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唷!你咬我。”男人吃痛,顺脚一甩,把赛若襄当成毛毛虫似丢往树干。她结实地一撞,五脏几乎移位,像只受创的小兽,她立即起身反扑。
“妈的格老子,你来真的,不过跟你开玩笑,居然蛮起劲来对付我,看老子踩死你!”闷哼传来,赛若襄被狠踹了一脚。
这次她飞得更远,落地后痛得蜷起身子,再也动不了了。
男人打得恶性大起,眼露凶光,对着赛若襄正想再补上一脚——
“唔——”有什么滑过他的颈,他倏觉一冷。“什么鬼玩艺……老瑞,有东西咬我。”
一直站在一旁的另个男人嗤之以鼻。“你少作戏了,我们还得回去交代呢,别玩了。”
“谁说我在玩,他奶奶的!”那冷飕飕的感觉像一片树叶划过颈动脉,那惊悚感怎么作假?
“我就说这宅子有问题,你偏偏净挑月黑风高的晚上来,这下撞鬼了吧!”
“妈的!谁爱来?要不是上头吩咐,又碰上这赛家的小鬼,老子宁可耗在窖子里喝老酒也比摸黑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强。”他一肚子牢骚。
“算了,既然怪怪的,咱们就收工啦!”老瑞打了个呵欠。
“把货色整理整理,闪人了。”
老瑞嘴一努。“这只小牲畜呢?”
“带走。”
“不要……”赛若襄气若游丝,刚才撞上的地方已变成了瘀青。
“这小鬼怎么办?”老瑞问。
“丢进沟里去,手脚利落点。”荒郊野外多是山堑海沟,也是毁尸灭迹的最佳场所。
“来吧!”老瑞伸出污秽的手。
“不要、不要,天使来救若襄啊……”她紧紧抱住树干,涕泪纵横的脸熨贴着,柔美的声音因为饱涨的骇怕而沙哑了。
“真烦!小白痴!”男人拿起枪杆欲砸她的头。
他的姿势固定在头顶上方,过了好久,那一杆始终没有落下。“谁……”距离他眼睛零点一公分的方向有片树叶削过他的一簇头发,而后嵌进树干,他的眼眨了眨,喉头咕噜咽下好大一口口水。假如多那一点点距离,现在嵌在树干上的会是他身体的哪部分……
“谁允许你们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杂碎……”冷沁沁的声音来自九冥幽府,令人血液疾冻。
安东尼轻盈如叶的身影冉冉落地。
他半垂着眼,以俯瞰之姿睥睨众生。
他璀璨耀眼的容貌在月色迷离的夜里透出了几丝邪魅,风刮过树梢,备觉狰狞怪异。
“鬼呀——”老瑞把枪一丢,就想跑。
“蠢蛋,走人啦!”带头的男子稳健得多,大喝一声,三分是斥责,七分是替自己壮胆。
老瑞抖颤着,害怕得只差没口吐白沫而已。
“刚才是你躲在树上装神弄鬼吓人?”枪上膛,他不客气地对准安东尼的胸。
“找死!”血腥的警语才从安东尼洁白的健牙中轻吐,单脚回旋一踢,枪立刻断成两截,完美的回旋再回旋,另个脚印狠狠贴上恶人的脸,连声闷哼都不曾,脸已歪去半边,昏死了过去。
他的动作连续而优美,一气呵成,骇得老瑞只能双手发颤的杵在原地。
安东尼睁开狭长的眼,露出碧眸。幽夜里,他的眼在笑,嗜血的……笑。
老瑞两腿一软,脖子一瘫,像烂泥般歪倒了。
冷眸半眯,安东尼阴郁地转身。
“天使。”赛若襄擦了擦鼻涕,一拐一拐地走近他。
“哼!”安东尼转身就要走。
出手救这笨蛋是出乎自己意外的动作,那纯粹是个意外而已,可不代表他必须理睬她。
好端端的人不会为了一只牲畜连命都豁出去,或许他们说得对,她的脑筋有问题。
“天使不要生若襄的气,上次你也生气,这次也是,为什么呢?”她居然挨过来捉住他的手。
安东尼用力一甩。“不准靠近我。”
她绞着手指,呜咽道:“他们踩坏若襄又种好的花,又欺负‘阿莽’,今天若没把花儿放回土里,明天太阳公公出来时就会全睡去不再醒来,若襄很努力……”
安东尼瞥了眼一地零乱的花。“你到现在还在弄这些垃圾?”他的声音包裹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像海洋中的暗流漩涡,随时会致命。
“唔。”她很认真地点头。
“你最好带着你的小跟班不要再在这里出现,滚得越远愈好。”
“为什么?”
