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改变主意的。”陈玉欣蓦然抬头。
“五百万是最高的价钱了,如果你坚持不卖,日后你休想从我这里拿到半毛钱!”齐铭语气强硬地恐吓着。
陈玉欣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怯声地问:“你……你反悔了?”
“不是。”他不懂自己为何这般快速地否认。
陈玉欣松了口气,露出浅浅的微笑:“那我们就照约定办吧。”一阵沉默后她安抚地对齐铭说:“你放心,我们……结婚以后,我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的;我也不会藉机要分你的财富,我会尽量不去打扰到你原本的生活。”
她的这番话,并未让齐铭感到安心,反而心中生起更多的疑窦,直觉地认为她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她是不可能斗得过他的,他已吩咐律师拟好一份契约,一份保证他的权益不受点滴侵略的契约。
吴朝雄紧张地透过文件夹的细缝,观察眼前这对迥然不同的当事人。
他到尖锋律师事务所两年来,第一次独当一面处理案子,这还是拜多位有绿卡的资深律师,利用圣诞、元旦的假期赴美探亲所赐,才能轮到他出面代表事务所处理大客户齐氏公司的案子。
不过这个案子实在太奇怪了!上个礼拜,当吴朝雄得到齐铭的指示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竟然脱口而出:“哪有这种结婚契约的?这对女方实在不公平!”
齐铭听到他的话,只冷峻地看他一眼,就让他打心里生出寒意、结结巴巴地保证他一定会按照他的吩咐拟好契约。
吴朝雄不想因为正义而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前途,而且他只是负责拟定契约,又不必强迫双方签约,对於这样的契约,女方自然会提出异议,他实在不必操心。
吴朝雄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尝试用经验丰富的口吻说:“这份契约书是一式叁份,分别由双方及本人保有,如有需修正的部分请现在提出——”他征询的眼光忍不住飘向陈玉欣,期待她会提出反对意见。
陈玉欣察觉到吴朝雄的注视,略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轻晃着脑袋说:“我没问题,我们可以签约了。”
“等一下!”吴朝雄快速地瞥了齐铭眼,确定他的脸上并未出现愠色,才接着说:“陈小姐,你应该再仔细地看一下合约!”
“我已经看了!”陈玉欣说。
吴朝雄慌张地朝坐在前方的齐铭望了望,贴近身旁的陈玉欣小声地说:“你应该更……仔细地去了解契约上每一条细则。”
她茫然地看着他——
吴朝雄无计可施,只好硬着头皮说:“为了确保双方清楚了解契约内容,我……我想由本人来重述一次——”他略作停顿,询问地看着齐铭。
齐铭闭紧双唇,面容僵硬地点点头,心里顾着揣测:她为什麽没对契约的内容提出质疑,那麽爽快地就答应签约?
“结婚协议书”
立约人齐铭(以下简称男方)、陈玉欣(以下简称女方)
契约内容:
第一条:
婚姻关系自结婚日起至女方母亲张秋霞去世日止,女方需立即搬
离男方住所,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并於当日提出离婚申请,女
方不得提出公产、赡养等要求,亦不得由男方住所携出任何非属
女方之财物,否则依法送办。
第二条:
婚姻期间男妇双方经济独立,男方不需负担女方生活所需,且女
方对男方的财产无使用权利。
第叁条:
婚姻期间女方如怀孕产子,男方概不承认,且女方需代其子女签
下放弃继承权同意书。
第四条:
婚姻期间女方不得做出有碍男方名誉、齐氏公司权益之事,否则
即立刻中止婚姻关系。
第五条:
女方不得未经男方同意擅自对外发表其婚姻关系。
第六条:
若男方未能在婚姻关系成立后一周内有效取得女方嫁妆(市地A
3088号土地)则女方需赔偿男方叁千万台币且取消其有关协
定。
吴朝雄边念着手中的契约书,边注视陈玉欣,希望她能立即提出反对意见,任谁都看的出来这份合约所保障的仅是男方的权益,她应该争取自己的权益;无奈的是,直到吴朝雄念完契约书,陈玉欣一直只是安静地聆听。
“陈小姐,你真的没有意见?”吴朝雄难以置信地再问一次。
“没有。”陈玉欣发现她的回答不仅引起律师长吁短叹,连齐铭都瞪大眼看她:“我……该提出什麽意见吗?”她看看律师又看看齐铭困惑地问。
齐铭恢复冷淡的神色,对吴朝雄说:“既然她没问题,我们可以签约了。”
“哦!好!请两位在契约书下方签名、盖章,还有这是离婚证书……”吴朝雄尴尬地递给两人:“也请在上面签名、盖章。”
这是有史以来最奇特的婚姻协议,双方还没正式结婚就先预备好离婚同意书!吴朝雄心里嘀咕着。
齐铭心里也正纳闷陈玉欣葫芦里到底卖着什麽药,她应该知道只要签下了这合约她就别想从齐家拿到一分一毫了!莫非她真的不是冲着齐氏的家产而来?他看错她了?
