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原谅的恶徒!
“不觉碧山暮……”
“住口!堂余幽,我……可是说得到做得到,你别逼我。”鄯宝宝怒斥,想要掩盖过堂余幽清朗的字句。
“秋云几暗重……”
“你这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既然不能两全,大家就来个玉石俱焚吧,哈哈哈…
…”利刃立时刺入满及第的咽喉,鲜红色的血喷得堂余幽一头一脸。
“花前常病酒。”
堂余幽终于念完,他看着茫茫闭上双眸的满及第唇边还带着无悔的笑,内心涌起无限悲痛,此劫难他竟无法为她挡去,真是枉为人夫君啊!
鄯宝宝怒极的把她推到一旁。
“你这没人性的乞丐嘴,居然诅咒我都家不得善终,彪炳功勋如日暮西山,还咒我长病不起,可恨,我跟你拼了!”鄯宝宝的俊脸早已变得扭曲,惊慌交错不足形容他愤然的心,拔起配剑,就往堂余幽砍去。
他带来的侍卫不知道该出手还是按兵不动,一迟疑,鄯宝宝石破天惊的剑势挟着滚滚伤人的剑风包围住眼前的堂余幽。
然而,他想杀人的发狂行为凝固在堂余幽冷然的眼神里。
他的剑以怪异的姿势匡掉落地面,而他的身子也无法控制的以可笑的姿态站立着。
接着他的骨头发出喀喀的怪声,从腰部以上呈现歪曲的姿势,继而全身瘫软倒下,慢慢化成一摊入泥。
最后他全身上下只剩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不能言也不能语。
侍卫们吓得说不出一句话。
堂余幽灰败着脸抱起断气的满及第离开。
苍茫天地中,狂风席卷着他的衣袖,竟是如此孤单……
☆ ☆ ☆
客栈的房间中,一灯荧荧。
一团牡丹盛开在烛光中,要不是有只玉手拈针来回刺绣,恐叫人错以为不知是谁摘下来的花被轻忽置于桌上。
她绣得专注,如黑瀑的长发披泻而下,直听见满及第的呻吟,这才抬起头来。
放下手中的绣品,她轻移莲步来到炕前。
“你是谁?”满及第声音清晰,只是喉咙有点紧。
“呵呵,还好,没有变成鸭子,可见我的技术还是不错的。”段拂的声音带着迷人的慵懒。
满及第睁着警戒的眼瞅着眼前的美人。“她”居然有着微微的喉结。
“才从鬼门关回来的人还那么多心眼。”段拂风情万种,举手投足皆相当诱人,身着狮子滚绣球花纹的舞红裙,眉黛妆红,头顶旋心花冠,浑身散发不可思议的美丽。
“我没死?”是错觉吗?她好像走了一趟冥府。
“呸呸,余幽可是把自己的先天都给了你,又加上我的药,你想死还不容易呢。”
“谢谢你。”满及第的态度还是非常保留。
“哎呀,我看你还不是很相信我,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喔,也难怪你这样看我,不过我不是坏人,你看我生得秀丽端庄,是个大大的好人。”
“你是男人吗?否则怎会有喉结?”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聒噪的男人。
段拂明眸一瞪,扁起嘴、皱皱鼻子,那模样逗人极了,就算满及第是女人也不免为之心动。
“你好讨厌,我是女人!”她赌气的宣示着,同时门外又进来一人。
“你在这里跟她唆什么,走了。”
巽绿一进门,满及第就能感觉他不善的敌意。
“你急什么,人家这朵复瓣牡丹还没绣好呢。”她娇嗔的说,让人茫酥酥,毫无招架的力量。
满及第看看巽绿,有些头昏。
身装女装的美人有着男人喉结,而那英姿焕发的男人却藏着阴柔。
“绣绣绣,一天不动针线会死啊,她已经清醒,我们也能交代了,你走是不走?”
