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吃任何熟食,行事作风也和一般谨遵礼教,处处绑手绑脚的女子不同,她爱笑、爱玩,完完全全地不通人情事故。
至于那些原来看起来碍眼的绵羊,日子一久,他倒也习惯牠们的存在,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嘛!
尽管三餐除了鱼虾还是鱼虾,烈问寒也不在乎小龙女惨不忍睹的手艺,依旧来者不拒地吃了干净,就因为这项「难能可贵」的优点,赢得了绵羊群的尊敬。
烈问寒可不知道,在他来之前,牠们全是小龙女厨艺下的实验品,好不容易有个不怕死的家伙来顶替牠们的位置,牠们怎能不对他好一点?
「问寒,庞太医来了。」说曹操,曹操到,小龙女蹦蹦跳跳地拉着庞蟹的袖子,把他带进屋里来。
说他叫庞蟹还真是名符其实的「螃蟹」。
这庞太医总是一件灰绿绿的衣裳,铜铃大的眼睛配上光秃秃的头,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最特别的是他常常走着走着便忘记人类的走路方式,改成横行,烈问寒第一次见到时,虽觉有些怪异,但充塞在胸口的却是一股爆笑的冲动,所幸他的掩饰工夫一流,倒也没让庞太医下不了台阶。
庞太医铜铃似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收回把脉的手,圆脸显露多日来仅有的喜色。
「小公主,这位烈先生的内伤已经全部痊愈了,往后只要小心调养,不会再有什么大碍的。」
小龙女喜上眉梢。「谢谢你,螃蟹公公!」
「那老朽要告退了。」
「有劳你了。」
庞太医提起贝壳镶的诊疗箱,慢慢地横走出门外。
「问寒,你的身体全好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目前没有。」不是茫然,是他突然间对这乌龟不靠岸的不毛之地心生一股难以解释的依恋感觉。
「那好,你可以多留下来陪我几天。」正中小龙女下怀,她正巴不得他这么说呢!
「妳一个女孩子待在海边实在太危险了,妳的父母呢?」仅管他也舍不得离去,但走与不走也只是早晚的问题,扔下她,在目前,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危险?不可能啊!我的身边有一整队的侍卫,谁敢来打我的主意?」她看着门外离她有段距离的绵羊群。
「妳是说----」他顺着她的目光,敏捷地知道她所指的「守卫」是谁了。
「牠们全是龙宫里的将军骑士,个个武功高强,连泾阳龙君都忌惮三分呢。」
泾阳龙王是海龙王的世仇,两家因为上一代的恩怨而交恶,数百年来维持着「相敬如冰」的态度,但也没生出什么难以收拾的风波来。
「那么妳总可以坦白告诉我妳究竟闯了什么祸,才被贬罚到东海之滨当牧羊女吧!?」
名为处罚,其实形同保护,烈问寒看得出来小龙女在龙族受宠爱的程度。
小龙女搔搔头,双颊生晕。「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不过是闯了个小小的祸......」
「多小?」被人放逐到海边来,居然还只是「小祸」?
「人家不过是不小心把电母从云端踢下去,谁知道她就这样不见了。」
雷公和电母感情恩爱逾恒,老婆不见了,老公岂有独自留在天庭的道理?他二话不说私下凡尘,这一来,雷公电母双双从岗位中缺席,别说龙王布雨有困难,就连天庭上有的没有的神也全遭了殃,海龙王敖广为了平息泉怒,只好意思意思地把孙女放逐到东海来,也算对大家有个交代。
烈问寒屏住胸腔那股快要爆开的气,但是不争气的眼睫眉间却泄漏他憋也憋不住的笑意,他又摸下巴又揉太阳穴的,终究还是笑开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关不住的笑声几乎让他笑破自已的肚皮。
小龙女傻愣愣地瞪着他痛快爽朗的笑容,一时间竟忘了要害羞和生气。
谁叫他从来不笑,偏偏一笑起来又那么吸引人,所以,她哪还有空生气。
他大笑未歇,大煞风景的绵羊嬷嬷却不识相地从门口冲进来,劲道之猛烈,差点撞上桌脚。
「公主,不好啦----夫人和老爷要来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急得跳脚,眼看就要东窗事发,一旦让主子知道她居然让公主藏了个大男人在家里,她准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爹和娘要来?」小龙女大喜,揪着烈问寒的手便跑出去。
烈问寒才站定,便感觉一阵凉风过去,万里无云的天空聚来一大片乌云,乌云未到头顶,雨点已经洒将下来,原来静如平镜的海面也骤生波涛,翻滚不息的水浪卷得百丈高,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
一阵轰雷似的声音自远而近,不旋踵,只见潮头上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飘袂蓝衫,女的一身紫金色罗衫,身上一尘不染,虽然不是多么光芒耀眼的华服,却使人难把目光移走。
虽然雨下得天塌似的,他们身上却一滴水也没有,更怪的是二人踏上沙滩,不但雷声停止,连雨也收兵,阴霾尽去。
他们一转眼就来到小龙女和烈问寒的面前。
「爹,娘!」
小龙女扑进那紫衫的少妇怀中。
少妇出色的五官和小龙女如出一辙,漆黑的亮发束在头上,以一枝普通的木簪穿过,朴素优雅中透露出无懈可击的美丽。
男的目朗似星,温文儒雅,闲适的气度,举手投足尽是斯文,活脱脱的书生文人气质。
一对璧人宛如绝画。
「翩翩,妳有没有淘气?」紫衣少妇轻拍了下小龙女的头。
「才没有呢,龙儿最乖了,倒是你们不好,到现在才来看我。」她没半点愧色,倒是抱怨起来。
「妳有几两重,娘怎会不清楚,妳这顽皮性子搞不好从没想过爹和娘呢!」
知女莫若母,自已怀胎十月生的孩子,她比谁都清楚。
小龙女回过头来,对一脸淡漠的烈问寒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
她那一点心思怎么也翻不出如来佛也似的母亲的手掌心!
