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少爷!”大家异口同声。
“什么?”蓝非一旋身,汤汁险险溢出碗沿。
大家一身冷汗。
“没有,少爷有事一定要吩咐下人,我们就在外面候着。”
“哎呀,好罗嗦!”蓝公子不高兴了。管东管西,他又不是小孩,干么亦步亦趋,一堆跟屁虫。
“他们走了,药也被我吹凉了,现在慢慢把它喝完,对身体才好。”从小连根筷子都有下人帮他拿,现在要伺候人才知道不容易,蓝非小心又小心。
无盐再多的不情愿都融化在蓝非天籁一般的声音和透明的笑靥里,她不值得这样的对待,受了人家的恩惠要用什么来还?
“不要胡思乱想,你的脑袋后面也撞破一个窟窿,好在可以用头发遮丑,撞上的要是脸,破了相就真的没人要了。”蓝非细看她,一眼一眼又一眼,这么近的看觉得她还满入眼的,虽然本质的难看没什么改善,就觉得她没初见时候连眼角余光扫到都会教人无端生出额汗来。
“把药给我,我能够自己来。”她不想讨论自己的容貌,一点都不想。
“你嫌我话多?那我安静。”他作势在自己的红唇上打了个叉,又噱又可爱。
无盐相信要不是身负重伤怕是会把伤口笑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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枸记、党参、红枣、当归都是补中益气的中药材,熬着排骨或鸡块当茶喝喝,大半个月让无盐见了就怕。
“我听洗秋说你不肯喝她炖的人参鸡,你辜负她一片苦心喔。”蓝非白衣白衫,玉树临风地踏进自己的房间。
无盐从窗外的景致回首,披肩长发没有刻意的梳拢反而呈现如舒卷云般的蓬松,小女人的她有股慵懒宁静的风韵,教甫进门的蓝非怔了下。
“再好的东西,天天喝谁也受不了。”见他大摇大摆的进来,她还是不习惯,闲散自适的手脚局促起来。
“说的也是,我有一回感冒就被她们逼着那不行这不行,惨得很哩。”他做鬼脸,那股委屈的模样又好笑又可爱,让人莞尔。
“还有啊,我小时候顽皮,奶妈又盯我盯得紧,有一天她硬逼得我要午寐,我骗过她后,为了不想惊动家里的佣人决定从窗户跳出去跟人玩蝈蝈儿,谁知道这一跳跳进后院的人工湖,淹死事小,整整一个月被关禁闭,差点儿又生一场大病。”无盐听得专注,当他说到淘气处又想笑,调皮处有扼腕,一张本来少见表情的脸忽而转睛,忽而罩着阴寝,淡淡的光采焕发流转在她的五官里。
“不如,我带你去看差点儿淹死我的那座湖吧。”他一击掌,想到好主意。
“可以出去吗?我怕洗秋会跳脚。”她卧床的这段时间,胆子小又内向的洗秋突然变成老妈子,把她照顾得像什么都不会的婴儿,她相信不用过多久,她连自己生活的技能都会被剥夺。
无可讳言,像女红煮食这类女孩家该懂的技艺她一样都不会,长年跟着郭问走东走西,吃食都是简单的干粮,拿针,她行,不过此针非彼针,她学的是针灸治病,缝补衣服,抱歉了,她压根儿不明白那密密麻麻的针脚是怎么穿上衣料的。
不懂女红,无盐一点也不生憾,不见得会穿针引线的才是好人家的女儿、能养活自己更是重要。
“刚才我支使她做别的事去了,咱们偷偷溜出去,她不会知道的。”玩心又起,他也不在乎自己是主子,要有主子的威严权信,只道刺激好玩为前提。
无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脸红,自从她负伤到今天也没多少时间烦恼自个儿的伤口有没有收缩,倒是见到蓝非便自动地担起心来,这回又不知道要打破第几个骨董碗。
她哪是养伤,这摆明对她的精神制裁。
“你来亲王府也有一段时日了,我是主人,有义务带贵客参观游览,今天又是大晴天,老是闷在屋子里,会病上加病。”他罗罗嗦嗦地说了一堆就是要带无盐出门,他的好耐心也可见一斑。
“好吧。”要不顺着他,无盐知道会被纠缠到天黑,满园春色在窗台外对她招手,亮了她的眼,于是,跟着喜孜孜的蓝非跨出一住半个月多的是非亦非苑。
第六章
两人其实还是无所不吵的,小小的争执会出现在散步中,为了花圃的牡丹该种复杂还是单瓣的意见相左,园丁只好两个品种都种。