他似乎在这里多待一刻都不愿意。
“不要,堂师兄去取春昧水澜草还未回,我不能走。”段拂说话时眼神闪了闪。
“哼,她已活过来了,余幽许了幽冥还魂交换,从此跟一个凡人一样,就算没有那几味草,她也死不了。”
堂余幽深谙阴阳五行,他拿自身的异能交换满及第一条命,累积的知识依然存在,只是出口灵验的异能从此消失。
“哎呀,当凡人有什么不好,和心爱的人相守,生一窝小鬼,何其不容易,她是大哥心许的人,你这样的态度让他知道,他会难过的。”段拂一席话说得相当中肯,对堂余幽和满及第的爱十分感动。
“你的脑袋长蛆啊,春分之约快到了耶,缺了余幽你以为……”巽绿睨了眼用心在听他们说话的满及第,绝口不说了。
段拂怔了下,显然她没想到这一层。
“不管了,老子喝酒去!”巽绿那大老粗的个性跟柔媚的眉睫非常不搭,长手长脚的他晃了出去。
“他那个人心直口快,没恶意的。”段拂拉来凳子坐下,敛眉低目的安慰着满及第。
“我可以知道你们跟我相公是什么关系吗?”这一路行来,围绕在他相公身边的人物一个比一个美丽动人,她感到自卑透了。
“我们啊,都是堂师兄打天下时的战友。”
满及第的心被刺了下。
相较于他们这些战友,她,从来只会拖累他。
“我们这几个可都是人间极品喔。”段拂大言不惭,自信满满的模样非常吸引人。
满及第黯然的垂下眼,看得出来。
“我听堂师兄说你是做花冠的好手,你知道汴京有个满家花冠铺吗?我头顶的花冠就是托人在她的铺子买的,我对她的花冠一见钟情呢,听说她嫁人了,手艺也变成绝响,好可惜喔。”
段拂两颗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呀转,托腮叹息,举手投足皆充满风情,叫同样身为女人的满及第自叹不如。
“只是谋生的粗鄙手艺,登不上抬面。”习得一项专长求温饱,她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的手艺骄傲过。
段拂知道她是谦虚,心血来潮的建议,“我马上派人把材料买来,到时你只要出张嘴,我保证有一大群学生等你教导手艺。”
“我无意授课。”她的心沉甸甸,眼皮好重。
“啊,真是抱歉了。”段拂不好意思的吐吐舌,这才想起满及第的身子犹非常虚弱,人家一醒她就差点把人折腾翻了。
☆ ☆ ☆
车声辘辘。
“是相公回来了。”说着满及第掀被就要下床。
“不是。”段拂头也不抬的说,专往的绣着手中的牡丹花。
满及第偷偷下床级了鞋走到门边。
巽绿吓人的脸马上从外头探进来。
“也不想想自己那是什么破身体,给我躺回去!”
满及第骇然一惊,拉了下胸口的衣襟,嗫嚅的道:“我躺着难受,想去外头走走。”
巽绿瞧了眼段拂。“不行,外头快下雪了。”
“不,我要去,我要去等堂郎。”满及第也坚持起来,这几日她能做的只是将堂余幽的面目温习又温习,心头翻搅的只有无尽的思念,她快忍受不住了,好想早些见到他。
“螳螂?”段拂噗嗤笑出来,一针歪了出去。
“去尘,闭嘴。”巽绿板着脸,亏她这时候还有心开玩笑。
段拂,字去尘。
“我是女生耶,你对人家这么凶。”
巽绿扔给她凶狠的一眼,对自己肩负的任务——与段拂一同照料满及第痛恨透顶,所以,他又臭着一张脸走出去。
段拂款款起身扳住满及第瘦弱的肩膀,脸上挂着甜笑,“好姐姐,我帮你理论去。”
满及第点点头。
这两人看她比什么都紧,她只是一个病人,用不着这样吧。
段拂曼妙的推门而出。
一出门把巽绿招到僻静的角落,她露出泼辣的面孔。
“你究竟什么意思,专门跟我唱反调。”
“这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你大惊小怪什么?”巽绿拿掉她抓着领子的手,随便就坐。
“你就不能好心一点装个样子?”
“不能。”他干脆的回笞。
“我就说跟你一起出任务是自讨苦吃嘛,师兄啊师兄,你赶快回来救师妹脱离苦海吧!”段拂对着冷空气大喊。
“神经。”巽绿翻了翻白眼。
“早知道我就跟大家一起去也好过跟你在一起,砍人头比在这里跟你大眼瞪小眼有趣多了。”段拂喃喃自语,说得好像杀人跟砍萝卜一样。
“余幽不想自找麻烦,梦梁也不会想见你。”去尘那妖魔个性,除非天下动荡不安,否则让她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奶奶个熊!”段拂口骂粗言妖娆生姿。
“原来你们说我相公寻药去是哄我的。”满及第一走出院子就听到两人的对吼。
两个闯祸的人要收嘴已经是来不及。
“你去解释。”巽绿不想浪费口舌。
段拂马上变了张好亲近的脸趋前。
“好姐姐,你出来应该多穿件衣服才是。”
满及第心乱的问:“你们刚才说的话……”
“嗯,是真的,大师兄去了燕云。”段拂一见瞒不过去,准备老实招供,不管满及第想问什么,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什么趁着我伤重的时候走?”
