小的赞美流入她的心,她的脸为之发光。
她脸上的光彩像璀璨的烟花,叫乱惊虹看醉了。
「你平常应该多笑……很美。」
步弭愁憨甜的笑着,这是第一次有人毫不吝啬的赞美她呢。
她笑着、笑着,以为还可以跟他说上许多话,疲累到极点的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失去意志,直到眼睛阖上,脸上如花的笑意始终存在……
她睡着了,乱惊虹却全无睡意。
他对她生出的感情实实在在,转眼不见她便心心念念,她的哭、她的笑都能使他的心激起波澜,无法控制。
睁眼是她、闭眼是她,他的心沦陷了。
这一晚,步弭愁睡得心安甜蜜,而抱着她的乱惊虹却是辗转难眠,睁眼到天亮。
☆☆☆☆☆
因为失去身边取暖的东西,步弭愁迷迷糊糊的想醒过来却有些无能为力。
飘荡在半梦半醒间,有股香味诱惑着她,驱使着她睁开眼睛。
她有些费力的张开眼帘。
架子上有只烤得半熟的獐子,乱惊虹对着它撒盐。
还好,她越来越感觉得到自已不像往常艰难的沉迷在梦境里,想醒醒不过来,说是昏迷却又像睡不安稳。
她一动,发出细微的声响,本来背对着她的乱惊虹立刻警觉的回过头。
「醒来怎么不叫我?」
鼻子一接触清晨凉冽的空气,她马上打了个喷嚏。
「你把我当粽子。」呵呵呵,一圈又一圈的衣服捆得她动弹不得。
他肯定是去打猎怕她踢被,不得不出此下策。
被捆着,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猎獐子去,怕你着凉,还好你睡得熟。」拉开卷在她身上的衣服,幸好她的体温低,这样的温度对她刚好,要是平常人非热昏不可。
「哪里有水,我想梳洗一番。」其实她是内急。
「我帮你打水。」
「不用……我自己去,只要告诉我方向。」她夹住腿,或许可以忍一忍,他要是坚持一定要陪她去的话。
这么一想,本来仅有一点点的尿意突然暴增了几倍,神情更不自在了。
乱惊虹可不懂女儿家这些拐弯抹角的心思,这么大的树林他怎么可能放心叫她一个人走动?
她真的开始忍耐,慢慢地,脸越涨越红,变成了紫。
「我我我……要去,不然会来不及……」
乱惊虹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这条小路的左边有条溪。」
她胡乱点头,扶着小树枝艰难的走过去。
乱惊虹在心里数到十之后,随着她的身后跟了过去。
当他明白步弭愁要做什么,以及听到轻轻的水声响起时,马上自责自己的疏忽。
女孩子就是比男人不方便。
他轻手轻脚的走开。
等步弭愁回来时,一条獐子腿已经则好,切成小块放在芋头叶上。
香喷喷的味道勾引得她食欲大增,可说是增,咬咬舔舔,花费比平常人多的时间仍旧才吃完一块肉。
「多吃一块。」乱惊虹鼓励她,挑选烤得最好的部份给她,焦黑的则留给的自己吃。
「那个不能吃,要壤肚子的!」步弭愁看了,连忙阻止。
獐子本来不会烤焦的,因尢他回来后又发了呆,靠近火舌的肉自然不能吃了。
「不要紧,反正什么吃到嘴巴都一样。」他没有嗅觉跟味觉。
「我不懂。」
「你发现我没有影子了吗?」他仍然吃得起劲,肉质的好坏不影响他的胃口。
「我以为自己眼花。」只要是人都有影子,那一夜在客栈不是她眼花?
「要是……我不是人,你还会喜欢我吗?」她太专注了,专注得让他不确定,一旦知道他的过去,她还会对他一如往昔吗?
