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幢如平地拔起、抬头直冲云霄的摩天建筑物,在它的第九十八层,就是总揽全体贸易讯息运作,乃至南半球贸易金融资讯的指挥中心。
此时,占地约百坪的豪华办公室内寂静无声。大厦各高阶层的负责人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山雨欲来的气氛弥漫整个空间。
连续八小时的会议,对一个揉合全方位人性化管理,和所有设备均采智慧型功能尖端科技的庞大健全组织而言,这动作的确超乎异常的不寻常。
没人敢说话,连喉间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尽管他们各个都是权倾一方,百人之上的领导者。
几分钟后,冷寂被打破了。
“从虎——”
那声音带着苦涩,口气是致命的寒冷。
“是。”
那答应的人,一站出来就有股鹤立鸡群的感觉,欧化的优雅风范,十分抢眼。
华人独立的集团能在白人为主的世界中纵横捭阖,除了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辛苦因素外,知人善任和猛将如云无庸置疑是必胜利器之一。
风从虎,名义上是尖端科技开发研究所的领导者,实际上,他还兼任私人秘书的工作。由此可知,他的能力之高。
他是够高了。但站在那面无表情,西装笔挺的冷漠男子身前,还是略逊一筹。
“今年我还有多少休假日?”
风从虎翻也不翻行事历,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其精难度直追电脑。
“没有。”
他的寡言少语,也堪媲美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电脑。
“把所有预定的工作和行程挪后三天。”那男子直接专制地下了命令。
“三天?”风从虎吃了一惊,哦,不!严格说起来是举座皆惊,只是没人敢随便将表情形诸于外。
那人精湛的眼,睐过似面有难色的风从虎,浓眉微挑,无言地责备他的秘书。
“有很多约会是三个月前就拟定的,临时推掉……不太妥当。”
身为总裁的责任之艰巨,超乎平常人想像。他轻言一句“将行程往后挪”,帝国大厦就得承受多少损失?有形的金钱损失还算事小,怕的是无形的信用损失根本难以估计。
“我不想责备任何人。这次的错失,是自集团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一次。虽然损失的只是一箱软微晶片,可是我们的信用却大打折扣。金钱赔损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唯独信用损失是怎么也弥补不过来的,这点,你们身为各阶层领导人不会不明白。”
“向台湾沈氏科技企业道歉的事,我愿意代替总裁您去。”云从龙开了口。
若论经文纬武,云从龙和风从虎是帝国集团总裁的左右两员大将。
“沈氏科技,在台湾乃执商业界牛耳的地位,是我们在亚洲看中最具潜力的企业。和它合作,不但对我们进军全球实务有着正面提升的作用,更对我们进一步科技的应用有着莫大的帮助。于利着眼,这是一本万利的投资合作企划……不料却因为人为的疏忽,使得一箱新式电脑微晶片没坐上飞机,也正因这看似不可能却发生的事件,才引发了今天这长达八个小时的紧急会议。”
众人被他一番声色俱厉的话,吓得噤若寒蝉。这责任真要追究下去,被波及的相关部门和全部的高级主管,恐怕都难逃被议处的命运。
没人敢再自告奋勇。
“从龙,我不在这段期间,所有的事就麻烦你了。”他欠了欠身,为今天的会议作了总结。
帝国集团的事业网遍布洛杉矾、纽约、旧金山,更横跨整个东南亚。虽然以经营世界贸易中心咨询服务为主体,但任何能赚钱的行业,几乎帝国集团全有股份在内。
可想而知,这管理的担子重如泰山。
云从龙唯唯诺诺,脸色凝重起来。
第二章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奇怪,都这么晚了,这孩子怎么还没到家?莫非又出手管人家闲事去了?”
丁奶奶站在露湿夜凉的庭阶上,眺向满是星子的远方,心有戚戚地喃喃自语着。
“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爱打抱不平,一碰见麻烦,想也不想的就一头栽下去,忘了天地浑沌几何……”
她不但个性冲动、鲁莽、激进,其实简直就是恐怖分子。自小到大,她闯的祸和捅的漏子馨竹难书,着着实实是一匹难驯的野马。
丁奶奶再微眯如墨的夜色,打算放弃进屋,冷不防,一辆银色法拉利(Fer,rari)悄然无声地停在铁门前。
“奶奶,我回来了。”
丁绯一个完美的翻跃,跳过半人高的砖墙,漂亮地落地,然后直奔老奶奶的怀中。
虽然被丁绯撞了满怀,丁奶奶仍不动如山,稳稳地站在原地,开口就是数落:“丫头,你几岁的人了,每次回来还是爬墙!你以为奶奶设那铁门是做什么用的?还有你这一身脏,该不会又管闲事,制造骚动去了吧!?”
