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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夏天有个约 page 9 作者:陈明娣

  杜聪文练琴时非常专心,根本没注意到时间已接近傍晚;他一看到汤晨星在户外,就直觉地想阻止她,哪里有时间去看太阳是否快下山。

  “你要我在这里做什么?”

  “随便都行。”两人仍对峙地站着。

  “无聊。”汤晨星甩头不理他。只不过禳他涂了两天药,他就以这种占有的姿态说话,好象她的肩膀、手臂是属于他的,真是大荒谬了!她重整旗鼓道:“我晒伤的地方都已经脱皮了,可以继续工作了。”

  “是吗?”杜聪文用力握住她的手臂,汤晨星没防备,“哎哟”,叫了一声。他得意地说:“你还觉得痛,可见还没好,你还是认命给我待在这里;你要是溜走了,我扛也要把你扛回来!那个画面可是很难看的!”

  汤晨星难得大吼:“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命令——”

  “凭这个。”杜聪文故意在汤晨星面前晃动手里的钥匙,他快速地锁上门,把钥匙拋进衬衫口袋,故作轻松地对唐秋意说:“我们继续练习,你可以请晨星听听看哪种演奏方式比较好;不过,我得先警告你。晨星不是一位有耐心的听众,她在=我的演奏会上还能从头睡到尾。”

   ※     ※  ※

  杜聪又一开门,就听到她的话——

  “你不能再干涉我的举动了!”汤晨星得意地宣布。

  “什么意思?”他问。

  “你看,全好了。”汤晨星扯低当睡衣穿的大T恤,露出一边的肩部。

  杜聪文视线胶着在她肩部略下的白晢肌肤上,他费力地移开视线,走近她旁,粗鲁地拉高她的衣服:“那又怎样?”

  “是不怎样。”汤晨星好奇地瞧他一眼。“以后你不能再用这种借口把我锁琴房里,也不必每天晚上来帮我擦药了。”

  杜聪文古怪地盯着她:“你很高兴?”

  “当然,谁喜欢被限制自由。”汤晨星诚实回笞。“我的工作是帮老张整理前、后院的花树.你不让找到外面去,教我怎么工作?”

  “你可以跟以前一样打扫这里。而且,这里比外面凉快。”杜聪文试着劝诱她。

  “不行!”老张那么老,一个人怎么做得完那么多事。

  “随便你!你再晒伤,我绝不管你。”

  汤晨星无视他的不悦,打了个大呵欠。“我要睡了!晚安。”

   ※     ※  ※

  “这个女人,她存心想逼疯我!”

  正在拉小提琴的唐秋意,动作停顿下来,偷睨自言自语的杜聪文,心里奇怪地道:杜大哥是怎么了?一个上午都心不在焉,不时坐立难安地站起来,不悦地瞄着外面,到底外头有什么东西在困扰他?

  她禁不住好奇,悄声地放下琴,蹑手蹑足地走过去一探究竟——

  杜聪文烦躁地瞪着窗外一无所觉,他的视线集中在外面院子,暴露在阳光下蹲身花圃旁的汤晨星。

  “她有没有头脑!太阳都已经晒到她了,她还蹲在那儿不会移到有遮荫的地方;也不会穿件长袖的衣服,要是再晒伤了活该!”他嘴里虽是这么说,心里其实替她担心得很。

  自早上,他就一直挂意她在外面工作,不断起来察看她是否还留在没有阳光的地方;随着烈日的渐渐高升,建筑物、树木遮挡阳光的阴影愈来愈少,他的情绪也愈紧绷,完全静不下心练琴。

  他心里恨不得能立刻拖她进屋来,但谁叫他昨天口快,信誓旦旦说绝不管她,现在,只能侍在屋里干着急!他眼神郁郁、心中充满对自己的懊恼,忽然,他灵光一闪。飞快转身往外走,一点也没发觉自己差点儿撞倒站在他背后的唐秋意——

  唐秋意敏捷地扶住窗沿,止住跌势,拍着胸口镇定自己的心神,偏头纳闷地自语:“杜大哥真是奇怪。”

  她眼波流转,跑到窗边一看,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原来是汤晨星!自己早该看出来了,能让傲慢不倨的社大哥心慌意乱的,除了她还有谁?

