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儿,你又乱拔刀行侠仗义了!”戈尔真身后站出一个人来,是久候老婆没来,按捺不住的海棠逸。
“相公。”贺兰淳娇嗔。
“这里没我们的事,回府了。”他牵起妻子的柔荑,斯文地报以微笑。
贺兰淳的眼光在丈夫和海荷官之间梭巡着,然后决定地点头。她相信自己的夫君。
外人走了,戈尔真没有如海荷官预料中地大发脾气,他走近药柜台拿了一个黑黝黝的瓷瓶。“把衣服脱下来。”
“你休想!”眼睁睁看见援军走掉,海荷官心里已是很焦急,她根本不管戈尔真要她做什么,以拒绝做为反抗。
他把黑瓶扔在她手上。“随便!”他也上火了,不识好歹的女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逃不出这里的。”他撂下话,踱出房门。
她是有骨气的人,一个晚上她缩在仅有的床上辗转反侧,生怕自己睡着,强匪盗贼之类的人是没有荣誉道德心的,要是他临时起色心,她可就糟了。
当然,那个恶霸要敢越雷池一步她会叫他好看,至于怎么个好看法……她暂时还没想到,总之,她一晚瞪着屋里唯一的门板直到公鸡啼晓,直到天光染进了窗帘,又酸又涩的眼抵不住瞌睡虫的侵略,她垂着头,歪斜斜的睡去。
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可以乘着夜黑风高来个连夜潜逃。
她才睡着,戈尔真魅影也似身子就飘进了屋里。
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地放正她虾子似的身躯,再从黑瓷瓶倒出乳白色的膏药。
她的倔强一如往昔,一个人三岁看老,果然说得好。
他弹指点了她的黑甜穴,这才撩起海荷官的衣摆。他没有脱过女人的衣服,指头是笨拙的,迟钝地掀开后出现他眼前的是一方亮银色的肚兜,罩着嫩芽般光泽的肌肤。
不敢让自己的眼光放肆游走,可是管不住的余光还是瞧见她喷起高耸的丰胸,那月牙的颜色让他喉头一紧,目光发直,连他最自豪的手也发僵,更危险的是他全身的血液全部冲向脑子和下肢,小腹绷紧得难受。
狠狠地甩掉迷惑他的胴体影像,他飞快地为她抹匀了药,然后重新帮她穿好衣服。
他自诩是君子,有坐怀不乱的定力,从来没有为肉体欢爱荒唐过,她让他第十次有了想触摸女体的欲求。
人跟禽兽不一样在于人有自制力,他是人,所以尽管她有不自觉撩拨他欲望的本能,他也只能忍下来。
☆ ☆ ☆
一觉醒来,海荷官觉得口渴,就连五脏庙也饿得咕噜叫,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她,抬脚就想往外走。
吱呀的门应声而开,在院子的水井旁她看见一个低头清洗东西的男人,他洗得非常专心,连她走近也没抬头。
“我饿了。”她自然而然地说出口,肉票也有要求填饱肚子的权利吧。不过他也太放松了,既没绑她也没锁门,真是个粗心大意的贼。
戈尔真觑了她一瞥,起身从井里捞起一个大水桶,桶中居然摆着一颗冰镇着的西瓜。
他手脚利落,一下就切好了瓜,黄澄澄的瓜肉淌着饱实的汁液,绿皮又翠又凉,舒服透了。
海荷官不客气地吃了好几片,这瓜她只听过,因为产在关外的酒泉,向来只当成贡品上献给皇家贵族,平民百姓就算有钱也难得吃到。
“你什么时候要放我回去?”她洗净了手,旧事重提。
“目前没有这个打算。”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边,至于留在身边做什么,他还没想到。
“别开玩笑了,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耗。”她吃饱力气也足了,嗓门又嘹亮起来。
戈尔真一个大步走到她跟前。“你是要站在这里跟我讨论没有意义的话题,还是要准备晚膳?天快黑了,森林里的猎物也要回去休息了,你不想空着肚子过夜不是?”她吃过水果的唇漾着水水的光润,让人好想咬上一口。
海荷官想起他空空如也的屋子。院子外没有储藏室、没有地窖、没有普通家庭该有的腌渍物罐、菜圃、豌豆架子,连个鬼影也看不见,这个人到底是靠什么活着的?
“你要我煮菜给你吃?”
“你是女人,不会连简单的家务事都不会做吧?”他看似不经意地嘲讽,眼睛却从头到尾没离开过她的脸。“这里有山涧摘的野菜,你先起火下锅,我去打只兔子加菜。”
原来他刚刚低头清洗的是一把把沾了泥的绿野菜、荸荠之类的东西。海荷官看着他背起弓箭就往外走,不自觉就出声喊住他。
“别担心,我天黑以前就回来。”他站在篱笆前朝她挥手。
“你最好被熊还是野兽啃断腿,不用回来了。”慢着!瞧瞧他一副什么德性,还面带薄笑地挥手,像外出干活养家的丈夫,他以为他是谁?!
