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本来就不谈正义道德,金,你听过不自由毋宁死吗?”坐在这里的天青鳞既不是商行的商贾,也不是栀儿认识的丈夫,与女子对峙的神态悠闲,但是浑身散发的气势让加茶水的伙计不敢越雷池一步,旁人也纷纷绕道。
“跟主人作对,别说胜算,你绝对是输家。”他们的主人是个可怕的对手,聪明的人都会选择效忠。
“跟你说再交、也是浪费唇舌,我心意已决!”
“下这么大决心,是为了她吗?”女子还是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天青鳞颔首。“我想要一个家,家里有个女人,有孩子。”对别人这是普通不过的人生道路,对身处天上人间的他们却是遥不可及的梦。
“春心动,你离死不远。”女子的语气中充满悲怜。
“我们受制于他就不悲惨了?”
他一句反驳叫她哑口无言。
“总而言之,你们的活动我不会参加。”至于要不要向上报告,这还要看她的心情而定。
天青鳞也无意勉强。
“一项任务结束只能得到一瓣续命鳞片,这是我,你呢?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你的解药……”
他牵动一根头发,将会撼动整个天上人间,也就是说,这件事只许成功,没有失败的后路了。
“你都不怕被打回原形了,我算什么,不过是一条被放逐的孤魂,更没什么好怕的。”
“金……”天青鳞不知道从何说起。
“天暮日薄,有命改天再嚼舌根,无命就此别过,你好自为之。”
蛟龙不会长困浅滩,当它想一飞冲天,翱翔云霄的时候,主人啊主人,你可曾想过它将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你还要回去?”那地方有个很美的名字,可人活在那,却生不如死。
“天地辽阔,没有一块地方可以容纳我,只有那里。”她无悲无喜,像是早就洞烛自己的未来。
拿起安置一旁的手杖,她脚步轻灵的下了楼。
除了天青鳞,整个客栈没有半个人发现她眼睛看不见。
瞎女郎走了,天青鳞身旁原本空置的长条椅子上,无声无息的冒出四个人。
“换一桌酒菜上来,我肚子饿死了。”桌面上只有一壶茶招待,虽说是上好的东方美人,出言的人却瞧不上眼。
“饿死鬼投胎!”他的恶形恶状有人看了刺眼。
“大爷我有钱,你管得着。什么燕窝、鲍鱼、鱼翅、熊掌,山珍海味统统来一份。”对着等在桌旁的小二,他一口气点了数道佳肴。
“你根本是打算来吃垮青鳞的。”
“哼,区区一餐饭在他眼中不过一粒沙,古孟尝食客三千算什么,青鳞随便一根指头就能压垮他。”
“我们是来讨论正事,要吃香喝辣的你改日上江南要什么没有。”
你来我往,少说一句就呕得吃不下饭的两人就是秤不离坨、坨不离秤的军破痕与乱惊虹,一个斯文俊俏、皮肤嫩白,一个丑极,貌如黑炭。
头拈戒疤的是阿祗僧,神似天人,无垢无尘、宛若菩萨。
另一个全身冥黑,坐得最远,眉字眼睫都是戾气,杀气腾腾,叫人望之生畏。
“掌柜的,不管他们吃了什么,帐面都跟我无关。”天青鳞很简单的遏止了乱源。
“哪有人这样?小气鬼。”
现在撤回燕窝、熊掌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鳞,你非要娶妻不可吗?”军破痕很想知道,“我有十七个孩子,他们也不需要大娘啊,组织说不许娶妻,可没说不准纳妾。”
他就有七、八房妾,不过是个名称,何必那么死心眼?
“我就是要她!”一个家要是缺了女主人还算家吗?
