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天回来了。
“唔。”
“替你开刀的医师据说不是这家医院的驻院医生。”
“唔?”这次韩追的口气渗进一丝严厉。“敢在我身上动刀,却没种见我?”
“据护士长说,那天替你执刀动手术的是个女医师,医院仅有的两位医师都否认那天有替你开刀。”
“这是什么意思?”韩追低吼。
四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也摸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找到她!就算把整座医院给掀了,也要把那个女人给我揪出来!”他生平最讨厌玩捉迷藏游戏,但是这次,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人撩起他久蛰的好奇心,他决定奉陪到底——
四个黑衣人对他们老大的奇特行径虽不甚理解,但既然是龙门帮老大交代的事,就算赴汤蹈火,他们也会全力以赴。
※ ※ ※
真是倒霉透顶,一整天被唠叨得耳朵几乎长茧。其实错不在她,原先她也没料到“稍稍”跷一下班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抬的“失踪”事件,更何况她回家后已经被沈野臭骂过一顿,所谓“骂不过三”,阎罗还摆出一副阎王嘴脸审她,简直没道理。
踩在黄昏的街道上,晚风微瑟,霓虹灯手忙脚乱地眨起俏皮的眼,霎时间只见满街灯海淹过来。
其实难讨好的不止阎罗,就连家里的马克吐温也摆出一副对她敬而远之的态度,更可恶的是一见到沈野,竟极尽巴结阿谀,摇首摆尾地连冰啤酒都帮他准备妥当,这摆明了是没把她“正牌”的女主人给放在眼里嘛!为了笼络“狗”心,迫得她还得眼巴巴地跑一趟黄昏市场,买回它最爱吃的东山鸭头,唉!真是世风日下啊!
“小姐!”
丁绯迈着步伐,想得出神之际,没发现一个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硬生生地截住她前进的脚步。
她灵活轻巧地止住趋前步伐,冷眼打量面前这身形高魁,一脸色眯眯的男人。
“小姐,我有适合你用的东西,要不要?”那男人边说,一双不安分的眼睛贼溜溜地在丁绯的身上打转。
说穿了是个推销员。
“不要。”丁绯冷静清楚的声音,完全不留一点遐想空间。她有预感遇到令人厌恶的人了。
那讨厌的男人不知见好即收,却更进一步地从皮夹克里掏出一叠照片。“小姐,你瞧瞧,是好货色,嘿嘿嘿!”
丁绯低头一瞧,这不看也罢,一望清楚,突如其来的怒火排山倒海地从她心底直往上喷。
“你这不、良、中、年、人!”
丁绯这当街一嚷,令那高头大马的男人顿时面孔一黯。“婊子,别给脸不要脸,像你们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还故做什么清高!”
他竟把她当成特种营业的风尘应召女郎!
这无知的男人,犯下了美人的最大忌讳。她那张如芍药般艳丽的情妇脸蛋一直是她心中的最痛,这男人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是自找死路。
丁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揪住那男人的衣领,美丽的双瞳怒火四喷。“跟我到警察局去!”
那色情狂被她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再瞄她轻翘微煽的眼睫及红滟滟的樱唇后,竟将丁大美人的高涨怒焰当作娇嗔,更加得寸进尺,色胆包天地调戏起来。“警察局太没情调了,我知道有家新开的宾馆,气氛还很好,要不要……”
“不要给脸不要脸,王八蛋!”丁绯不等他把那些轻薄、不正经的话讲完,立刻拧起粉拳结结实实赏他一记“猫熊”印。
“哎!你这臭娘们竟敢打人……”该死!她打人还真不是普通的痛。
“打你还算对你客气的了。”
“他妈的!”他顾不得蜂涌而来看热闹的人群,奋力挥拳朝丁绯挺了过去。
半个钟头后。
管区派出所的大门走进一个人。
她轻敲一个年轻警察的桌面玻璃。
“喂,你跟我来。”
那年轻警察先是一愣,只觉眼前一亮,差点忘记自己正在执行勤务,口哨声险险出口。哇!美女哪,冰肌玉肤,妩媚撩人,一股迷恋的神采不受控制地爬上他的面孔,好一会儿,眼神才被她勾动的手指牵引,终于幡然清醒。
另外一些无福被“雨泽沾襟”的人也被她的容貌给惊吓得呆住了。
他在羡慕的眼光中匆匆忙忙地走出警局大门。
“把他铐起来。”她浑圆白晰的玉指指向那蜷缩在地上的“东东”。那“东东”浑身乌青淤紫几乎不成人形,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这……”他纳闷地喊,显然被骇了一跳。
“这色情贩子拦人推销春宫照片,不但妨碍风化。污染人心,还试图非礼我,证据就在他的皮夹里。”她一口气交代得清清楚楚。
“我先把他弄进去再说。”老实说,他很怀疑这究竟是谁非礼谁?