“想心事可以,别想太久,掏米下锅要时间的。”远远的,戈尔真的叮咛不忘传来。
这人,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对了,她应该乘着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逃回家的,心念才动,戈尔真略带警告的低嗄嗓子又响。“别乱走,黄昏的森林全是肚子饿的野兽,不想被吞拆入腹就听我的,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去他的,他真有神通啊,连她最细末的心思都逃不过。
看着益发苍茫的夕阳,海荷官天人交战着。
第五章
晕黄的灯光在戈尔真推开门的刹那带着暖意融化了外面的寒意,造型简单的桌面放着几样菜色,还冒烟丝的饭锅、两双碗筷,让他忘了随手关门,直直走到桌前才停住。
“你回来了怎么不出声?”从小厨房出来的海荷官端着烧熟的荸荠差点就撞到他。
戈尔真慢慢回过头。她把长发绾了起来,袖子也因为工作挽得高高,他看得有些痴,有些迷,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没走?”
“我还年轻,不想莫名其妙当了野兽的点心。”她留下来有什么好兴奋的,看他还翘起嘴角……慢着,是她胡思乱想,他是因为没有失去一个肉票而开心,跟她的去留毫无关系。
“那我必须感谢那些野兽了。”
什么话?海荷官还想反驳,戈尔真又说了:“这兔子我处理过了。”
他简直像一个碎碎念的老公公,思及这份突兀的认知,自己莞尔了。
“哦。”接过用芋头叶包裹的兔肉,海荷官撇开眼,被他那一瞬间的眼神迷慌了心,她居然觉得他其实是个细心又温柔的人,这……太荒唐了。
“我不一定要吃肉,兔肉不如留着明天烧。”为了避免尴尬,她放下兔肉装起饭来。
“无所谓。”其实,他也不是非肉不可那种人,不过,留着明天烧表示她还会待下来,因为这句话他几乎是“快乐”地落坐接过热腾腾的饭。
“饭前要洗手。”她习惯管着朔阳,脱口而出地说。
戈尔真的眼色越深,静悄悄地起身去洗手。
海荷官眨了眨眼,肚子饿的男人都跟绵羊一样温驯吗?刚才,他居然没生气?
这男人有着太多表里不一的内在,他,跟一个人好像……没能想清楚戈尔真又进来了。
跟一个女人同桌用膳不是戈尔真常有的经验,两人沉默着,两双筷却一同挟住一款菜色,戈尔真没动,倒是海荷官抽回自己的木筷。
“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她老是逃避他。
“你的眼睛比旁人好看吗?”她挟了一筷子野萝卜放在碗里。
“我看得出来你在生我的气。”她的手艺不算顶尖,不过还能入口,反正他对口欲没有特别的要求,是很好养的那一型,吃完一碗饭他径自又添了一碗。
“我不生气难道要感谢你把我抓来这里?”因为不悦她很自然把刻意低下的头昂高,面对面地瞪着他。
这一看把他有棱有角的轮廓看清楚了,他五官阴峻并不讨喜,下垂的嘴角带着生人毋近的恶相,但是精瞿的鼻嘴却自顾组成一种迷人的魅力,更特别的是他有双比天空还澄澈的眼,黑白分明得像雨后的晴空。
海荷官不自觉地趋进,胸口顶在桌面也不自觉。仔细地看,他的脸会显得凶狠是肇因于从右眼下到左鼻梁的一道疤,那疤很浅,要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我想做的事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你任性到不可理喻。”
“你的批评很中肯。”
很痛苦,跟这个人说话。很久以前似曾相识的感觉回到胸腔。海荷官闭起了嘴。
“你到底要的是什么?”她整个失去胃口。她没有理由在这里耗着,试着对他动之以情,但,有效吗?
“你。”他毫不犹豫断然说道。
“我不懂。”她的愤怒跟无助快淹没一直隐忍的情绪了。如果理跟情对他都不生效,那她要怎么办,跟一个男人守在这小小的木屋里,比跟野兽在一起还危险,看来今晚她必须被迫露宿荒郊野外了。
“只要住下来,不必懂。”
“你说的是什么鬼话?”
