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打扰了。”他少言少语,腼腆得紧。
对这个好友,独孤胤总不自觉放宽对人严苛的准则,多了丝友善。
“老朋友了,你还是那么见外。”
“你每天日理万机,我实在不该来。”他的歉疚明明白白。
“那你就不要来。”独孤胤忍不住故态复萌。
“啊!我这就走。”咸宁远没有一丝不悦的表情。
“咸宁远,说明你的来意!”他难免懊恼,对谁他都能够不理不睬,惟独对老实人一点法子都没有。
“我想替孩子找个奶娘,你知道我对女人家的事一点都不懂,也无从着手,只好来找你想法子。”后宫就女人最多,无计可施的他只好打朋友的主意了。
“你哪来这个娃儿?”他没有端详小孩模样的欲望。
“据说是我的孩子。”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深怕吵醒正在睡梦中的婴儿。
有意思!独孤胤挑眉。
“居然有人敢栽赃给你,怎么,就这样认了?”
谁都可能未婚生子,就戚宁远不可能。独孤胤敢用项上人头保证。
“不必养老婆就能多出一个儿子也不赖。”他竟是乐在其中。
“你还真想得开呢。”戚宁远几乎是无欲无求。凡事任由它自来自去,潇洒无着。
独孤胤怀疑,假使一个人连这种事都不在乎,他究竟要的是什么?
戚宁远含笑淡语:“为什么不?人生不过百年,凡事都要计较,哪来这等闲工夫,倒不如吟风弄月,逍遥自在。”
每个人要的不同,无关能力强悍与否,在于价值观的不一样。
“养一个娃儿似乎和闲情雅致相去甚远哦。”
“就当他是老天的赏赐吧!”他说得心平气和,没半点勉强。
“怪人!”“你也差不多,半斤八两。”真的要耍嘴皮,戚宁远可不输人。
“好吧!你要奶娘自个挑去,只要你中意就带走。”
“下逐客令了?”他也打算要走人了,临了,戚宁远回头望着独孤胤的双腿,“不是轻伤吗,怎么对轮椅坐出兴趣来了?”
据他所知,独孤胤的腿伤源于一次刺客暗杀,刺客虽被当场格毙,他也负伤……难道他的伤比谣传中严重?
“我懒得走路啊!有轮椅可代步,何乐而不为?物尽其用不是?”
独孤胤闲散的目光显示他根本不准备说实话。
“幽默,在你身上真是罕见。”是什么让偏颇激烈的他变得不一样了?他眉间不可一世的豪气仍然,独断独行的坏习惯也依旧,对了!是眼睛,从头到尾,独孤撤的黑瞳一直带着笑意。
对一个经年将仇恨放在心坎的人,笑容是何等奢侈的东西。
“原来,流言也有几分可信之处,你爱上了谁?”
爱是虚无缥缈的东酉,看不见触不着,一生遇不到的人永远不会觉得它好,尝过情的滋味,就算化成蛾也要死命扑向它,为的是怕干涸而亡。
是该有个人来爱他,爱他的固执、他的坏,爱他内心无法痊愈的伤。
“这么明显?”没有咆哮,没有推托,独孤胤抚着下巴,孩子气地质疑自己。
“我可以见她?”压不过好奇心,向来绝少为难兄弟的戚宁远动了几心。
“不行。”这点绝不通融。
“唉呀,早就跟你说要蛮干才行,他把那丫头藏得可紧了,真想看她的庐山真面目就该来问道于我。”纤青紫纹织锦,头戴冠帽,一派雍容华贵的蓝非笑靥宛若春风,徐徐拂来。
“阴魂不散的家伙!”独孤胤少见的热情蒸发得一丝不剩,对蓝非的造访毫无喜色可言。
“真是人心隔肚皮,我们把酒论文称兄道弟,一直以来,我认为最没有门户之见的就是咱们的独孤天子,原来全是我自作多情,唉!”他唉声叹气连连。
独孤胤全不为所动:“你也不见得对兄弟我有多照顾,戚宁远是你唆使来的不是吗?”
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朋友有几分重量,他了若指掌。
“你出卖我!太不够意思了。”蓝非狠瞪戚宁远。
“是你不打自招。”戚宁远冷静自持。
蓝非无可奈何地跺脚。
一来一往,自己又变成耍把戏的。啧!
尽管满心不悦,屁股才落座,他还是顺手接过戚宁远怀中的娃娃逗弄起来。
“他还在睡觉。”娇儿被抢,戚宁远有些不是滋味。
蓝非才懒得理他,作对地搔着婴孩的胳肢窝。
“你来得正好。”独孤胤怪异地觑着两个大男人把玩娃娃的肥胖小手,打断他们的乐趣所在。
“嗯?”这次,是蓝非施舍他一瞥。
“你从南方来,这一路可看见民间不平事?”