“鳞说要做的事谁都不能叫他改,一场硬战难免了。”乱惊虹不嗜杀,却不排斥一同对付那个人。
“让自己的命捏在别人手上,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恩已完却,连情仇也一并还掉吧!天青鳞一语道出所有人心底的敏感痛处。
“金都不反对了,算我一份吧!”阿祗僧砂砾般的声音赌上自己将来的人生。
“这场杀戮没有我,你们一点胜算也没有。”军破痕的自负向来很完美。
“我真倒霉,五大天王,这是谁取的名号?五大、五大,哈哈,没有我乱惊虹,你们的威风起码要减少一大半。”
“喂,隔壁的、你要装聋作哑到什么时候?”军破痕往后弯腰,询问始终不吭声的黑衣人。
“真要我去?”他睇了眼桌面上的火红色宝剑,不是回答军破痕,他说话的对象是那柄造型奇特的剑。
“不!”天青鳞站起来,“你不必参加,看着就好。”
他的剑不能出鞘,一出,山动雷鸣,除了引来海啸,不可预知的灾难都将前来。
经天青鳞一反对,居然也没有人说什么。
这事就这样拍案落定。
※ ※ ※
当人家的老婆要怎么当?栀儿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也不想刻意建立什么贤良淑德的形象,虽然说她跟天青鳞的关系大大改善了,却还不到想为他洗手做羹汤的“牺牲”地步。
进厨房,实在是因为连着几日都吃外食,着实厌烦了,她想吃家常菜,自己炒的那种。
简单嘛,隔壁邻居多得是集多年夫妻生活经验的三姑六婆,只要她开口,谁都愿意传授她下厨的“武功心法”。
但是栀儿马上打消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那群对别人家庭生活怀抱高度兴趣的女人,平常不跟她们往来,让她们就算堆满满腹的好奇也无处可问,这会她要自动送上门求问厨事,想想,自己表面都当人家多少年的妻子了,却连让丈夫吃饱都成问题,这般罪大恶极,恐怕不用多久,就会传遍整条街,变成众人皆知。
凡事还是自己想就好。
于是,她起了大清早,尾随一堆母鸡般的女人到了市集,虚心请益的把菜市场逛了一大圈。
两条萝卜是她征战市场带回来的战利品。
不怪天鸟过养成她这些年给人服侍的习惯,他天下无敌,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绣花弄对外的一切都是他在打理,她只要负责开发产品、刺绣,伸手就有茶喝饭吃。
一直以来的生活却因为好几天不见人影的他,全部走调。
身为女人的自尊受到空前的挑战,无风什么良家妇女的美德之类的,是她想祭五脏庙,填饱这几天越来越空的肚皮。
萝卜饭、萝卜汤、萝卜炒,饭、汤、菜都有了。
虽然说看相不是很好,饭有点焦,因为柴火不好控制火候,起码汤跟萝卜丝不算大丑。
可是她左看右看,应该加点肉色,于是,她又不怕麻烦的去了趟市集,买回一只鸡。
一只活生生的鸡。
她双手合十,想起娘以前要宰杀鸡鸭以前的超度词,口中喃喃自语,“做鸡做鸭没了时,紧紧给你出世,做人的好儿女。”
想不到一刀下去,鸡的喉管没断,倒是绑着它的细绳被栀儿的菜刀一划为二,本来以为一命呜呼的鸡逃出生天,拍着翅膀,咯咯咯的逃命去了。
“你别走唉。”
好麻烦啊,以前桌上干干净净的鸡肉究竟打哪来的?
一人一鸡展开追逐大战。这就是天青鳞回来看到的景象。
“快……快……帮我抓鸡!”奇怪,平平都是两条腿,她居然跑输一只鸡。
“你抓鸡做什么?”
“午膳啊。”难道是抓来供着的啊?