“哎呀,奶奶,我推了大半天的车,肚子早饿扁了,你先放我去洗澡吃饭,回头再审我吧!”丁绯不依地嚷嚷,一双美目眯得只剩一条缝。
老奶奶识相地闭嘴。她根本无意唠叨,只是老人家嘛,不随口多说几句话捞本,怎么叫老人家!?
“去去去!放你一马,赶明儿起床再说!”她怎会不懂丁绯,除了睡眠是她的天敌之外,在她的眼中没有什么是值得看重的。唉!偏偏这就是让她白发丛生的烦恼来源啊!
丁绯如奉大赦,前脚举起,便要登堂入室,下一秒,蓦然回头,对铁门外的车招了招手。
“喂!运将先生——”
银色的车门乍开,走下一位雄赳赳,气质脱俗的大男人,这种人会是“运将”吗?
老奶奶是明眼人,只消一眼,便挂起常年放在胸前的老花眼镜泪光锐利地打量推开铁门进来的男人。
好丰采!
老奶奶暗喝一声——可惜啊可惜,这样冠盖京华的男人,眉宇间竟隐隐带着股煞气,给人非良善之辈的感觉。
太过特立屹然的人,灵魂必然和旁人不民而不同的灵魂却大都千疮百孔,是属于不为人知的黑暗的。
“你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不如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奶奶不会在乎多你一个房客的。”
丁绯睡眼迷离,完全视而不见他脸上的线条有多迷人。
“是你送我孙女儿回来的?”老奶奶轻问。
他的出现岂是一个“罕”字了得。丁绯对异性之严苛,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对于她肯带回家的男孩,老奶奶说什么也要把他的基本身家资料弄到手。
说丁绯对异性挑剔苛刻,实在是因为她从小就受尽同性刻薄眼光和异性企图追求的苦头。对于她绝世骇俗的美艳,只要男人稍稍表示了好感或垂涎,丁绯二话不说,立刻就会把对方赶出她的生活。这种例子屡见不鲜,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奶奶,是我拦他的车请他送我回来的,我的车送保养厂去了。”一提起这件事,她便有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她那几成废铁的爱车从今以后不晓得要在保养厂住到何年何月,呜……
原来如此!
老奶奶有些泄气,觑了觑眼睛只剩一条缝的丁绯,又扭头望向龙骧。“是呀,反正房间有的是,年轻人如果不介意就住下来吧!”
她们祖孙俩的好客和来者不拒,倒使那男人迟疑了下。“我住饭店去的好。”
老奶奶也不客气,立即从善如流。“既然如此,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锁上。”
丁绯踩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过来,虽然她极需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上床摊平、睡他个人事不知,但是偏偏这个“运将”先生既不干脆又无知得可以,碍于她天生的热血心肠,还是挨过来向他陈述他这个外地人不晓得的事实。
“饭店?你少异想天开了。这里可不是不夜城的台北,凌晨时分,你找得到过夜落脚的地方才有鬼!”
龙骧一时语塞。
这家子人显然是不能以常理度量之。一老一少的妇孺,竟敢随便收留素不相识的外人,未免太胆大且缺乏敌我意识了。总而言之,他觉得不可思议。
丁绯见他半晌沉默不语,觉得自己够“仁至义尽”了,在瞌睡虫死命的引诱下,耐性告罄,随手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她奶奶:“奶奶,你负责摆平他,我撑不住了。”
“这孩子大概累垮了。”由台北回到南投,一趟路几乎走了二十四小时,和坐一趟飞机到美国差不多时间,不垮才怪。
“嗯。”龙骧有同感。“她推了老远的车,非常的了不起。”
他从不轻易夸奖人,尤其是女孩子,殊是难能可贵。
要不是看在那辆破车的分上,单凭丁绯那艳丽无双的外表和魔鬼也惊艳的身材,他是绝不会让她靠近一步的。
他如此鄙视美艳绝伦又易带给男人无限遐想的“霸”妹,其实是无可厚非。自古以来这类的女子和“良家妇女”一词,根本沾不上边。这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先入为主的不正确观念。
破例让了绯上车后,他才发现,她的言谈举止之间气质斐然,和给人的既定印象相去十万八千里远。他生平头一遭看人走眼,而且还是个女人,实在有跌破眼镜的错愕之感。
“和她相处久了,你自然能发觉那孩子与众不同的优点。”老奶奶犀利洞烛的眼睛黯了黯,似有遗憾。
光芒万丈的外表,美则美矣,却席卷地掩盖了一个人的内在光华,说来本末倒置的可惜。
※ ※ ※
夜半三更,天际亮着弯弯新月。
一条高壮的黑影,走进丁绯的房间。屋子里是漆黑一片,因为高挂的窗帘挡住了薄薄的月光。
来人似乎极为熟悉斗室的一切摆设,大方地脱掉外衣后,笔直走向床铺。
是错觉吗?有人。
即使睡得再沉再困,丁绯先天灵敏锐利的警觉性,在感觉到意图不明的外来客闯入时,她雷达般的耳朵便分秒不差,自然而然地竖起。
咚!是皮鞋落地声。
显然是个笨贼,哪有人闯空门还穿着笨重异常皮鞋的?