他召来两个同伴把那倒霉到家的色情贩子抬进警局。
“小姐……”
“我知道,要做笔录对不对?”她驾轻就熟般。“我不会走的。”
丁绯再度踏进警局,一时之间,惊艳的目光多得像从被煮沸的蜜蜂窝逃出来的蜂群,数不胜数。
在这些“有眼光”的蜜蜂之中,赫然出现一张老大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脸色阴暗,十分“郁愤”的俊脸。
那就是刚从设计模拟诡雷室出来透气的沈野,真是老天英明,教他及时看见了这一幕。
人人瞧她的眼光令他很不满,非常、非常地不满!
丁绯可是他未来的老婆,这些“青头绿苍蝇”居然敢用那种“寸步不离”的爱慕眼光看她?他巴不得有十八只手可以同时在那些苍蝇的眼睛贴上“止步”的招牌,好端正视听。
“丁绯,你又闯祸了?”沈野一身的便服在一堆制服中显得十分突出。
“咦?你在这里?”
“当然。”他绕到她面前。“不然你以为我该在什么地方?”
“哈哈!我老是忘记你也是个警察这件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感觉里,沈野就像个无业游民,经常有事没事地在她身边闲晃,而且他又经常三更半夜在丁家出没,居无定时,所以她压根不记得他也是有正当职业的那种人。
沈野的笑脸立刻垮台,他的心仿佛被人当面刮了记大耳光,火辣辣的直痛。他在她心中根本毫无地位可言,比陌生人还不如。
他不避讳地望向丁绯那两泓黑瞳雪眸,而那深泱泱的眸中是一派的天真烂漫。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喔,我送他进来吃免费的牢饭。”接着她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详细地告诉沈野,间或掺杂着手势,快乐得宛如事不干己一般。
沈野看一眼那孔武有力、高头大马的人,脸色马上凝重起来。“他伤了你吗?”他急急检查她的外表。
“还好啦,不过弄脏了衣服。”
“丁绯,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路见不平,不管有力无力都要挺身而出,唐吉柯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英雄主义已经落伍了,你还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才甘心?为你提心吊胆的日子到底还要我过多久?”他的脾气终于拣在一个最不合适的地方暴发了。
发怒的沈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狂飙之气咄咄逼人,这样的沈野是百年难得一见,也是绝对陌生的。
丁绯居然在他暴怒的阴影下瑟缩了下,她不自觉掩藏自己太过的笑容和神情。
“你于吗生那么大气,我又没做错事。”她有些难过地垂下眼。
“你跟我来!”真要摊牌,这里绝不是好地方,十几双虎视耽耽的眼睛和异于平常百倍遽增敏感的“顺风耳”正废公忘私地注意他们呢!
怎能免费便宜这群绿头苍蝇?
拉住她的小手,沈野不由分说便把她推上自己八一年的福特车里。
一时之间气氛凝重,如果此刻空气忽然结成冰弹破空而出,丁绯也不会觉得奇怪。
“你还是开这辆老爷车啊!”她没话找话。
他的眼光遥遥地销定停车场围墙外的一株蔓生九重葛,对于她的话仿若未闻。
丁绯秀气漂亮的双眉倏地塌下来,眼睫半合,她带着些心虚嘟嚷:“你干吗小题大作、大惊小怪?这种出人意表的事我又不是第一次碰见……”
他依旧缄默如石。
他沉默的坚持那么令人无法置否,竟隐隐牵动了绯浮动的心,她不由自主地放软态度。“小乌龟,我保证,以后一定远离所有的危险地区,再也不插手管人家闲事,不让你再提心吊胆……”她开出百年难得一见的保证书。
沈野久久没有回应,丁绯几乎憋不住准备开出更多安抚他的支票之际,一声烟雾般的叹息由沈野口中袅袅吐出:“小绯,以后一定要学着照顾自己,知道吗?”
丁绯心中的警铃猛地拚命大响,不对!不对!打八百年沈野就不再叫她“小绯”,莫非他吃错了药,竟然还婆婆妈妈地要她自己照顾自己,这算什么?
一股不请自来的感觉慢慢淹没她,她只觉心里酸酸、苦苦的,十分不对劲。
“这个月底我要回台北一趟。”他的声音平板得听不出平仄起伏。
这完全不像她认识的沈野,大怪异!回一趟台北了不起几个钟头的车程,为什么她竟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冰沁冷寒人心的忧郁?
这……太奇怪了。
“家里替我安排了相亲,我无法拒绝。”
她的中枢神经忽地卡住,修长的黑睫毛不停地眨呀眨,一大堆不知是啥怪东西乱七八糟地在她的心脏反复翻转,一遍又一遍,那感觉——好痛,好痛……
第五章
这样的丁绯不啻是绝无仅见的。
她将整个身子沉放于柔软沙发的最深处,修长的腿弯膝紧靠身侧,下额支在双手轻环的沙发垫上,不苟言笑的娟秀脸庞弥漫着温柔、沉静。黑湛的双眸混合着深思和落寞,茫然的意识似乎沉浸于遥远、古老的世界,仿若遗世而独立。
她浑然不觉身边有人在注视她。
丁奶奶趋前关掉正在上演着综艺大爆笑节目的十六比九长方型宽荧幕电视,希望能引起丁绯的注意力。
她还是无动于衷。
“丫头,你有心事?”