她居然敢问为什么。“碍眼!”懂不懂?笨蛋!
“碍眼是什么意思?”她转动灵滚的眼珠,绞尽脑汁似的偏头想着。
自从遇见她起,安东尼的心情还在谷底徘徊,他真想一手捏死她。况且她又是个有理说不清的兵,跟她说话他还不如跟空气说去的好。
看着负气而去的身影,赛若襄抱起豹儿,跌跌撞撞地追上去。“天使,你走好快,若襄跟不上。”
“闭嘴!不准你再叫我那可笑的名称。”他凌厉地一转身,绿盈盈的眼珠射出清冽冷绝的光束。
她不怕,眼底反而跃起熠熠的兴奋光芒。“那就是说天使想告诉若襄你的名字?”她甜甜地笑,神情十分可人。
“滚!”他对她发出最直接尖锐的驱逐令。
“天使叫‘滚’?好奇怪。”她非常认真地。
安东尼瞠大眼,缓步趋近她,白牙轻磨。“我叫安、东、尼。”
她温柔如夜水地笑了。“安——东——尼。”那一板一眼、慎重的神态仿佛要将他的名字刻人脑海,一生一世地记着。“好,以后若襄就喊你阿东。”
她没有徵求他同意,径自下了决定。
“阿东?”低俗!
一堆贫乏单调的低智商用词!她难道不能说些比较具有建设性的话?
“阿东,你救救‘阿莽’好吗?”她眼巴巴地靠上来,把幼豹推到他面前,一脸哀求。
得寸进尺的小鬼。“你以为我是慈善家?不要拿这个脏兮兮的东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毫不容情地把厌烦弃恶摆在脸上。
她若以为她能对他予取予求,那可就错了。女人和动物,自有记忆起,他便恨之入骨。
“‘阿莽’不是东西,它是好珍贵的豹喔,它的肚子以后会有黑黄圈圈的花纹,很漂亮的。”她不懂为什么他不喜欢它,坦明清湛的脸蒙上疑惑。
“我不管它是不是东西,横竖,别来烦我。”她究竟要浪费他多少睡眠时间?
赛若襄悄悄垂下眼睑,灵动的眼中有些许失望,她怜惜地顺着幼豹的毛路。“‘阿莽’,不痛嗅!”她脸上有着已然放弃的表情。
她那伤痛的神情像蜂针微螫了安东尼一下。
为什么她能肆无忌惮地用肢体语言告诉旁人她的悲痛,而他却不能?他想哭时却会笑,想笑,却面无表情,即使心里受了伤淌了血,也只能任它流干结疤。
他从来都不会心痛,为什么?
“跟我来!”他沉声。“如果你想让它活下去。”洒开大步,他不再回头。
惊喜由她小巧温润的嘴延伸到双瞳,她点头如捣蒜。“好……好……若襄就知道阿东是好天使。”
又来了!安东尼忍着血管要爆掉的冲动,走得更快了。
拐着一跛一跛的脚,赛若襄努力地想跟上他的步伐,眼看他的背影即将没人黑暗,她只好疾步往前,只求能追得上安东尼。
在一幢木屋前,安东尼擂了门。
门开处,是个精神精矍的中年人,他提灯的手在照亮安东尼的容貌后出现了奇迹似的笑容。“少爷!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通知我?”