“你明白的不是?!”戈尔真的眼光在她脸上流连。
他的眼光让她昏眩,海荷官不想让自己沉浸在陌生又迷惑……还兼杂无比愤慨的情境下,她搞不懂自己急促粗重的呼吸是为了什么,她霍地站起来,手一翻,推倒了桌子,无辜的碗盘摔得满地狼藉。
“我的答案就是这个,你也听得懂!”她咬牙切齿。“我要走是走定了。”
戈尔真抚着唇,神情是若有所思的。
“戈尔真,我的名字。”遇上她,那种不能随心所欲的挣扎又出现了,只要面对她,他就有取舍的苦恼。
“戈——尔——真?”是同名同姓吗?这个猖狂自大的男人……猖狂自大,没错,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戈尔真也是任性的紧,小小年纪不爱人管只想要自由。
“你——不是骗我?”她僵硬的肩膀放松了下来,脸上的线条不可思议地柔软了。
戈尔真瞧着她明显的改变,一颗揪着的心安稳地熨贴回该在的地方。
“当时的我只是个孩子,心底又怨又恨,一颗心好高骛远,谁都想把我抓在手中,只有你肯放我自由。”他的眼睛因为想到久远的过去,出现了遥远却真心的感情。
“你真的是他!”海荷官的灵魂在发抖,不是惧怕,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跟倒翻了酱菜罐一样的,酸甜苦辣说不尽的滋味……以前,怎么看都不顺眼的面目,现在竟然让她眼眶泛红,巴不得扑上去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同情心有没有多点,不会一点长进都没有吧。”
“我啊,”他一向持平的语调也高昂了起来。“今天遇上一只凶巴巴的母老虎,她不领我的情还毁了我的家具,你说,有没有长进?”
海荷官又是好笑又是尴尬,她噗哧一笑。“什么时候学会拐弯骂我,还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说,想刺探我的记性啊?”
他还是爱穿一身幽微的青蓝,不同的是愤世嫉俗的气势不再随意散发出来吓人,但,显而易见的阴晴脾气还是没多少长进。
“你的记性差。”他全不客气。话说完立刻招来刀光剑影的眼光伺候。
两人相视,乌云尽去。
☆ ☆ ☆
很多年来,海荷官一直是劳碌奔波的,她劳心,算计着去把别人的钱拐进自己的口袋,算计怎么设好桃色陷阱给别人和自己跳,既然要骗人就要骗得对方心甘情愿,相对,付出的心力也多。就拿金少康之前那一任丈夫来说,他是一个独自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的糟老头,那她就尽心尽力地逗他开心快乐,糟老头超出大夫预估的多活了好几个月,然后她成了人人眼红的多金寡妇,银货两讫,管他多少恶毒的臭嘴造谣生事,她问心无愧。
就因为这样,她没办法在一个地方住太久,她可以不在乎所有的人事物却要顾及朔阳的感受,因此只要拿到钱,她就会搬家,从这村搬到那个店,人家是孟母三迁,她完全数不清自己去过多少地方。
她跟朔阳城市小镇都住过了,就是不曾住过没有人烟的地方。沁凉舒服的空气,听不到一墙之隔的夫妻吵架声,也没有大杂院鸡飞狗跳的噪音,她喜欢也想要这样属于自己的一方晴空。
“你很能习惯这里的生活。”戈尔真不知从哪钻出来,害海荷官仰天长伸的懒腰差点闪到。
她不好意思地放下胳臂。“你不要无声无息地出现,害我吓了一跳。”
“我一向就这样。”他一点悔意都没有。
“任性!”
她喜欢指责他的习惯还是没改。“小老太婆!一板一眼。”
“我是为你好耶!”她气鼓鼓。
“免。”他不领情。
“不知好歹。”她忍不住嘀咕。
看他一身束装,肩上还背着弓箭,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昨夜她占了唯一的一张床,不知道他在哪里过的夜,现在想起来不禁觉得有丝歉意。
“你要去哪里?”
“例行巡视。”
“那你忙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虽然她想问什么叫“例行巡逻”,可是他的言不及义一点都不掩饰,就算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只能作罢。
有的人天生跟家人不亲,他的心总是放在别的地方,这无关血浓于水还是水跟鱼的关系,是天生的,谁也不能更改的宿命。如果,他真想知道戈家这许多年来发生的事早就自己去调查了,不用她一个外人来说嘴。
他一定是这样的。
“蜂蜜今天要采收,下午再走。”他又抚唇,望向海荷官的穿着。“我们是有出谷的必要,只不过不是现在。”而他,也有一些超出原来估算要添购的物品。
要进出那些嘈杂的街市的确令人讨厌,不过……看了看海荷官那身不合时宜的裙装,似乎出谷是势在必行的了。
“出谷?”
“嗯,”戈尔真不是很经意。“这整个山谷,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区全是我的。你要走,会迷路。”不欢石谷里危机重重,悬崖峭壁,暗流湍溪,另外还有他布下的五行八卦结阵,没有他的地图谁也走不出去,想乱闯进来更是不可能。
“你这些年来到底做了些什么?”她一直以为他是个穷光蛋,住小屋,吃野菜,以为他不愿回家是没有衣锦还乡导致的自卑,如果不是,那理由是什么呢?
“你不必知道。”他卸下装备,朝屋后走。
海荷官忍了又忍,告诉自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从来都不会知道这样不近人情的话有多伤人,反正她跟戈家已经没有瓜葛了,他风光与否跟她一点关系没有,等一下他们就会分道扬镳,再也不会有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