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一飞摘掉了头上冠帽,桃木剑指着她的俏鼻尖。
「好啦,妳把我的客户都赶跑了,这下妳如愿了。」上次一个曹黔,这次换她,他跟这家子上辈子绝对有无法说清的孽缘。
「我又没叫他们走。」何况,那些人是用爬、用跑的,又不是用走的,而且还顺便哀嚎了几声,叫爹喊娘。
「妳就不能用正常一点的方法走进我的庙,而不是平空变出来吗?」正当他作法作得正精采,群情沉醉的时候,咚,这只狐狸精就跑出来,捞起桌上的供果狂吃,这样,不会吓死正常的人,他把头剁下来当鸡饲料。
「我心情不好,陪我去喝酒。」
哇拷,什么话!
「妳当我牛郎啊?」说去就去他不是太没格了。
「当牛郎,你还不够格。」
「妳这只臭狐狸!」他要收了她,拿来当菲佣,奴役、差遣,顺便用鞭子抽一抽……不是日本A片里面的SM情节,别想歪了。
「你歧视狐狸同胞,你有种族偏见!」
咚。桃木剑打到自己。「好啦,我认了,我说不过妳。」霍一飞气得往舒适的藤制躺椅坐下,由于力道过大,差点整个人翻过去。
「妳少来我这里,妳来,没好事。」他嘀嘀咕咕的,劳动一把骨头重新把躺椅摆正,这次不敢太过用力,轻轻坐上椅子。
「你到底是不是朋友?这样损我!」这臭鼻子乩童!她开始翻箱倒柜,把他的吃饭家伙一样样搜出来往外扔。
「我是、我是,好小姐,妳别再扔啦。」屁股还没坐熟,赶忙起身去抢救他的家当。
哎呀,惹熊惹虎,不要惹到狐狸精!
荷眼把东西扔了一地,让霍一飞收拾去,她小姐接收躺椅又自己倒了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了起来。
收拾完满目疮痍,回过头看见躺椅已经被霸占,他只好委屈的挨边坐下。「我的祖奶奶,好祖宗,妳哪根筋不对啊?」
她神情萧索,「对不起。」
唉,劈头便道歉,他就算有再多的埋怨也只能吞进肚子,当作没事。
没办法,谁叫他们的「奸情」太久,抛不掉又甩不开,好苦喔!
「好啦、好啦,除了几年前那一回,我很少看见妳心情这么低潮,我当妳的情绪垃圾筒,有什么话都跟我说吧。」朋友不是当假的,虽然他不是心理医生,但听听她的心事,总可以想办法看能不能尽快抚平她的情绪,总之,尽人事听天命喽。
「我没什么要说的。」
哗,敢情是来找碴的?!
「信不信我叫太子爷出来陪妳聊天?」这女人就是要害他动不动原形毕露,不能让他稍微保持人畜无害的完美形象吗?呿。
「信不信我把奥家那些妖精魔怪通通带到你家来作家庭访问?」顺便写下到此一游。
两军交战,他输一着。
「我怕,我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多远躲多远得好。
秉持着尊重女性的优良美德,他涎着笑脸,搓揉着手心,「我亲爱的荷眼,妳就看在我跟妳家老太爷的交情,有话快说,有屁……嘎,我会很努力的洗耳恭听,不敢随便打马虎眼的。」
他好后悔认识这一家子,现在请律师写一份切结书,说两造永不往来不知道会不会太迟?
看她的表情,肯定是迟了。
「我来透透气而已。」
拜托,妳不要再ㄍ一ㄥ了,有什么事情一次解决不是大快人心吗?干么拖拖拉拉的,现代人,时间就是金钱,果然只有狐狸精才不把时间当时间。
说不准她哪天又心情欠佳,跑来这里散心。
要是让上头知道他跟这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有暧昧不明的关系,他就要把脖子伸长一点,等着人来砍了。
「我跟妳说啊,天下事没有不能解决的,端看有没有决心,妳闷声不吭的我没意见,不过,要摆脸色请去别的地方,我看了难过。」
「……我看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我的心很难受。」憋不住了,她需要一个出口。
咦咦咦,怎么天外飞来一笔?
「没有痛的感觉怎么会有爱的感觉。」霍一飞凉凉说道,他果然猜得八九不离十,儿女私情嘛。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荷眼啊荷眼,我霍一飞又不是今天才认识妳,整个人间的『同胞』没有人不晓得妳爱那个曹黔,妳的Bern?妳这么纯情的狐狸简直是怪胎。」已经不是新闻的旧闻难道还要拿出来重炒一遍?
荷眼拿怪异的眼光瞄他。
「他的话都是真的?」
「忘记一个人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别瞪我啊,当年是妳要我拿掉妳的记忆的,我只是顺应要求……那种遗忘药可是我用我的清白去换来的。」走后门算不算侮辱他的清白?为什么现在他觉得自己两面不是人?