既然是重要的食物,就不能袖手旁观喽。
“你们也别站着看,帮忙啊!”杀鸡焉用牛刀,他一声吆喝,头一次来到绣花弄作客的众人全部加入战局。
跳过午膳,到了黄昏,大伙终于吃到今天的第一餐。
端着碗,饭是冷焦的锅底。
“这是什么?”桌面上乌漆抹黑的一团。
“三杯鸡。”还花了她好大工夫煮出来的。栀儿是不敢奢望初试身手就得到赞美,不过他们的眼神距离夸奖实在有些遥远。
天青鳞捧起饭碗二话不说,埋头吃饭。
阿祗僧眼观鼻,鼻观心,吃素的他对萝卜情有独钟,吃了一碗又一碗,眼角居然滴下一颗泪。
“我的莱……这么难吃吗?”吃到哭?栀儿整个心都凉了。
“你别管他,他的外号就叫‘泪菩萨’,爱哭鬼一个。”军破痕即使身边有一堆女人,从来没有谁亲手煮过一餐饭给他吃,他端起碗扒着饭,尽管栀儿料理的东西没一样能入口,他还是捏着鼻子,大口吞下。
至于乱惊虹,没有味觉的人,只要吃的不是砒霜、硼砂就好。
“钦,我见过你。”大家努力的扒饭,栀儿瞧啊瞧的,对阿祗僧做出了结论。
“阿弥陀佛!”
“我听说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毒,有没有法子可解?”一、二、三、四,怎么……不是应该五个人?
“你们吃饭都不说话的喔?”她有些失望。
“阿弥陀佛!”阿祗僧重复着佛号。
栀儿放下了饭碗。
“怎么?”天青鳞困难的吐出话。
吃饭不允许说话,他们还是在无形中遵循着从小被教导的规矩。
人心虽然决定要背离不自由的拘束,然而沁入骨子里的毒素却已存在,直到灰飞湮灭,也不见得能消除。
“吃饭是很开心的事,我们辛劳一天为的就是填饱肚子,盘中飨,粒粒都辛苦,难得大家围着桌子吃饭,大家可以把今天遇到的事,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的都拿出来讲,这样才叫一家人不是,你们都不讲话,我吃不下去。”没有话配饭,她会觉得饭很难吃。
不会吧?!四个男人发现食物全都挤在胃袋上头,这餐饭是鸿门宴啊!这么多关卡,又要抓鸡,又要忍着难吃的食物,现在还要说话,一心好几用,谁这么能干?!
“不好。”看着她极度企盼的眼神,天青鳞咳了咳。
“是咩,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要是不小心把食物放进鼻子去怎么办?”乱惊虹语不惊人死不休。
“谁像你这么恶心,又不是三岁孩童。”军破痕不以为然。
“那就练习用鼻子吃饭吧!”阿祗僧露出魅惑人的微笑,很轻,带着不经意的暖。
以往,他们的相聚都因为任务。
这回,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庆幸的,菜的数量不是很多,大家开了话匣,就算十句有十一句没好话,也把桌上的菜吃个精光。
空的碗盘散置着,一群大男人脸上掠过讶异的神色。
“太好了,大家来猜拳,猜输的要洗碗。”栀儿先站起来,握紧拳头准备要出拳了。
她咧着嘴,笑嘻嘻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她已经是成熟女人的年纪。
剪刀、石头、布!