“这么迂回拗口,你该不会是在询问我民间疾苦或对你的施政反应吧?”蓝非抬头。
怪不得他有此一问。
独孤吹云的挂冠求去,迫使满朝大臣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拥簇独孤胤即位。一直以来,独孤胤并不领情,世上,有谁不妄想一步登天,一呼百诺,但是,独孤胤却不作如是想,他不屑旁人打下的江山,开疆辟土,他自诩能力不输任何人,满心不快地承接一份情又看尽别人的眼色,叫他意气难平。
为此,他始终摆出昏君无道的模样,别提国家正事,就连装模作样地敷衍众人他也不愿,摆明“谁能奈他如何就放马过来”的不屑和蛮横。
“有何不可?”
“是受宠若惊。”
“少在那儿舌灿莲花,照实说来。”
蓝非忍不住追杀他一番:“情况有异,果然身价也翻身唆。我记得上一回有人骂我油嘴滑舌,此番化作舌灿莲花,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呢。”
原来被利用就这么回事,他该笑,还是哭?
“自己有被利用的价值,你该感谢我的利用。”独孤胤毫不迟疑又面无愧色地回答。“你的任性简直是无药可救了。”
两人旗鼓相当。
“废话连篇!说。”他浓密的睫毛一掀,霸道故态复萌。
盯着两人有来有往地吵嘴,戚宁远升起非见平凡不可的欲望。
平凡,好个不平凡的女子!
☆ ☆ ☆
夜深人静,烛光灼灼。
偌大的香檀桌上放满精致的小点心,平凡陪着平骏一笔一画地认字,小善和她管理的十几个侍女全都候着,等待主儿的差遣。
平骏全新的打扮让平凡越看愈欢喜,瞧见他受人照顾比她自己穿金戴银都要快乐。
“这是太师傅今天教的功课,你默好了吗?”大头对小头,姐弟俩学得可认真,尽管字体一样歪歪斜斜,乐在其中的兴奋却一直不减。
“赶明几个你还要过来教我,认字挺有趣的哩。”一头一脸的墨汁,她的向学心十分坚定。
“一定。”小小的头颅作了允诺。
姐弟相视而笑,满是温馨,就连小善和一干侍女也融入他们的气氛中。
“碧妃娘娘驾到!”侍卫的声音惊扰了寝宫里所有的人。
“谁?”平凡听都没听过。
自从她住进这里从不见访客,慑于独孤胤动辄得咎的坏脾气,她也不敢到处乱走,免得惹祸上身,现在,居然有人来。
她不懂宫廷规矩,相对也不晓得对方来头有多大,只能傻愣愣地愣着。
人还没到,扑鼻的香风便阵阵袭来,平骏很不捧场地打了个大喷嚏。
来人一身金缕衣,一头乌丝尽是珠环翠绕,极尽华丽。
有怎样的主子就会产生怎样的仆役,围绕在碧妃娘娘身边的侍女也个个狗眼看人低的模样,鄙夷地打量平凡简单素雅的装扮。
“好大胆!见到咱们娘娘居然不下跪。”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狐假虎威的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
“小善,娘娘的地位很大吗?”悄悄拉过自己的随身婢女,平凡低声问道。
“在后宫里算满大的。”
“会比皇上的地位高?”天地君亲师,她可不能随便跪错人,要是折了对方的寿命就不好了。
小善摇头。
后宫所谓的娘娘多如牛毛,老实讲,进宫没多久的她也搞不清楚状况。
平凡笃定了些。
自始,独孤胤也没要求过她这些繁文缛节,她的吹云大哥更是连架子都不摆,所以她很坦然地站着,直到香气逼人的美人莲步珊珊移来。
“小善见过碧妃娘娘。”于规矩,她的主子并没有任何封号,所以,身为侍女的她更没地位。
“哼!”美人水袖一甩,连理都懒。
她炯娜多姿地来到平凡面前,笑容勾勒着残酷。
“不懂规矩的东西,给我掌嘴!”两个如虎似狼的粗壮婢女分别挟持平凡双臂,另一个左右开弓力掴耳光,直到她的主子喊停为止。
“你们怎么可以……”小善拥着吓呆的平骏替主儿抱不平。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一向以后宫佳丽之首自称的她眼睫半眯,此刻不见万种风情,反而一副要踩着情敌鲜血往上爬的冷酷嘴脸。
宁可错杀一万,她也不漏放一个。她是未来的皇后,清除异己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只要是碍眼的沙粒她都要清得一干二净,以防后患。
小善被她散发的威吓给吓得面如死灰。可是当她看到平凡的模样时,眼泪登时夺眶而出了。
方碧姬睥睨长发凌乱,嘴角和耳朵已经逸出血丝的平凡:“识相的,就给娘娘我搬出这座寝宫,否则,本宫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头晕耳呜,眼冒金星的平凡抬起已然肿起来的脸蛋,嘴唇嚅动:“我跟你无冤无仇——”
“傻丫头,你真是蠢得可以,打从你住进这座寝宫可就变成娘娘我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座寝宫将来只有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搬迁进来,你大大得罪我了还不自知……”
“哼!死到临头的人应该是你——”嵺峭阴森的语调幽瑟地渗透进来,燕奴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独孤胤出现了。
“啊,大王!”方碧姬花容失色,慌乱显而易见。她的人还架着平凡,意识到这点,她马上飞使眼色,岂料一切全部落人独孤胤鹰隼的利眸。
他将目光锁住平凡肿胀的面颊,眼神深不可测。
“皇上,你好久没到臣妾的寝宫来,臣妾朝思暮盼,望眼欲穿。”她楚楚可怜地偎向独孤胤,万斛柔情倾倒而出。
独孤胤的声音坚硬如冰。
“谁允许你在这里出现的?”