段拂眼珠子转了转。“其实我大师兄本来就不想带你涉险,尤其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他一直找不到机会跟姐姐说明白,加上燕云那边的事情提早爆发,军事叛变的情况非常严重,你在昏迷中,大师兄若是不走恐怕会来不及。”
她是那种既然要说就会把事情说明白的人。
“我知道了。”满及第感激的点头。
☆ ☆ ☆
一辆马车停在客栈前。
“请你们去帮他。”裹着小小的裘,满及第的脸还是很苍白。
“你不说我们也要凑这个热闹。”
满及第笑了笑,将她连夜赶出来的袄子和棉鞋放到段拂手中,“这是我帮他缝的袄子还有棉鞋,请他要记得加衣保暖,别让我挂心。”
“姐姐,你放心,我会帮你带到。”
“那我回去了。”满及第轻轻的福了福,由于她绾起发髻,低头的同时露出白皙的颈子。
“对了,另外这顶一年景送你,小小心意,希望不要嫌弃。”她拿出一顶用各种花簇做成的花冠送给段拂。
段拂惊讶的张嘴接过东西。
她不随便接受人家馈赠的,但是……算了。
满及第接着跳上马车。
“张生。”冷眼旁观的巽绿唤来马车夫。
“景主。”张生恭敬的弯腰。
“我要你平安的将满姑娘送回汴京,不得有误。”张生是“人间极景”分舵的一名武师,曾经誉满江湖,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被人间极景的主人收服,从此隐姓埋名做一个不起眼的武师。
“小的知晓。”
滚滚烟尘中,马车渐远。
“我一直以为她平凡不起眼,不值得余幽牺牲。”巽绿看着远去的马车,突发此语。
“你的眼睛从来没睁开过。”段拂玩着一年景上头的花。
“是吗?”他瞧着她诱人的脸蛋,忽而别开眼。“我们也赶路吧,到燕云的路还远着呢。”
说的也是。
段拂拿下顶上的花冠丢给巽绿,然后戴上满及第送的一年景,大喊,“宝相庄严。”
“神经!”巽绿斥了声眨眼间只剩下点一般的黑影。
“我追。”段拂嘻嘻笑,迷醉一街的男女老少,人影瞬间不见。
第九章
等待,是她选择的。
长沟流月去无声,春日人日。
今天是大年初七。
“奶奶,这是七草粥,您趁热喝。”长亭外,满及第端来一盅用芹菜、荠菜、菠菜、香堇、茴香、葱、蒜七种春草煮成的稀饭。
堂老夫人没好脸色的嘀咕,“就搁着吧。”
满及第柔顺的把端盘放下,拿起尚未完工的软条花冠串起珍珠来。
“把这玩意给我先摆一边去,你已经整整做了半天,我看了烦心。”堂老夫人把手中的拐杖敲得咚咚作响,斥责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奶奶,我闲不下来,您将就着点,若是您觉得无趣,我念段弹词小说给您解闷。”
堂夫人瞪着她,紧绷着一张脸。“把粥盛来吃吧,今天是人日,该喝七草粥,不许只我喝,你也喝一碗。”
就是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满及第从“磨练”里发掘堂老夫人的吹毛求疵不全是恶意,她的责骂其实是一种关心,只是平常人不能了解。
从天目山下回来以前她去了一趟堂府给老夫人辞行,虽然也是遭到扫地出门的惨况,但她不气馁,花了好几个月的工夫,终于在年前说动了心如铁的堂老夫人到汴京来过冬。
老人家年纪大了,脚得了风湿,来到暖和的地方又受到满及第妥善的照顾,嘴巴虽然还是得理不饶人,可倒还不曾嚷着要回去。
在老家纵然有得是仆人,然亲人如回雪却怕她像怕鬼一样,她内心的惆怅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根本没人愿意听一个老人讲话。
在这儿,满及第有万般的耐心,吃的用的,凡事张罗得无一不缺,把一个家治理得妥妥当当。
可她从来都不说的寂寞堂老夫人都看在眼里。
满及第总是让早已经忘却前尘旧事的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青春如花凋谢,守着的除了寂寞还是寂寞,谁能了解一个骄傲女子不能说出来的心情呢?
她整日看着满及第,生出相惜的心。
当然,这些微妙的转变绝对不可能从她倔强的嘴巴漏出任何口风,表面上她依然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满及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过了年节,我想也该把回雪的婚事办一办了。”
“这个家是你做主还是我?你说怎样就怎样啊!”堂老夫人从鼻孔喷气。
“我是在征求您老人家的意见啊,您觉得要大肆铺张还是让对方送些喜饼过来就好了?宋家是书香门第,人口简单,就爷儿俩,几个月前曾到堂家登门拜访过,跟回雪好登对呢,您没见到他们小俩口站在一起的模样,真可惜。”
“你说那什么话,我们堂府可不是随便的人家,想娶我堂家的女儿不照规矩来什么都免谈!”
满及第低头露出窃笑。“那好,赶明儿个我派人通知宋老爷子,可以准备纳采下聘的事宜了。”
堂老夫人有那么一瞬间愣了一下,她的嘴角缓缓拉高。“我居然着了你的道,你这只狡猾的狐狸。”
“哪是,奶奶,是您疼我,才肯这样让我得逞啊,不然,我说什么都没用的。”
满及第巧笑倩兮,甜甜的撒着娇。
“罢了、罢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不是那种没心肝的人,再怎么说那丫头也服侍了我很多年,而且……她是我的孙女儿啊。”其实她的心没那么硬。
“奶奶,您真好!”满及第忘形的扑上去抱住她。
堂老夫人又呆了一下,一只满是老人斑的手顿在半空,许久才轻落在她的背。
☆ ☆ ☆
一封从洛阳捎来的信平躺着。
是看破定期从学堂寄回来报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