忽然,陈玉欣想到什麽似的:“对不起,请稍等一下——”
齐铭跟吴朝雄两人同时抬头看她。
她终於开窍了!吴朝雄欣喜地想,自己不必受到良心的苛责了。
她终於忍不住了!齐铭高兴自己没看错人,她确实是个贪婪的女人,他早料到她不会签约的,他得意地看着陈玉欣。
“你可以答应我,每个月陪我去探望我的母亲一次吗?”陈玉欣的话引来齐铭一阵错愕。
陈玉欣误以为齐铭不肯答应,低声地强调说:“不必很长的时间,半个小时就够了!”
“嗯。”齐铭看似牵强地点头,实则内心一片混乱,他愈来愈迷惑了!
“谢谢你!”她安心地对他灿烂一笑,旋即低下头在协议书上签下了名。
“齐先生!齐先生?”
呆了半晌,齐铭才听到吴朝雄叫唤他的声音。
“什麽事?”齐铭用严峻的口气来掩饰内心的疑惑。
“我想我们应该把陈小姐刚提的要求,载明在契约上。”吴朝雄提议道,既然这是陈玉欣唯一的要求,他这个做律师的好歹也要帮她载明在合约上,免得她以后吃亏。
“不必了,不必这麽麻烦。”陈玉欣说。
“陈小姐,这种事口说无凭,最好是白纸黑字写清楚。”吴朝雄没料到陈玉欣会反对,焦急地劝诫她。
要不是确定吴朝雄是尖锋律师事务所派来的,齐铭还真会以为他是陈玉欣的私人律师,看吴朝雄为了她的权益使尽浑身解数、着急地额头冒汗,齐铭突然觉得不耐烦,他这样护着她有什麽企图?
“我相信他,他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陈玉欣对他的信任如一股清流穿过他的心中,化解了所有的烦躁。
“可是……”吴朝雄还想劝她改变主意。
“她说不必就是不必!”齐铭刻意不去理会心中的得意感,快速地截断吴朝雄的话。
两人签完名后,吴朝雄也在证人处签下了名。“这是两位的结婚协议书,由你们各自保管,其他的文件由我负责保管。”他收拾好东西,对齐铭说:“如果没什麽事,我先走了!”
齐铭示意他可以离开,两眼研究地投注在陈玉欣的身上。
吴朝雄突然多事地问:“陈小姐也要走了吗?我可以送你。”
原本还坐着的陈玉欣,猛然站起来说:“哦,谢谢你,我也要走了!”匆忙抛给齐铭一句:“再见!”就朝着门口走去,吴朝雄立刻冲上前去帮她开门。
齐铭实在看不过吴朝雄对陈玉欣殷勤的态度,脱口而出:“陈玉欣,等一下!我还有事跟你商量。”然后对吴朝雄下了命令说:“你先走!”
陈玉欣折了回来。“还有什麽事吗?”
“下个礼拜六,我们在法院公证结婚。”他突然开口。
“可是你还没跟我妈见面。”他的话并法治让陈玉欣感到惊讶,因为他已经说过“翡翠园”这个案子很紧急,至多他只能给她两个礼拜的时间去想办法让她母亲相信这个骗局。
“我会找出时间跟她见面的。”
“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到我家来吃饭,这样比较正式。”
“后天晚上。”他有如壮士断腕地说。
“玛丽!你还不赶快把饭厅的桌清一清!客人都要来了!”金佩萱叱骂着。“太太,我马上弄。”玛丽急忙从厨房跑出来,黝黑的脸庞已经挂满了大小的汗珠。
“动作快点!真没用!”金佩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指指客厅说:“这里也要整理整理,到院子去搬盆花进来。”
“是的,太太。”玛丽恭敬地说。
“还不快去!”金佩萱不耐烦地喊道。
“太太,我厨房里正在烧菜,等一下我再……”
“等一下?等一下就来不及了!没看过这麽没用的 人!做个事慢慢吞吞的,你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呀?”金佩萱唠唠叨叨地念了一长串。
“我来帮忙吧!玛丽,你先去看厨房烧的菜。”陈玉欣还没进家门就听到了她大嫂的嚷嚷声。
“玉欣,你回来了!”金佩萱一看到她热络地说:“哎哟,你自己的时间都不够了,还想帮忙?你快回房间去换件衣服、打扮打扮!待会人家就来了!”
陈玉欣当然知道她所指的“人家”是齐铭。“我跟他约的时间是七点,他不会这麽早来的。”
“不管怎麽说,你快去打扮就对了,这里的事交给玛丽就行了!”金佩萱推着她进房间。
陈玉欣无可奈何地进房去换下了上班穿的衣服,考虑了片刻决定还是穿简单的长袖上衣、牛仔裤再套件背心就好了,她再怎麽打扮也比不上齐铭惯於交往的名媛淑女,所以何必多费心思呢?还是自己的舒适较为重要。
当她对着镜子梳理绑了一天的长发时,不禁担心起齐铭对她家人的看法,希望大嫂不要太过逢迎巴结,造成齐铭的困扰,为了那块土地他真是付出了庞大的代价;不但得娶她,还得到她家来受罪。陈玉欣觉得太对不起他了!