「我知道了。」她起身。
「就这样?」他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落幕了?不揍他、不骂他、不……什么都没有?他也太好狗运了。
「帮我找个工作吧。」
咦?耶?啊?那泥?他……又身兼104人力银行的人员了喔。
狐狸果然不是人,不能用人的思考逻辑去推测。
第七章
「不会吧,好马不吃回头草,虽然那是把好草,Sorry,我不该这么形容你的下堂妻……好啦、好啦,我又错了,你们的婚姻还算数,我的意思是说,那个你用一双MAXBA2溜冰鞋拐进礼堂的中国小女孩,哇哩咧,还纠正我?
「总而言之,你在台湾找着了你儿子的妈,下一步呢?你老吃同一把草不觉得厌烦啊,要是我,早换了十几个以上。」遭受无数白眼才能完整把话说完的酒保狠灌了一口纯黑兰姆,哗,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好渴。
L形的吧台,还没开始营业的酒馆,只有曹黔一个客人。
似有还无的女声慵懒的把爵士歌曲诠释得淋漓尽致、缠绵徘恻,让人融入其中而不自觉。
尽管午后雷阵雨拚命的洗刷着窗户外的街道,却一点也不影响他们的Man’stalk。
「换十几个?到现在还是单身公害。」一模一样的纯黑兰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尝法。
「就是滞销咩,我图的是短暂的快乐,碰见的女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这辈子恐怕翻不了身喽。」
「你看得开。」
男人的友情也有像他们这种的,不经常见面,不结党成群,偶尔见见,感情依然如旧。
「谁叫你已经是有家累的男人,说起来,你为她半路休学,放弃即将到手的汽车设计学分,是当年ACCD最风云的新闻,当时大家打赌,赌你会不会回头,结果,你害我赔了一百块美金,想起来叫人心疼啊,那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咧。」
ACCD(ArtCenterCollegeofDesign)在汽车界,就像音乐界的茱莉亚音乐学院,是孕育顶尖汽车设计师的摇篮。
「你自己好赌成性,别把罪过赖到我身上来,你不也是逃兵一个,还跑来开酒馆,很难想象啊。」他对汽车设计没有太多热忱,即使半途休学也不觉得有多少遗憾。
「呿,我是替你惋惜,你可是BMW来物色的人才之一欸,平凡如我们想得到那种青睐都没机会,你却不屑一顾,叫人恨得牙痒痒。」话虽然这么说,却是轻松惬意的再替自己斟上一杯顶级干邑。
好个白头宫女话当年。
「喂,酒混着喝容易醉。」曹黔拿开他的酒杯。「我可不是来看酒鬼表演喝醉酒的。」
「安啦,这些年设计忘得差不多,就是酒量没变。」英雄要豪气长存偶尔也需要靠酒壮胆。
「这么有自信?」
「你看不起我喔。」功课输给他,认了,但要说拚酒量,他可不服输。「我有一瓶陈年好酒,专门等着你来,你敢不敢……」他今天要斗垮、斗臭这个老朋友。
「谁怕谁?」乌龟怕铁锤。
两人你来我往,嘻嘻哈哈。
「欸,我说你几时来台湾的?一点风声都没听说。」
「我来一段时间了。」曹黔转着玻璃杯,看着琥珀色的汁液在里面晃荡。
拳头不客气的落下,狠敲他肩膀。「你这算什么朋友,重色轻友的混蛋!」
「我要真是混蛋就不来了。」啧,还真打啊!