  在杜家这些天,唐秋意早就看出杜聪文对汤晨星与众不同,只是没想到汤晨星在他的心中竟有这么大的分量,真让人咋舌!平常对人冷酷漠然、隐含不屑,只对音乐展现热情的杜大哥,原来也会对人付出真情——唐秋意轻吐舌头,不可思议地望着窗外。

  同时,在外面的院子——

  “晨星姊,杜太太找你。”刘小倩神色紧张地跑过来。

  “我马上去,小倩,你怎么了?”汤晨星正在挖土,准备种老张从家里带来的小盆栽。

  “今天早上我整理二楼时,不小心跟阿娟提到你在大少爷的琴房过夜,大小姐正好出来,她可能听见了……”

  “她听见也没关系,不会有什么事的。”汤晨星无所谓地拍拍刘小倩。“我去看看,你帮我跟老张说一声,要不然,他还以为我又偷懒了。”

  汤晨星走后,刘小倩仍是忧心忡忡地。“杜小姐最爱找人麻烦了,一定是她去跟杜太太打小报告的,是大少爷自己叫晨星姊睡琴房的,怎么可以——”

  “她到哪里去了?”

  刘小倩飞快转身:“大少爷?”

  “晨星跑到哪里去了?”杜聪文手里抓着衬衫、帽子。

  “杜太太叫晨星姊去了,好象是为了她睡在琴房的事。”刘小情说。

   ※     ※  ※

  “晨星,你该听过杜氏集团?那是杜家的公司,在商业界可是举足轻重的。我们杜家是南投的望族,来往的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家族……”

  汤晨星茫然地听着杜太太叙述杜家的辉煌历史。不知她告诉自己这些事,有什么目的?

  “杜家的女婿、媳妇,没有一个不是门当户对;我父亲是海军五星上将;玉娴的大姑丈是立法委员,而家里开的是银行;三姑丈是信托公司的大股东;三姑丈是台大医院的权威医师。个个都是……”

  “妈。你就直接跟她说嘛,不必跟她报告我们的家谱。”杜玉娴忍不住打岔。

  “那我就跟你直说,聪文是杜家的长子,他结婚的对象一定要符合我们的门风,而且,普通人家的女孩,我绝对不承认,更别说——”

  “妈,我想我们必须谈谈。”杜聪文在紧要关头赶到,他寒着一张脸,看起来怪慑人的。

  “聪文?”杜太太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晨星,这里没你的事了。”杜聪文不想在汤晨星面前跟母亲讨论这件事。

  汤晨星从杜太大来不及说完的话里,已了解她的意思——杜太太以为她跟杜聪文之间有男女关系。害怕她会成为杜家的媳妇,怕她辱没杜家的门楣。都什么时代了。杜太太还有这种封建思想,真令人讶异,幸亏她跟杜聪文不是那回事,要不然,她绝对受不了。杜太太这样介入儿女个人的感情问题,确实让人很反感;可是,她终归是杜聪文的母亲,他实在不应该板着脸吓自己的妈妈,应该检讨检讨。

  “你出来一下。”汤晨星当着杜太太的面,给杜聪文脸色看。

  “怎么了?我妈责备你——”杜聪文跟在她后面,关切地问。

  “跟杜太太没关系。”汤晨星停住,转身面对他,放软语调商量地说:“你可不可以对杜太太礼貌点儿,你们这种母子关系,我看了好不习惯,哪有儿子命令母亲的?虽然她的想法有点落伍,但都是为你着想,现在她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你就好好地跟她解释,别再给我惹麻烦。”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长篇大论,听得杜聪文目瞪口呆。

  “我的意思是,请你温柔地向杜太太解释清楚误会。”

  “什么误会?”

  “就是她以为我们有……不是单纯朋友的关系。”

  “你认为我是你的朋友吗?”杜聪文提出一个让汤晨星措手不及的问题。

  汤晨星惊愕地抬头看他一眼,倏地低下头,不大自然地说:“大概是吧!”有股火热自颈侧窜上她的耳朵,她伸手掩住双耳,瞟他一眼:“你看什么看,还不进去?杜太太在等你。”

  杜聪文走进屋里时,脸上缓缓绽露笑容——他敢发誓,汤晨星刚才脸红了!这样的发现。令他心情轻松起来,彷佛两人的关系又前进了一大步。

  不过,他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他关上门,在转身面对母亲的前一剎那——

  “妈。我不喜欢你这样干涉我的事。”杜聪文瞬间脸色沉了下来。

  “大哥,妈是为你好,汤晨星只不过——”杜玉娴因杜聪文严厉的注视。而心怯住口。

  “我跟晨星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聪文,你知道她是个孤儿,而父母又不详……”杜太太提到汤晨星的口气,好象她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怎么能当杜家的媳妇?她配不上你——”

  “我就是喜欢她,她配得上任何她选择的人。要是她肯答应,我马上娶她!”杜聪文强调地说。

  “聪文!你——”杜太太夸张地捧心,做出快喘不过气的样子。

  “妈!”杜玉娴惊叫着扶住她母亲。“大哥,你怎么这样吓妈?”