接着,一只禄山之爪掀开她覆在胸部的薄被。
原来是个色狼!
所谓制敌机先,先发制人绝对没错。
丁绯在来人发怔的千分之一秒中,迅速以擒拿手揪住他的衣领。“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敢打扰我睡觉?”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啊……”
来人听见她的声音,宛被雷击,震惊得忘记说话的本能。
丁绯一记四两拨千斤的过肩摔,轻而易举,将对方像小鸡似地摔了个狗吃屎。
“哇……”
鬼哭神号的惨叫声,划破静寂的长空。
丁绯被对方的尖叫声吼得完全清醒,瞪大美目后,更是从床上咕噜地一路滚到床下。
“你是哪个鬼?”
灯光大亮。
丁绯捂着撞疼的下巴趋前,这才看清楚屈躬在地毯上的色狼是何人——
他那四脚朝天的姿势和苦瓜脸,令她想捧腹大笑。但在他极度“哀怨”的眼神催化下,她终究十分“有风度”地忍了下来,只是眉飞色舞的神情和俏脸的肌肉一时之间还控制不住,因此,漂亮的脸蛋不免显得有些怪诞。
“小乌龟,怎么是你?”
沈野捧着摔痛的头,乍闻“小乌龟”三字,仿若做了场噩梦般地猛摇头,及至看清她那风华绝代、吹弹得破的俏脸,原本拧成一团的眉毛和咬牙的唇全颤抖了起来。
“你……回来了?你为什么回来?”
言下之意,他把丁绯的回家之举当成了洪水猛兽,把她本人视为千年祸害看待了。
“小乌龟,对不起,我睡糊涂了,把你当做有颜色的狼……哈……”虽如是说,丁绯可笑得开心,完全没半点诚意。
“怎么回事?奶奶在楼下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是耗子半夜开运动会还是猢狲造反?”
房门洞开,老奶奶迈着半大的小脚,唠唠叨叨地进来。
“奶奶,你没通知我……她要回来。”他抓到了救星。
老奶奶知微见着。“早上我是要告诉你的,只可惜你跑得太快了。”
说来说去,横竖是他的错,反观笑颜逐开、没半点惭愧颜色的丁绯,沈野重重地抹了把脸,唉!他到底是招谁惹谁啊?“托您和这家伙的福,让我摔了个四脚朝天。”
老奶奶一目了然,好笑之余不禁莞尔说道:“是奶奶记性差,忘了告诉小绯已经把她的房间租给你……但是……小绯,你进房门时没发现房间走样吗?”
“哈哈哈!我太累了,没来得及……哈哈……”
换言之,她一上床就……人事不知了!
沈野闻言,顾不得应该保持的良好谦谦君子风度,两颗大眼猛往上翻,一副哭笑不得样。
丁绯无视沈野无声抗议的大白眼,毫不淑女地打了个超级大呵欠。“既然事情说开了,我要回床睡觉去了。”
啊?“什么?那我呢?”
才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的窝、他的巢,居然无声无息“变天”了,鸠占雀巢啊!老天无眼。
不行!他怎能眼睁睁、莫名其妙地被扫地出门?
原以为在台北待了两年的野丫头多少会变得妩媚些、淑女些、有女人味些,结果——就是牛,牵到台北依然是牛,她还是两年前那匹不折不扣难驯的野马。
“睡客房吧!反正屋子里多的是房间。”她作了宣布。
曾是武道馆前身的丁宅,是幢改良式的五楼建物。它位于文教区的黄金地段,又在一所私立工专的对面。自从丁父在数年前去世后,老奶奶未免触景伤情又无聊之余,便将四、五楼的房间租给工专外地来的老师,而三楼以下则是自家人住。
“没有空房了。”老奶奶有些为难地说道。
“没有空房了是什么意思?”
丁绯和沈野好不容易同仇敌忾地异口同声。
“最后一间房拨给了跟你一起回来的那个‘龙虾’先生住了。”老奶奶连忙澄清。
龙虾先生?多奇怪的名字。
丁绯一时意会不过来。
“奶奶,人家有名有姓的,他告诉我他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唉!明天再问一遍吧!”
龙骧的名字她听过即忘。不甚清明的脑子,连他魅力四射的长相也记不全。
所幸龙骧无从得知他无远弗届的魅力在丁绯跟前竟变成了一文不值的见光死,否则,他不扼腕呕毙才怪!
“你还带野男人回来?”
沈野听见重点,忘记了龇牙咧嘴的痛。
“嗯。”她猛点头,不觉有何不妥的地方。
“你们认识多久了?”他立即发挥办案盘问犯人的超高一流口才。
“晚上才认识的……”她想了想。“也说不上认识,我推车推得没力气了,才搭他顺风车回来的。不搭白不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