「这么说还象话。」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笑得一塌胡涂。
「你唷!」曹黔摇头。
「说真格的,你千里迢迢飞来,真的是旧情难忘,想再续前缘?」
对他的嘻皮笑脸曹黔早就免疫了,他推开他过近的脸。「我对你脸上的青春痘、粗大毛细孔没兴趣,滚远点。」
「你是不是现代人吶,只抓一窟鱼,人家不是说啦,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面。」
「她不是鱼,也不是鸡蛋。」
「死心眼。」他作出评语。
「爱一个人不见得要她同样爱我,我想找回我们往日的时光,找回我自己,也替小言找回他的妈咪。」
酒保搔搔脸颊,看起来他是无力可回天,只好祝福喽。
反正啊,清官难断家务事。
「先说好,不可以收我第二个红包!」
「你放心吧,绝对少不了你的。」
「可恶,我误交损友啊……」
几个钟头后曹黔踏出酒馆,眺望外面依旧如瀑的大雨,这样的天气,大概不会有客人上门,那个被他干倒的酒馆老板今晚不卖酒了。
替他作主,关上了铁制的大门。
拉高风衣的领子,他想,今天没有开车来是对的。
有多少年没有走路的心情。
曹黔看着茫茫雨帘,整个天空是灰的,雨打在脸上蒸腾了他微醺的酒意,他大步走入雨中,义无反顾。
※※※
大雨掩去了尘嚣的许多杂音,人车像在无声中行进着,本来布满灰尘的行道树纷纷垂下被洗净的绿叶,就连路旁的垃圾箱也装满了水,只要有人一个不小心绊倒就灾情惨重了。
本来以为这场雷阵雨很快就会过去,想不到一下不可收拾,灰色的天空云层很厚,看样子短时间内要停不大可能。
这种天候,满街跑的出租车生意好得惊人,真要拦不容易,曹黔踩着地上的积水,听见下水道轰隆的水声。
然后,站在交又路口的他看见了荷眼。
她也站在雨中,那是一家咖啡厅的二楼露天中庭,长发随风而飘,张狂成网,在大雨中极为醒目。
他走过马路,由下往上望,正好跟她往下瞧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嗨,这么好的兴致,淋雨啊。」他先开口打招呼。
「你比较像落汤鸡。」她两手交错横放在栏杆上,往前飘飞的长发遮去了一大片的脸。
「彼此、彼此。」雨打进了他的眼睛,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心中只有她。
「你还要这样瞪下去?」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妳等我,我上去!」他恍然,得到鼓励的飞快回答。
荷眼自然的点头,须臾,曹黔上了二楼,手上还多了一条大毛巾──向咖啡厅服务生要来的。
被他打开的玻璃门流泄出优美抒情的音乐。
「妳是傻瓜啊,站在这里淋雨。」覆上她头顶的大毛巾有着干净的肥皂香,温暖的钻进呼吸间。
「你刚刚还不是站在马路中央淋雨。」淋了雨的她眼睛又亮又有神采,眼睫毛还挂着水珠,头上覆着大毛巾让她看起来动人又可爱。
「说起来我们半斤八两,乌龟笑鳖没尾巴。」他伸手去握荷眼的手,把她牵到遮阳伞下。
她像温柔乖巧的小女生,静静随着他的脚步走到伞下,站定。
「你的鞋都是泥巴。」她说,低垂的视线看着他湿透半截的裤管,那小牛皮的休闲鞋看起来是毁了。
曹黔动手为她擦干滴着水珠的头发,「那不重要!」
她抬眼。「在你心中什么是重要的?」
「妳。」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心绪波动,她顶感一阵热的眼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我忘了你……你不生气?」
「不管怎样,我的心里都只有妳。」
雨敲打着遮阳伞的声音突然模糊了,在她耳畔逐渐清晰,取代全部感官知觉的是音乐。
她认出来那是一个爱尔兰歌手低沉清润的歌喉,他深情款款的唱着:
MaybeIdidn'tloveyouquiteasgoodasIshouldhave
MaybeIdidn'tholdyouquiteasoftenasIcouldhave……
Youwerealwaysonmymind……
有种酸甜味从胸口泛了出来,错综复杂的漫进她全部的知觉。
曹黔把她发怔的模样收进眼底,轻轻拿开大毛巾。
「我想请妳跳舞──我很久不做这种事了,除了青春期偶发的冲动。」
荷眼不言,只是把手交到他手中。
「谢谢!」他说。
「不客气!」她答。
两人偎近了,呼吸交融,眼光纠缠,随着歌声缓缓起步的腿有了自己的意志,他们不曾一起跳过舞,感觉却如此美好……
LittlethingsIshouldhavesaidanddone
Ijustnevertookthetime
Youwerealwaysonmymind
Youarealwaysonmymind
看着荷眼不变的美貌,仔细端详他曾经拥有熟悉的容颜,掌心传来她的温度,心情激荡的他不由自主的开口唱起──
「每一件该说、该做的事情我都没有花时间去做,可是妳永远在我心中,妳永远在我心中。」
他情意真挚,歌喉虽然没有职业歌手的水准,曲调里却充满丰富的感情,使得要来送饮料的咖啡厅服务员悄悄放下饮品,躲到楼梯口去了。
「在寂寞时光里,我也许没有拥抱着妳,我想我从来不曾告诉过妳,我很高兴妳属于我,如果我让妳感觉寂寞,我很抱歉,我做的不够好,可是妳永远在我心中,妳永远在我心中。」
荷眼听懂了,懂得这个优秀的男人在雨中为她唱情歌的理由。
她泪光闪烁。
Tellme,tellmethatyoursweetlovehasn'tdied
Giveme,givemeonemorechancetokeepyousatisfied.
音乐停了。
荷眼眼中的泪终于混着雨水滑落双颊。
※※※
为了怯寒,两人在两个钟头内喝掉了半瓶白兰地还有一打啤酒。
一开始,真的是为了暖和已经冰到最高点的身体。
荷眼穿着曹黔宽大的白衬衫窝在沙发上,酒精的催化使得她柔嫩的面颊嫣红,像熟透的水蜜桃。
「我看见你的眼中有东西。」小脑袋晃来晃去,本来不多话的她嘴巴有些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