回到屋子,十九道的围棋,两人对弈,平分秋色,可是一论及起源,就能从最古老的对局“孙策诏吕范弈棋局面”争议到棋手、制品的优劣,延伸到南北朝的象棋、麻将,说到口沫横飞,虽然意见还参差,不过辩论后,输的一方也能化嗔为喜,欣然接受对方的见地。
休养的这段时间,彻底改变了无盐昼伏夜出的坏习惯,因为蓝非频频的打扰,所有的活动又安排在白日,为了养好精神,她被迫恢复普通人的生活习性。
虽然隐约觉得蓝非是故意要纠正她的不良习惯,可是事出无凭,要嚷嚷,嫌小题大作,不配合,又苦了自已,只好顺其自然了。
这天,蓝非带来自檀木制作的精美棋盘,象牙描金的立体铜棋子,兴致勃勃地来挑战无盐。
她是天才,纸牌难不倒她,围棋也一样,他常要苦思才能落下一子,她却能好整以暇地走卒吃将,把他辛苦布的局破坏殆尽。
他口服心不服,成天上门挑战,而生疏的感情也在斗嘴、切磋棋技的相处里悄悄搀入了一丝蜜般的感觉。
“我来了,盐儿。”改变称呼也是自然而然。
甫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碗被泼撒在地上的药汁,被剧力撕扯下来的纱帐,和狂咳不休的无盐。
手忙脚乱的洗秋含着两泡泪几乎快要哭出来。
“让开,发生什么事?”蓝非一眨眼就窜夺洗秋的位置,只见还有病容的无盐咳出一口瘀血,血中带锈黄。
蓝非抢过染血的帕子,迅速吩咐洗秋:“去泡盐水来,越浓越好。”洗秋哪敢迟疑,转身就跑。小姐都快没命了,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无盐咳出血来并没有渐缓身体的不适,她头昏脑胀,眼前一片模糊,想呕吐的感觉一阵阵涌上喉咙,然而,腹中的秽物也跟着呕意翻滚着,她想忍,秽物却逆行窜入鼻扉,连呼吸也受阻。
“我……我……”连呼吸都有困难了,遑论说话。
蓝非不想其他,低下头覆盖上她无色的唇。
口鼻的废物被清除,窒息感一消失,美妙的空气钻进肺腑,无盐顿获重见大日的感觉,可是接下来的,是截然不同于刚才的,那是舌尖交缠,一种不曾被别人引发过的情欲。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迎合品尝,虚弱的身子和怯弱让她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么煽动性的吻,她昏厥了过去。
一感觉到口腔中温软随着怀中的人儿瘫痪,蓝非警觉地抓住她要往下滑的腰。
看见她昏厥过去的脆弱模样,他好想捶心肝。
她什么都跟别人不一样,就连他做视群伦的吻都会让她昏倒,她还真是会糟蹋他的男性自尊啊!
他以迅速沉重的吻在她额头做下印记。“记下我的吻,有一天你会亲口说要我的。”他要的不是她的屈服,他要她的爱。
“宝少爷,盐水来了。”洗秋惊天动地的脚步声想叫人忽略都难。
“催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连她肚子里的胃液也要让她吐得一干二净。”把无盐放回枕上。“还有,这药盅的药膳是谁熬的,”他是好脾气,不过谁也别想把他当笨蛋耍。
“是小厨房送来的,说是夏小姐吩咐的。”洗秋大气也不敢多喘,都是她的疏忽,要不是她粗心大意,她的主子哪会雪上加霜,中了卑鄙小人的暗算!
她在亲王府长大,官小姐们的伎俩她看多了,却没防到有那么一天会发生在自已主子的身上。
“夏子莞。”夏子莞是他金字塔排名第九的收藏品,是个识大体的小家碧玉,他就是喜欢她的体帖温柔才让她住进来的。
“送药来的人是这么说的。”
“那送药的人你认得,循线追查,按图索骥,他懒得计较是看事情的,有人一再挑衅他的脾气,既然这么看得起他,不陪着似乎说不过去,他就随便应付一下那个鬼祟的小人吧。
洗秋摇头。“经宝少爷这一说,想起来,那个姊妹眼生得很呢。”
“等小姐醒来,让洗大婶熬碗清粥给小姐暖肚,你在小姐的屋里加张床,往后就跟小姐作伴。”
“好那,宝少爷的意思是……洗秋有个主子了?”一直以来她只是一厢情愿地自认是无盐的贴身侍女,这下宝少爷亲口钦点,她名正言顺,再也用不着妾身未明地当地下婢女,哇,好……好好喔!