「你不是人,是什么呢?」她还是喜欢靠着他。放下食物,步弭愁偎近他。
她的平静里没有嘲弄,只有准备认真聆听的真诚,这平抚了乱惊虹不安的心。
「我小时候曾经溺水,鼻子、嘴巴吸入太多海水,嗅觉、味觉就在那时候壤掉的,至于没有影子……他在这里。」他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莲花灯,「人有三魂七魄,魄属阳,魂属阴,我的魂被第耳天锁在这盏莲花灯里面,第耳天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我连七魄也保不住,早就魂归九天了。」
步弭愁握住他的手,紧紧交缠着,什么都没说。
「我说得很笼统,要把事情说全得花很多时间。」乱惊虹发觉她的手传来的力量,忐忑的心不再没有着落处。
「我有时间听你说。」
是啊,他们不赶时间,「我娘想杀死我,亲手把我掐进水里,是第耳天路过把我的魂魄收拢,让我还魂,还了魂,我是他的人,自愿在他的手下做事,我跟其他的五个朋友天青鳞、军破痕、黑、阿袛咱还有你救过的金,都有着相差无几的人生际遇。」
他说着,瞧见步弭愁糊成一脸的眼泪鼻涕。
「怎么限受寒的小狗一样,哭得满脸眼泪鼻涕。」他用大大的手掌为她拭泪,轻重虽然抓得不是很恰当,偶尔还弄歪她的嘴脸,但呵护之情溢于言表。
「她怎么狠得下心杀害自己的孩子?」她的世界里不曾听过这么残忍的事,人家不是说虎毒不食子?
「她疯了。」
「你会怪她吗?」
「都淡了。」轻轻三个字带过他多年来的心路转折。
本来步弭愁是偎在乱惊虹怀里的,此刻她支起身子用手轻抚他的脸,顺着额头,然后引导他躺在她的腿上,又从鼻梁滑下,转到双颊、下巴,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那小手之温柔,令乱惊虹心中震撼无比,久久不能自己。
没有人这样待他过,像怕伤了宝贝那样的呵护他,被她柔软的小掌心一抚,他再强悍的心也变成柔柔的棉花糖。
他的心因此开始剧烈的跳动着。
她唤起他一些重要、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时光。
他从来没有被父母拥抱过,不知道什么是拥抱的滋味……属于亲情的、母亲的怀抱。
现在他知道了。
乱惊虹虔诚的、试探的摩掌着步弭愁女性的腰肢,带着属于孩童的笑容舒服的合上眼眸。
他的笑久久不散……
☆☆☆☆☆
要回步府的路变得更遥远了,毕竟外面的气候变化大,就算乱惊虹已经很用心在照顾步弭愁,还买了一部马车让她乘坐,她禁不起奔波劳碌的身体还是病了,不断的发着高烧,陷入昏迷,乱惊虹只好改道。
他们朝着东南方向走。
半里的路程便来到目的地。
乱惊虹的住处——黑岩外表不华美,是灰色的一座大宅。
前哨以飞快的速度传递消息回去。
主人回来了!
主人回来了!
主人回来了!
整个寂然的宅子为之沸腾。
从每个角落钻出来的仆妇、家臣还有亲卫队,都殷切等着乱惊虹回家。
马车没有稍作停留,长驱直入内院。
要说狡兔三窟,这一窟是乱惊虹最不爱回来的地方,偏偏,它距离长安城最近又方便。
外表不起眼,不代表内部破旧。
庭园深深,花草处处,桧木造的回廊以石块当基石,似唐非唐的建筑,有着淡淡的异国风味,里头的房间有着一扇扇米白的纸扇门,里面铺着蔺草编织的榻榻米,另一边,又是不同的景致。
而乱惊虹将步弭愁安置好后,便被一干家臣簇拥离开。
步弭愁睁眼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通风凉快的房间,里头的摆设十分简朴,给人心旷神怡的舒畅感觉。
她正摸着榻榻米时,纸扇门刷地拉开了,仆妇一板一眼的跪下,态度必恭必敬。
步弭愁往外望去,乱惊虹沿着庭园供人行走的石子走来。
她的眼慢慢睁大,手按住狂跳的心,慢点、慢点……跳慢一点……
他腰杆挺直,黑赤掺杂的发一丝不苟的用绸缎系成一把,身着雪白的和服,袖间绣着皇家徽记,脚上套着白袜及夹脚拖鞋,这一幕赏心悦目得就像一幅优美的图画。