书生样的男子斯文地拱拱手。「在下柳毅,我的妻子敖紫嫣。」
烈问寒还了礼。「在下烈问寒!」
烈问寒见柳毅一派从容大度,名义上虽然有翩翩这么大年纪的女儿,神态却一点也不显老,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第三章
「多谢烈公子这些天来的照顾,小女一向顽劣,可给你添麻烦了。」柳毅没把烈问寒当成孩子看待,神态平起平坐,十分客气。
「不敢,是翩翩救了我一命。」
「好说,好说。」柳毅若有所思地瞥了正望向这边的女儿一眼,眼底的深思更浓了。「烈公子想必知道我们是龙族的人。」
柳毅对烈问寒的印象大好,毫不忌讳地说出自己的源处。
敖紫嫣略带惊讶地睨了丈夫一眼,但仍不发一语。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烈问寒淡淡地应付。
柳毅点头,同意他的见解。
「爹,我还不想回去。」小龙女挣脱她母亲的箝制,窝到柳毅怀中磨蹭着。
柳毅亲昵地摸摸她的头。「不要为难爹爹。」
「反正我要留在人间,嬷嬷也会照顾我,倒是你们把小弟一个人丢在家里,才令人担心呢!」
柳毅轻轻一笑,语气温柔却坚定,丝毫不受左右。「你们两人,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全是教人担心的磨人精。」
龟还会笑没尾巴呢!
「爹!」眼见央求不成,小龙女又回头向烈问寒求援,却只见他一脸沉静深邃,表情淡漠得好象他们不过是陌生人般。
小龙女的心一沉,爱笑不已的小脸顿时塌了下来。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舍不得离开烈问寒,只是骨子里那股不好受的滋味愈来愈深刻。
「问寒,我把我们家的地址留给你,你来找我玩好吗?」
他摇头。没有原因,他也不想解释。
世事本来就是如此,美好的东西永远是留不住的,而他是个不祥的人,幸福和快乐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虚有名词。
「要不,我去找你?」她知道他隐藏的温柔,根本不介意他现在一反常态的冷淡。
「我四海为家,没有固定的落角处。」
他只是一个丧家之犬,还没找到足以落地生根的地方,或许,这一生注定是个要浪迹天涯的浪荡汉,以后,谁知道呢?
「不如这样,一年后的月圆夜,我在洞庭湖畔等你,你要来喔!」她从怀中掏出一颗拇指大的金珠子塞到烈问寒手中,「这是避水金珠,你把它带在身边,以后就不怕水了。」
「我不能接受。」
「我可不是白给你的,你多少要「礼尚往来」一下,送我一样东西啊!」见不到人,就算看看东西也聊胜于无。
小龙女的算盘打得可精了。
烈问寒神情落寞地盯了小龙女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他贴身单衣中拿出一个镶蝴蝶坠的白玉环。「就这个吧。」
小龙女见那块白玉环剔透晶莹,便仔细地握在手中。「你要记得......」
他点头。
「我们勾手指头。」
他伸出古铜色的小指。
「要记得喔,我家住在洞庭湖君山下。」
他又慎重地点了次头。
「我们告辞了,以后----会再见的。」柳毅过来圈住小龙女。
烈问寒垂下双臂,捏着金珠的手紧紧一握,五官依然不改。
但见小龙女临去一笑,温柔又天真,他的胸口狠狠一抽,当真令人销魂蚀骨,情难自已。
柳毅带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手挽住妻子的腰,另只手牵住小龙女,往海上直走。
他们一靠近海面,海水自动分出一条道路来,水浪两旁翻涌,十分神奇,等他们的身影一消失,海水又重新复合。
烈问寒回头一望,原来那一群满地跑跳的羊群也同时消失殆尽,沙滩上光秃秃一片。
他怔怔站着,一行鸥鸟啼声凄脆地划过天际,不久即在无尽的海平线外变成黑点,终至不见----
「乖娃儿,妳可回来了!」
巍峨壮观的水晶宫中,一个穿黄袍的瘦高老头坐在金交椅上。
他双眼又大又圆,闪着红光,活像一对灯笼,银白的长须垂至胸脯,威严静肃,好在他满面笑容,倒也不使人害怕。
「外公!」小龙女不情愿地叫,有些意态阑珊。
原来他就是东海龙王敖广。
「怎么?生外公的气是不是?」翩翩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要不是为了给雷公一个道义上的交代,他哪舍得把亲爱的孙女贬到人间去。
「才不呢,外面的世界可有趣了,改天我还要再上去。」一想到烈问寒,她的心微微一荡,一时后悔把时间定在一年后了。
「哦?」敖广狐疑地把凶眉一竖。「妳在人间没跟任何人说过话吧?」
想当初,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就是遇见人类的书生柳毅,两人一见钟情,为了他的不许可,龙女差点把水晶宫闹得蟹飞虾跳,如今,该不会......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东海周围数百里根本毫无人烟,不可能因为百年难得去一趟人间,他的宝贝孙女就和人类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事情发生,一定的。
「外公以为呢?」
小龙女可不笨,至今,龙王对她父亲仍心存夺女的疙瘩,她的父母都结合一千多年了,她这老古板的外公还不肯谅解,她才不会傻不愣登地将她遇见烈问寒的事招出来呢!