“皇上!”她不依地撒娇跺脚,娇媚得酥人入骨。
独孤胤的眼神没有融化丝毫,他偏头眄着方碧姬带来的粗壮仆役,危险地询问:“哪一个动手打人?”
眼看主人一点也没有替她们说情的样子,其中一人咚地双膝点地:“是……小的。”
“好极了,”独孤胤行云流水地往下说道,“拖下去,剁了她的手。”
“皇上开恩——”狐假虎威的气焰在瞬间全被抽榨得一干二净,只盼匍匐磕首能得到些许哀怜。
“另外——”他瞄着剩下的两个婢女,“为虎作怅,把她们俩撵出宫,永不叙用。”
他语音未歇,哭声已经震天价响了。
“大王,我是冤枉的。”方碧姬试图力挽颓势。凭恃她的聪明,要将事情推干净并不难,只是这一来在她通往皇后的道路上,会因为这份瑕疵又得多绕道了。
“朕曾经赏赐给你的东西允许你带走。燕奴,将碧妃遣返原籍,我不想再见到她。”
她被驱逐出宫吗?方碧姬腿一软差点晕死过去。
“皇上,你怎可这么无情,请皇上网开一面啊!”被拖走的她号陶大哭,声嘶力竭。
冷眼旁观一切的平凡接过小善匆匆递给的湿巾,缓缓捂住又痛又麻的脸,心里除了沮丧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疲倦。
“姐姐?”平骏早熟的脸蛋满是不舍。
“不碍事。”她柔声安慰。虽然整排牙齿都剧烈作痛,仍然勉强露出笑容来。
在独孤胤的示意下,平骏被执行完任务回来的燕奴给带了下去。
“你不适合住在这里。”她连起码的勾心斗角都不懂,如何在这深宫待下去。
“我很早就说过了。”她有些负气。这是从不曾有的情绪,她居然想对他撒娇……不会吧!
“没想到你也是有脾气的。”经过几天的调养,她有着明显的改变。干燥的发慢慢在转润中,尖削的脸长了点肉,就连细长的指甲也见粉红光泽。概括来说,这样的她才略具美人的雏型。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得很。”
“我想听,不过不急一时,现在扶我上床。”天知道他这一天里做了多少事。
“你……这是我的……”她吞下滚在咽喉的抗议。这里一开始就不是她的,强词夺理太羞人了。
放掉一直捂在脸上的丝巾,她依言将轮椅推到玉阗床边。
“扶我。”要人帮忙的独孤胤还是一脸理所当然。
这老爱支使人的君王呐,为什么有时总让她觉得行为举止跟一个小孩没两样?
他自动地攀住她细瘦的肩,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倚靠她的同时竟把全身重心压在平凡身上。
脱口惊呼的平凡还没能反应过来已经被独孤胤压制在身躯下,动弹不得。
她用双掌抵制他的胸膛却是无济于事,她清楚地感觉到独孤胤的生理有了明显的变化。
“你!”
“嘘!”逗她真是一件有趣的事,至少到目前他还不会觉得厌烦,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
“求求你快起来。”他那浓密的睫毛和逐渐变成深褐的眸子吸住她所有的注意力,她发现自己开始语无伦次,甚至结巴。
“我行动不便。”那几乎近于耍赖的口吻了。
“那——”一声惊喘,平凡红肿的脸庞被独孤胤双掌捧起,然后,轻吻如雨飘落,顺着她的唇一直绵延到颈部,在不知不觉间,她身上的衣物已敞开——
让他这么热衷的女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她知道他已经迷恋她到莫名其妙的地步了吗?
用力地啃啮她,他要把她变成他的人,永远!
第六章
平凡不敢相信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了他。
激情方退,她把丝被拉到鼻子下面。
独孤胤睁开黑眼,心里发笑。
“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需要遮遮掩掩。”他直接的表态和所有的爱意全在脸上。
“你的腿是好的。”她的声音活像吞了个鸡蛋。
“我说过它有问题吗?或者你听谁说了?”人们通常总是自以为是,未经求证就会用想象设定未来。
“我一直以为它不能动。”
“在你来之前的确是这样没错。”他不讳言自己曾经受伤的事实。
“为什么有人要伤害你?”
“谁知道!”他不想旧事重提,模糊跳过。
“我发现你常常一天里说不到几句话,那不是很无聊?”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有时候更是充耳不闻,在他经常表现的残戾性格下还潜藏着什么不被人知道的心情?
“你认为谁愿意陪我谈天说地,妃子?副将?随从、满朝文武?”伴君如伴虎,不会有人想深入了解他的喜怒哀乐,他们怕他,因为他掌握了生死,没有人能体会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