嘿嘿,她兴奋得发晕。好多人吃饭,就像小时候跟弟妹、爹娘们一起吃饭的感觉。
“我赢了!”男人僵硬的动作怎么斗得过她。
天青鳞深邃的瞳眸捕捉她自然的动作表情,眼中的感情越来越深。
他跟着栀儿走出饭厅。
“哎。”军破痕想把他叫回来。
“你回来。”乱惊虹懒洋洋的提住军破痕的衣领。
“别动手动脚!”一掌拍出去,天生杀手哪会允许别人随便欺身。
“你就算把鳞叫回来也别想赢他,他是金脑袋,随便出个数就叫你想破脑袋,你还是认输了算。”一来一往,两人已经交手数十招。
“那你洗碗。”五个人去掉两个,机会剩下三分之一,他不干!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远庖厨。”
阿祗僧摇摇头。这两个冤家。也无声无息地退出战场。
至于那些碗筷的下场……不言而喻了。
第七章
不工作的夜晚,栀儿习惯泡一杯香茗,斜倚栏杆,什么都不想的让清风明月洗涤她白日的疲倦。
二十好几了,上了年纪呢,本来就不是活泼的性子,升上“大婶级”的年纪以后,更喜欢安谧沉静,对于几条街外传来的笙歌乐曲毫无兴趣。
天青鳞推门进来,看见长栏上倚着的人儿,茶香袅袅,栀儿赤着雪白的足,长裙因为她双膝曲起并拢露出嫩白的小腿,不加任何装饰的黑发因为夜风的吹拂,披泄了一肩的美丽。
白净粉嫩的娇柔,看起来令人心旷神恰,他不想惊动这一抹绮丽。
“门的作用除了防贼以外,还有提醒你进别人房间以前要记得敲。”他夜夜来造访,天明又离去,那以前遵守时间上床的好习惯上哪去了?合着眼,栀儿知道来的人是谁。
“倦了要上床去睡,这样容易着凉。”她就是贪凉,总要吹到觉得身子冷才肯睡去。
“不要,这舒服。”
天青鳞脱下身上的外衣盖住她。
“热。”她不领情,马上要把衣服掀掉。
“不听话马上抱你上床。”他的口气变严厉了些。
“你不要婆婆妈妈的,鸟过都不管我这些。”她的声音呢喃不清,显然已经快要入睡。
他对她语气中对弟弟的亲昵不大高兴,马上明显的表现在脸上。
“他不是你丈夫。”
栀儿睁开一条眼缝。
“你要是专程来找架吵的话,我很累,不想伤神。”
“你对我一点都不在意?”这次他已表现出自己最大的诚意,却还是感受不到她的爱意,莫非真的爱已太迟?
“我想睡觉,不想谈那些伤脑筋的事。”衣服重新温暖了她清凉的身子,嗯,衣服上有他的味道。
“好吧,我陪你。”每一夜总是等她睡着他才回房。
他决定慢慢来,起码,她不再嘶吼着恨他,态度明显的软化了。
见她没有抗拒,将她搂进怀中,他调整了一个让她更舒服的位置。
栀儿也不反对抱这么舒服的人肉枕头。
咦?蒙蒙胧胧地,一绺白丝勾去了她的困虫。
她伸出纤指,绕上天青鳞垂在肩膀的散发。
“你有白发。”他大不了她几岁吧,却早生华发,再细看,他好看的眉目平添着几道岁月烙痕。
“白发只会多不会少。”纵使他是天生奇才,但日日耗尽脑汁,发丝也不胜负荷。
“你的发白得好。”被扯下来的发丝随风逝去,沉入冥冥如墨的夜色。
拉下头巾,他一头黑白参差的发披落下来,覆上她的。
“你变丑,才不会有人跟我争。”
一时间,天青鳞以为她睡得迷糊,才会说出这样语带撒娇的话来。
“我要变笨呢?”痴人说梦,若是梦,他不介意多沉醉几分。
“笨得好,可以天天陪我说话,天天厮缠一起,你不要变回去以前那个天天工作的人好不好?”她娇憨甜蜜的诉说心底的希望。
她睡昏了吗?不打紧,就让她一次说个够吧!
“嗯,我以后会天天在家吃饭,你天天都见得着我。”她要是知道往后两个人将要寸步不离,恐怕又要尖叫不自由了。
“心不到做说话嘴巴也会渴呢,对了,我帮惊虹大哥他们每个人都做了双鞋,赶明儿个你帮我拿给他们。”
桌面上整齐的排列着三双不同大小的软靴。
吃饭的时候!她注意到他们的鞋都有些老旧。
真正让人穿着到处走动的都是旧鞋,不过她是做鞋子的人,就是看不惯别人穿旧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