「你……这样的打扮,我差点认不出你来。」这样的他很不一样,不一样得叫人的心骚动。
「我啊,每次回来他们就非要把我打扮成这样。」他口中的他们不是旁人,而是帮他守着黑岩的家臣。
他的语气充满对这些家臣的信任。
「你不是唐土的人?」看着他双腿盘坐,她有些不习惯。
乱惊虹等一旁的仆妇退去,立即恢复平常的坐姿,「还是这样舒服。」
他带着无奈的鬼睑博来步弭愁噗嗤一笑。
「可能除了厨房里的小黄狗以外都不是。」他故作沉思。
步弭秋心眨眨眼,好一会才明白他迂回的说话方式,现在她才发现乱惊虹别有一番幽默,只是他的幽默需要人家细细体会。
「这间房的气势是整座黑岩里面最温和的,适合你养病。」
「我爹……」
「我派人捎信过去了,另外,也跟他要了个人。」
「要人?」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哪知道咚咚咚……「小姐,你好没良心,才出来多久就把花花忘记了,亏我天天念着你、想着你,差点思念成疾,染病在身……」
不用说,光听见剧烈的脚步声步弭愁也知道是花花。
「你家的地板应该很坚固吧?」摸着震动不上的榻榻米,她不由得担心。
不过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因为遭了殃的不是地板,而是那纸扇门,花花压根不晓得那是要向一旁拉开的,她小姐来势汹汹,煞不住惊人的脚步,只好跟门做了最亲密的接触,想当然耳,小小的纸扇门哪禁得起她的「摧残」,立即在她波涛汹涌的怀抱下倾倒。
「哈哈哈……小姐、乱公子……」上好的宣纸贴得她一头一脸,她在眼睛的部位抠了个洞,嘻嘻笑着。
第六章
细白的砂石只见一把竹帚在上头扫着,扫出涡旋纹、如海纹……倒卧的奇形怪石安放在各处,象征性的山水用石头跟砂来代表,这就是扶桑庭院最富禅味跟想像力的枯山水。
每当乱惊虹心情狂乱,或者有重要决策需要他决定时,这所庭院就是他沉淀思绪的地方。
然而,由远传来嘈嘈切切的声音根本是故意干扰他看似平静的心,一个不留神,海纹歪掉了。
乱惊虹看着扭曲的纹路。
不该来的人都来了。
所谓不该来的人,一、二、三、四、五、六,居然全部到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多张嘴需要多少泥土才能掩盖他们的口水啊?
「邪马台王子的装束,嘿嘿,你还是这么穿称头,我大唐的服装不适合你啦……哎唷,我是诚心的赞美,你踢我?」有人一开口就想大肆批评他的穿着,却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以兹警告。
衣饰无罪,原罪是他身上流动的血液。
「人家怎么穿都此你猴子穿衣服好看!」这里可是别人家的地盘,茶水都还没喝到就口不择言,摆明要被扫地出门嘛,人要没知识也要有常识,没常识,就不要多说话。
「阿袛僧,我哪里到不起你,你那座和尚庙可是有我定期定额的捐款,我是你的金主。」军破痕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银子早就用光了,要不然庙柱还你一根。」他是做功德还是做人情啊?白目的家伙,佛祖,请你降下一道雷劈醒这个现实的人!
也不管两造吵得不可开交,天青鳞搂着爱妻。「惊虹,新居落成也不通知一下,什么朋友嘛!」
「他是狡兔三窟,才不想让我们知道呢。」军破痕最不拘小节,衣服整整,爬上木地板,一屁股坐下,跟阿袛僧的嘴上运动也算告一段落。
「你这不是来了?」就算不通知,他的消息灵通,这不带着大队人马杀过来吃他、喝他,要长期住下了。乱惊虹以不变应万变。
「能白吃白喝,不来的是傻子!」他朝阿袛僧招手,身穿袈裟的他慢慢的踱过来,细长的眼似有还无的呵了站最远的金一眼,随即收敛,在军破痕旁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