「没有最好!」他放下一颗心来。
小龙女吐吐舌头。
她可什么都没说喔,说没有的人可是她外公,跟她一概无关。
「对了,妳龙哥哥也回来了,正在水濂宫等妳呢。」
敖广有九个儿子,敖龙就是老九的幺儿,年纪和小龙女最相近,感情也最好。
小龙女眼眉一动,进屋以来首次绽开笑容。「我找他去!」
「相公!」敖紫嫣担忧地望了小龙女的背影一眼。
「不碍事的!」柳毅温存地安慰妻子。
「但是......沙漏......」
「妳可真迫不及待啊,女儿是自已的,我可从没有见过一心要把女儿送人的妈妈哟!」
「你还笑我,是谁一看见那小伙子就眼珠发亮,还把身分抖漏出来的?」敖紫嫣连忙淬了丈夫一口。
「彼此彼此,反正,他已经是我们眼中的乘龙快婿了。」
烈问寒的年纪虽小,但是雍容的态度却教柳毅一见中意,他知道他看上的女婿绝不是池中物,早晚有天会飞黄腾达的。
「你们夫妻俩一进门就嘀嘀咕咕的穷嚼舌根,有什么事怕我这老头知道的?」敖广越看越是一肚子怀疑。
「爹。」敖紫嫣微微浅笑,笑容和小龙女一般娇俏动人。「我和相公不过在商量,我们在东海也住了好一段时间,也该回洞庭去了。」
「哼!」敖广冷哼。「妳那破地方不过就一些花花草草,有啥好烦恼的。」
「就算它简陋,也是我们的家!」柳毅见不得爱妻受窘,连忙出来帮腔。
敖广横眉竖眼地瞪了女婿一眼,脸色虽然难看,神情却不见怒气。「也罢!反正洞庭到东海也不过几里路,你爱来就来,爱回去也没人拦你,至于小龙女----」
「我会派哑奴来接她的!」柳毅明白小龙女一上敖龙,可有三天三夜说不完的话,所以很认分地带着妻子先回去。
「女儿告辞!」敖紫嫣挽着丈夫幻成一束晶莹的光芒,霎时消失在水晶宫中。
敖广等待柳毅夫妇走后,顺手从宝座下掏出一颗偌大的水晶球,他大剌剌地摸摸他的长须,浓眉打成结。
「你们这些家伙,好在我有准备,要不然岂不又被蒙在鼓里了,不成,我非得去探探这叫烈问寒的家伙是什么来路,没探清楚前谁也休想动我孙女一根寒毛!」
他扭扭鼻子,招来鱼兵,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大串话!
「敖大哥,你可回来了,小龙女想死你了。」
碧瓦璃墙的水晶椅凳上坐着一个薄杏衫子的男子,他庞眉英奇,气轩威凛。小龙女笑瞇瞇地在他身旁坐定。
「才没多久不见,妳又变得更动人了。」他少年老成,没有一般同龄少年的脱跳飞扬、轻浮毛躁。
她左顾右盼。「你铁定在人间遇上中意的姑娘,对不对?要不然怎么变得油嘴滑舌了。」
「妳这磨人精,别忘了,我可是为了谁才得跑这一趟的?」敖龙把水晶桌上的点心糕点推向小龙女,嘴巴却不留情地损她。
「那全是哮天犬的错,牠不该来逗我的。」
本来嘛,刚开始她可是中规中炬地看着敖龙布雨,要不是二郎神经过,还带着他可爱的哮天犬,她忍不住陪牠玩了一会,谁知道就害得电母被踹下云端,落了个不知所终。
她现在一想到雷公那绿得要长霉的脸,心中虽难掩歉意,却也无端地想笑。
「把所有的错全推到牠身上去了?」事后二郎神和哮天犬逃走的速度几乎可媲美哪咤的风火轮,牠既然那么没义气,也不能教她把责任一肩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