若不是遇见她,安东尼根本不想惊扰他。
“她,交给你了。”
“她?”古铎顺着微光,看见才站定的赛若襄,脸飞上诧异。“小襄,你怎么在这里,少爷他?”
他心里的疑问有一箩筐那么多。
赛若襄带着喘吁,瑟缩在安东尼身后,一语不发地睁大眼,眼底写着生疏。
“你认得她?”安东尼问。
“是,少爷。”
许多不合理的事有了合理的藉口,她能自由自在地在阿优厄耶进出,想必是得到无意中的默许,而他的看门人就是那个默许的人。
“很好。”
看门人摸不清安东尼所谓的好是什么意思,他那冷漠如月的眼教人毛骨悚然。“她给您找麻烦了,少爷?”
“罗唆!”
“是。”他从来就没摸对过这位少爷的心意,但这么可爱的姑娘可能替人招来麻烦吗?难不成他的少爷因他睁眼闭眼地任着她在宅里外乱闯而生气?那可惨了。
“若襄不要。”她捉住安东尼的小指头,丝毫没半点力量地反对着。
“不要碰我!”他低吼,碧眼因为怒气而变沉。
她难道不懂拒绝的真意吗?
望着他怒气腾腾的脸,赛若襄探出小脸,战战兢兢地“若襄会怕,若襄只要阿东。”
阿东?守门人呛了下。这不知死活的小女孩,原来真是惹恼了好几年都不曾出现的少爷,惨了。
“我没空理你,要想它活命就乖乖地跟他走。”他口气一级恶劣。
“这样啊,”她水漾的眸流露了明显的不舍。“如果若襄跟伯伯去,明天还可以再看见阿东吗?”
“罗唆!”贪得无厌的小鬼。
她忧伤地摇头。“那,若襄不要,若襄不认识伯伯。”
岂有此理!难不成他就认得她,甫见面就毫无理由地黏上他,这算什么?
“少爷,她说的是真话,小的认识她好多年,也没见她肯跟谁亲近过,唯独对您……”守门人忍不住打抱不平了一下。
安东尼阴鸷地瞪他一眼。“原来是你替我招了这个麻烦,解决她,不许再来烦我,听清楚了没有?”旋即转身离去。
向来鲜少理会别人、我行我素的少爷居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显然对她另眼相待之至。他面容和善地转向赛若襄。“小襄,别看,少爷已经走远了。”
“阿东为什么总是生气,若襄不懂。”她懊恼地瞅着安东尼的背影咕哝。
“今天太晚了,明天你还可以再来啊!”他和她保持着距离,若有所指地说。
“对哦!”她笑了,明净的水瞳扬起灿烂的钻芒。
第二章
她一路惊喜交加地呼啸而至,苍白的脸难得染上一缕娇艳的玫瑰红。
“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出现?”安东尼一样的坏口气,气自己一出门就被逮着,该死的守门人,居然违背他的交代。“你瞧!‘阿莽’好了呢!”她把缠绕纱布的豹儿举向他。
安东尼凛然后退,勉强抚平的不悦情绪又被挑起。“把它带开。”赛若襄轻轻垂下胳臂,爱怜地收回豹儿。“若襄以为阿东会想见‘阿莽’。”
“我为什么会想见它,我不是告诉你滚愈远愈好?你到底要我说几次?”她凭什么用那种天真无邪的态度信任他?被人一股脑信任的感觉令他全身不舒服。
被完全信任代表着他必须呼应她的心,他不要自找苦吃。
“因为阿东救了我们。”
“我宁可没有。”
她如他所愿地受到伤害了,半大孩子的明净笑容黯淡下来,她习惯性地咬着指头,垂头丧气。“若襄只是想见阿东,很想很想而已,这样也不可以吗?”