丁绯眨眨眼,如大梦初醒。
“奶奶。”
“后悔回到乡下来了?”丁奶奶故意迂回旋绕。
“怎么会呢?”
“傻丫头,奶奶还没有老天真到相信你是为了要孝顺我,才放弃台北大好的工作机会回乡下的。”
“奶奶!”她毫不考虑地抗议。
丁奶奶温暖地微微一笑,一抹睿智了然之色飞掠历经岁月风霜的面容。“先问问自己的心,不要太快否定。”
“奶奶!”丁绯睁大晶莹闪烁的眼眸,似懂非懂。
丁奶奶凝睇丁绯眼中熠熠不定的光采,心中忍不住一叹。
唉!真是个感情迟钝的孩子。
“我听沈野说家里给他安排了相亲,这两天就要回台北了?”
“那个臭乌龟!”她的反应激烈。
这么大的情绪反弹……不错!还有药可救。
丁奶奶笃定地自忖。
尽管如此,对这个反应迟钝、还不甚开窍的孙女,丁奶奶犹嘴巴不饶人地说着反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是沈家的长子,年纪也到了适婚期,传宗接代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奶奶——”她抛开椅垫,跳得老高。“我不赞成。婚姻不是该因为两情相悦才决定彼此长相厮守的吗?若只是为尽义务而结婚,那多可怜啊!”
老奶奶安之若素。“丫头,你凭什么反对人家?你跟沈野既没婚约又不曾两心相属,充其量也只能说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他即将有结婚的对象,你应该恭喜人家才对。”
丁绯脸色倏变,一张俏脸先是通红,继而悉数转白。“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反对!”
“哦?”老奶奶心中窃喜。这丫头好不容易终于有点认真的态度,可喜可贺!
“小乌龟他胆敢丢下我一个人——”丁绯喃喃自语:“想都别想——”
※ ※ ※
“你要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告你非礼!”
那气极败坏的声音,不用怀疑,就是打从医院的病房里传出来的。
窗明几净的病房里,只见沈拾叶一张清秀水净的脸怒意满布,衣着整齐地倚在床头,娇小的身子蓄满逼人之气,像头备战的雌豹,随时准备外起反抗猎人似的。
相对的,站在她面前的龙骧,一副“老神在在”、不温不怒的样子,沈拾叶的话听在他耳中,完全被当成猢狲在造反般。
他的独特沉静已到了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没错!就是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零号反应让她倍觉刺眼,他简单地穿着一件质料极佳的棉质白衬衫,褐色休闲长裤,外搭绿格布料的背心,意大利的PRINECESS麂皮皮鞋,整个人便帅得教人离不开眼。
她对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这一个星期以来,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几乎令她崩溃。每天的喂药进食,他得亲眼目睹拾叶吞进嘴里才肯罢休,夜里,他一声不吭,安之若素地在房中打地铺,更过分的是连她进盥洗室他也直愣愣地站在门外等候,直到她出来为止,丝毫不肯放松。
她讨厌他,在他面前,她根本毫无隐私可言。她恨他,要不是他的出现,她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恋情不会在还没开花之前就夭折,他还害她撞断腿,对!她讨厌讨厌讨厌他!这一切全都要归咎于他——龙骧!她命中的恶运、扫把星!
正在一旁帮忙打包行李的丁绯,即便站在角落也能感受到他们两人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不过,她可没打算插手。
她印象中的沈拾叶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孩:眉目如画的依人神态,冰肌玉肤,仿佛有暗香盈袖。一如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荷。
这等飘逸出尘的女子说什么也和动辄大声嚷嚷、脾气暴躁如雷的形容词沾不上边。怪就怪在这些日子来,沈拾叶只要一见到龙骧,经年累月隐藏在她性格深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竟毫不考虑地跳脱出来,这种脱轨失序的情况——令人莫名狐疑。
她还没来得及深究,就听见沈拾叶一声低呼,她娇小的身躯被龙骧拦腰抱起。
拾叶在一阵羞怒的无措后,对他骠悍的作风更反感。“我有手有脚,放我下来,你这个登徒子、大色狼、臭浑蛋!”
她这辈子还没这么口不择言地骂过人。
龙骧不言不语任着她叫嚣,不为所动地踢开房门,径自将她抱了出去。
长廊外,满是求医挂诊的人。
拾叶羞得恨不得自己有五千度的大近视,免得瞧见那些投射而来指指点点的眼光。
“龙骧,你再不放我下来,我保证让你丢脸丢到北大西洋去!”
她生来绝少以这种字眼胁迫人,魄力自然没啥可信度,又见龙骧依旧旁若无人地长驱直走,鼻里又酸又甜,眼眶不觉一红,语气中便酿满了楚楚可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