“只要你肯用心照顾小姐,首席侍女的宝座就是你的。”这丫环,真可爱。
“谢谢宝少爷!”洗秋一百八十度的大鞠躬,恭送蓝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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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家瓷庄。
“结果出来了?”昏暗的密室传来好听的询问男声,像是扇子擂风的声音在宽阔的空间随着空气流动。
灯光一亮,黑暗消失无踪。
一张孤傲的脸对上蓝非。
“是金屑和黄铜,没有超过人体能接收的分量。”迷离的眼神没有什么重大的情绪,阴峻的五官,眼下的疤在灯光下摇曳着属于过去的桀驾不驯。
“她的身体这么烂,连一些微未量的金属性东西都适应不了?”用扇柄托住下颚的蓝非不解。
“是侥幸她的体质跟一般人不一样,这,你也有得挑?能救回她一条小命你就该偷笑了。”戈尔真一棒子打回去。
就因为她与众不同的体质,才能在短时间内发现被别人当做了眼中钉,这算幸运才是。
“她那么单纯会跟谁结怨?”戈尔真沉沉地笑起来,低冷的笑声回荡在摆满柜子的空间内,重重的暗影阴森又沉重,使人不寒而怵。
“拜托,没人叫你笑,夜枭的声音也比你的狗吠还好听。”蓝非猛搓胳臂。
“多使点劲看牢你的未来老婆,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喽。”戈尔真好心情地拆他的台。
“这点请尽管放心好了,想当我蓝非老婆的人排到沙漠去了,多一个少一个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死性不改的家伙。”
“别嫉妒我到处有人爱,谁叫我天生丽质难自弃,比你这个姥姥不疼、爹爹不爱,没人要的孤僻鬼受欢迎。被那么多人喜欢,有时候我也很烦恼呢。”
“谁像你好胃口?家花、野花、喇叭花都好,小心贪多嚼不烂。”受不了!
“要你管!我只是请你来帮个小忙,没包括还要接收你的风凉话!”
“我是旁观者,旁观者清。”其实戈尔真很明白蓝非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有颗精明能干的心,只是他不爱计较,因为外貌倍受宠溺,要风有风,要雨得雨,他很知足,即便被旁人占了便宜他也笑笑就过去了,所以在某些别有居心的人眼中,八荒飞龙的老四跟败家子同定义。
“你是存心看我笑话,巴不得我栽跟头!”蓝非太了解自己的结拜兄弟,牛就是牛,不管牵到哪里,就算剁成牛肉片还是牛,他宁可巴望老天爷下红雨,也不敢奢望牛会转性。
“你的笑话己经够多了,还记得前年的爬墙行动?从某名花的闺房跑出一个赤条条的男人,还有,几个月前勾栏院的台柱和官家千金在西湖畔大打出手,哈哈,最近我更听见京城第一花魁宣布要收山从良嫁入豪门的消息,你放肆到这种地步,不会出问题才怪。”
“哇,我从来不知道杀伐神龙戈尔真也对市井流言有兴趣,怎么,转性了?”什么忧患意识好像都跟蓝公子无关,他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
戈尔真翻白眼以示警告。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圣旨下来了,要你择期完婚。”
“我又还没收到,不算。”他把圣令当做什么啊!
“口气不同,看上去你是栽在那个无盐女的手中了?”戈尔真不成戈尔真,今日的他有别于往日的沉默寡言,聒噪得可疑。
“你说呢?”想套他?门都没有!
“我很穷,别想跟我要红包。”
“老六,你有心事?”太反常了。
别人他不敢打包票,戈尔真的寡言谁跟他都没得拼,还有,他讨厌人群,要他主动上街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杯弓蛇影。”他撇开脸,调侃地自我嘲弄。
“不明不白的,本公子只对猜女人心有耐性,你别考验我对兄弟的感情嘛,这样不好。”
“诚实真是你最大的优点。”戈尔真站起。“我还有事,少陪了。”
“拜托你也花点心思在女人身上,不要整天对着一堆烂木头,浪费人生。”木头再好也好不过人,他这弟兄到底懂是没有?
戈尔真似笑非笑,什么都没说就想扬长而去。
蓝非一贯玩笑的声音追出:“有时候也让做弟兄的我尽点朋友的义务,不管你碰到什么,我都欢迎你来麻烦我。”
戈尔真顿了顿步伐,面无表情地瞅他,可是坚冷的轮廓放柔了。
“你啊,先自扫门前雪吧,要担心我是八百年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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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盐在洗秋的频频说笑中把一碗粥吃完。
“小姐,饭吞下肚子,你的脸色好看多了。”端来铜镜,无盐憔悴的脸映在上头。
“把它拿开。”她大力挥手。
“我不懂……小姐……”她一紧张又结巴。
“我不能看见那个我……也不想。”淡淡的心酸漫上胸臆。她不知什么叫顾影自怜,不止铜镜,就连水岸她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谁叫她长了一张人见人厌的脸。
“小姐,洗秋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洗秋觉得小姐你比王府里任何一个小姐都好,你不会嫌弃下人的我们……那天我娘病重,你还……不计身分地到厨房去帮她诊脉抓药,换成别的主子,不会有人理我们的。”
“只是小事一件,都过去了,你还记得它做啥?”
“不一样的,王府里的小姐有……哪个不漂亮,可是没有谁会去管谁的死……活,在我看来,小姐你的面貌比她们好看过不知几百……倍,容貌是可以用胭脂水粉遮掩的,人心却不行……”洗秋认真地说道。
就算奴婢的地位不高,人都是肉做的,他们也需要旁人的真心对待。
“谢谢你!”无盐哽咽。
她付出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却换来别人对她的好,以前的她为自已不同的心性和面貌,不知道婉拒过多少人伸出的友谊之手,一直以为形单影只的生活就是她以后一生的写照了,现在想起来,她故步白封得可怜,总以为缩在自己的天地吧就安全无比,现在才知道那有多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