她简单地把一头长发束在脑后,鼓舞地对镜中的自己笑一笑:打起精神来!没什麽好担心的!只是吃顿晚饭嘛!她把一个红绒小盒塞在牛他裤的口袋里,拍拍自己的双颊,轻快地步出房门。
“你怎麽穿这样?”金佩萱聒噪的声音立刻响起。
“大嫂——”她无奈地停下脚步。
“你没衣服穿也不早说!我拿件衣服借你好了,你等等……”
陈玉欣拔脚就跑:“不必了,大嫂!我到外面去搬花进来。”
齐铭跟庄柏生下车时,正巧看到了陈玉欣瘦削的身影正在跟一盆大盆栽博斗,她半蹲着身躯嘴里喊着:“一、二、叁。”奋力想举起大盆栽。
庄柏生喊道:“需不需要帮忙呀?大力士来喽!”
她惊讶地回头:“你……我怎麽来了?”她只注意到庄柏生,没看到他身后穿着黑西装的齐铭。
“原来我是个不速之客!”庄柏生露出受伤的表情,回头责怪地对齐铭嚷着:“都是你害的,硬拉我来。”
陈玉欣这才发现齐铭的存在,两人四目相交又特意地错开。
庄柏生发觉到他们互相回避的眼神,好像发现了什麽秘密似的,露出了精明的笑容:“没有人留我,那我要走了!”
“庄先生,你别走,欢迎你来我家吃饭。”陈玉欣困窘地说。
“既然你这麽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当然得留下来看好戏。“不过无功不受禄,我不帮你搬盆栽吧!”说着他解下西装外套递给陈玉欣。
她顺手接过外套后,才如梦初初醒慌张地说:“那怎麽好意思,会弄脏你的衣服的,我自己搬就得了。”奈何庄柏生根本不理睬她,一把抱起盆栽往前走去,她只好求助地望望齐铭。
“让他搬吧!难得他派得上用场。”齐铭走到她身边陪着她往大门走去。她狐疑地看他一眼,不确定他是否在开玩笑?隔了一会儿她才说:“你们来早了!”
齐铭还没有机会说话,金佩萱已经从屋里跑出来了,她急扑扑地冲到齐铭面前自我介绍:“齐先生,欢迎!欢迎!我是玉欣的大嫂——金佩萱。我父亲是金耀堂,花莲石村的大盘商,或许你曾听过他的名字。”
齐铭不置可否地对她点个头。
金佩萱不受他冷淡态度影响,仍然热和地说:“你从事的是建 业,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我先生——就是玉欣的大哥——开了家小小的贸易公司,要是有我们可以效劳的地方,你尽管吩……”
“大嫂,有什麽事进去再说。”陈玉欣勉强插进一句话。
“哎呀!我真是失礼,都忘了请你进去。”说完,朝屋子走去,嘴里嚷着:“玛丽呀!客人来了,还不泡茶!”
“对不起。”除了抱歉以外,陈玉欣不知道她还能说什麽。
“没关系。”齐铭简短地回答。
他应该因为金佩萱的表现而更加确信陈玉欣是个贪图财富的女人,可是今天早上庄柏生交给他的报告上,却清楚地告诉他陈玉欣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而且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母亲张秋霞的确因为子宫癌复发,只剩下不到一年的生命;令齐铭不解的是她为何愿意牺牲一切,只为了让她母亲看到她找到了归宿?报告中特别提到了陈玉欣父母向来只宠爱她的大哥,对待陈玉欣并不尽心,为什麽她还心甘情愿为这样的父母付出?对齐铭来说这是难以理解的,他的爷爷对他有恩,所以他敬爱他;但,他的父母对他所照成的伤害,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有件事,我要麻烦你……”陈玉欣柔弱的嗓音将他从仇恨的情绪中唤回。
他停下脚步,等她说明。
陈玉欣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羞怯地说:“这是我买的戒指,等一下吃饭的时候,我想跟他们宣布下个礼拜公证结婚的事,请你假装这是你买来送给我的戒指。”
齐铭接过她手中的盒子,严峻的脸庞虽不露一丝情绪,眼神中却浮现出诧异。
陈玉欣噗哧一笑,自嘲地说:“这不是头一次了,我还用你的名义送花给自己;还骗他们我每天晚归是因为跟你约会,其实我都待在公司里加班,根本没有约会,谁会想跟我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透露太多,尴尬地耸耸肩:“我们快进去吧!要不然我大嫂又会出来喊人。”
望着她垂首快步走去的背影,齐铭愈加迷惘,自己对她虽已没有先前急欲报复的心理,但是也不能轻易地放过这件事;这虽然不是她为了齐氏家产而策画的阴谋,纯粹是为了她母亲,可是他却得赔上一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