安东尼眯起碧眼,眼光莫测。
他对任何事都缺乏感受,欢喜悲伤愤怒忧愁对他来说是完全不存在的情绪,从小他就明白对任何事情都不要相信,因为相信了就会有所期待,有所期待就容易患得患失,继而沦陷自己所有的感情,他已经习惯被人背叛,起初为了不让自己伤心,只好尽力压抑感情,久而久之,却忘记了真正的感情是什么。
眼前的女孩会跟任何他曾赋予信任的人一样背他而去,他不再想重蹈覆辙了。
安东尼缥缈地笑,俊脸泛起邪魅。“在这里等我——如果你一直等到我回来,我会考虑接纳你的。”
办完他来阿优厄耶的事后,他将直接扬帆出海,她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的。
赛若襄睁大黑灵灵的眼,瞳中摇着水星,她忙不迭地点头。“若襄等,我们打勾勾。”
“我不玩那种无聊的勾当。”他当头泼她一盆冷水。
“没关系,若襄相信阿东。”她盯着自己高举的小指,充满信心的低语。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她冲着他已去的背影喊道。
他的背影坚决如一堵石墙。
“阿东,再见,再见……”她热烈地挥手,银铃般的声音十分响亮。
聒噪!
“再见……再见……”直到很远,他的耳朵里还残留着她娇嫩嫩的声音。
许是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热情不舍的方式跟他道别,直到他确定听不见她的声音时,沸扬的心突然萌生一丝烦躁。
☆ ☆ ☆
长长的斜阳将一方方的墓碑拉低了影,安东尼独坐的身影也被次第加深的晚霞逐次拉长。
从海面吹来的风温柔如羽翼,虽然如此也拂乱了他一丝不苟的发。衣袂萧飒,细微的脸空洞木然。
他不该来的——
凭什么在他们下了地狱多年后他还会有回来看他们的冲动?对一个因为他生了一对恶魔之眼而遗弃他的父母。
事隔多年,究竟是什么呼喊他回来?
无论如何,此行的目的已了,他再没什么挂碍了。
拾阶而下,迎面来了一人一犬。
安东尼跟他交错而过,身躯与身躯摩擦过空气的同时,棕发男人忽起抽出一把柳叶薄刀,直取安东尼腰侧。
来人动作极快,安东尼也不慢,他身形微斜,向右避了去,另一只手在侧身之余捡起触眼可及的石块击向男人的刀。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令柳叶刀歪了歪,男人见招式已老,一着刀花将柳叶刀倒藏在手腕间,眼花撩乱的拳已递向安东尼。
安东尼见招拆招,以退为进,两人过招的时刻不过一刹那,却已经从长长的石阶落到地面了。
身影骤分,是鹰眼先撤的手。
“初次见面——安东尼·艾曼狄帕玛先生。”
安东尼潇洒一笑。“幸会,游戏人间的男人;鹰眼。”
鹰眼被一语勘破身份,抚掌大笑。“艾曼狄帕玛先生果真是意大利的一则神话,好眼力。”
“我见过你。”安东尼轻语。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以前我不相信天才之说,见了你,执迷不攻自破了。”鹰眼吊儿郎当地笑,不掩其狂放桀然的姿态。
他甫站定,原先站在一旁的罗得西亚犬便偎了过来,它体积庞大,全身冥黑,又两眼精光四溢,一人一犬,醒目耀眼。
谢谢。”安东尼的笑容不变。“是银翼要你来的?”骤不及防,他一刀切入正题。
鹰眼晃动一头棕发,嘴角满是兴味。“我终于明白银翼那家伙为何心甘情愿替你卖命了。”
“银翼不必为我卖命,他是我的朋友。”
“嗯,有趣。”鹰眼轻搓性格的下巴。“你激起我继续逗留下来的欲望了。”
“是吗?”安东尼不在意他话中有话,他对什么都不关心,即使天塌下来又跟他何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