  “找不是吓唬人,你们谁要是再找晨星的麻烦,我就带着她离开这个家。”杜聪文不耐烦地重申警告,冰冷的语气代表他的决心。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以后,杜太太突然发出高亢的喊叫:“快打电话给你爸!玉娴,叫你爸快回来一趟!”

   ※     ※  ※

  “妈叫你回来的?”

  “你妈就是这样爱大惊小怪。”

  杜永丰、杜聪文两父子,各据书房一端。

  “你有什么意见?”杜聪文玩弄手中的笔,状似轻松地问,

  “你自己的事,由你自己决定,父母是管不了那么多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就算他这个做老爸的有意见,总文也不会听他的。仍旧我行我素——杜永丰内心自我解嘲。

  杜聪文自他那一端射过来怀疑的眼光。“也许我会在台北待一阵子。”

  “咦!多久?你不是在九月要参加维也纳的音乐季?”

  “我说的是那之后。我正在考虑接受她的大学的聘书,担任一年的客座教授。”杜聪文毫无忌惮地显露自己对汤晨星的用心。

  “她知道吗?”

  “时间到了,我自己会跟她说。”

  “你打算搬回家里住,还是——”

  “我一个人住习惯了。”

  杜永丰开始动着脑筋,该怎么让晨星跟聪文继续保持密切的来往?

   ※     ※  ※

  “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想去。”汤晨星戴着杜聪支给的大草帽,穿着杜聪文强塞给她的大号长袖衬衫,蹲在花丛间松土。

  “为什么?”杜聪文烦躁地问。

  他理所当然以为汤晨星会跟着大伙上台北去参加唐秋意的独奏会。五天前,唐秋意回台北时,特别邀请了所有的人去听她的独奏会——不料,大家都预备好要上路了,他才发现汤晨星打算留在这里看家,不跟他们去台北。

  “我对音乐会没兴趣。”汤晨星随便搪塞个理由。

  她需要时间检讨她跟杜聪文之间的关系,连刘小倩都以为杜聪文喜欢她,难怪杜太太她们会误会。她倒不觉得杜聪文跟她的关系有什么改进,他只是成天盯着她,一会儿干涉她这个;一会儿又干涉她那个,她做什么事都得经过他的允许。

  当然,依她的个性,她是不可能乖乖听话的,可是,杜聪文总是用蛮力迫使她屈服。

  晨星厌恶地看看自己,像她这身打扮,就是杜聪文的规定——只要她在花圃工作,就得穿戴这些装备——一连十天,她故意假装丢掉每天地强迫她穿上的衬衫;可是第二天,他总是变出另一件衬衫!汤晨星怀疑他有一衣柜的衬衫,而她的背包却已经被他的衬衫塞满,最后她只好放弃这种无效的抵抗。

  “所有的人都去,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杜聪文一贯地命令她。“不管你去不去唐秋意的独奏会,这三天,你都得跟我上台北!”

  “我不要。如果唐小姐知道我人在台北,却没去听她拉小提琴,她一定会很难过。”

  “那你就跟大家去音乐厅舒服地睡一觉,你不是称赞过那里的座椅很适合睡觉?”

  “如果她看到了,会更难过。”

  “你这么在乎她的心情?”杜聪文莫名吃起醋来了。“那你为什么在我的音乐会上睡觉?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感觉!”

  “以前我不晓得你们这些音乐家会这么敏感脆弱;我就是去过你的音乐会后,才注意到的。更何况。我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

  “那我的自信心呢?”

  “你这个人自信满满,偶尔遭受一下打击也无伤。”她直言不讳。

  杜聪文打量她的表情,不确定这是对他的批评,还是对他的赞美,最后他决定略过这个问题。

  “如果你不去台北。那我也留下来。”

  “那怎么可以!”汤晨星一副他在开玩笑的表情。“你自己答应唐小姐要跟她合奏一曲的。”

  “你只会替她着想,为什么不替我着想?”杜聪文不满地鼓起脸。

  听到他激昂的质问。汤晨星不解地仰头看他:“这也是为你自己好,你不能看唐小姐个性温和好欺负,就这样对待人家。两个人要长久相处,是需要互相体贴帮助的,像你这样变化无常.又容易生气……喂!你怎么了?”汤晨星纳闷发现杜聪文僵着脸扭头走了

  该死的汤晨星!她竟然想把他和唐秋意凑成一对!杜聪文边走边气忿地自语。难道她真那么迟钝,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他已经这样不顾自尊、委屈自己迎合她,她竟还……

  “大少爷,晨星姊要跟我们一起去了吗?”刘小倩笑着迎过来。

  “不要管她!”杜聪文恶声说。“我们走!”

   ※     ※  ※

  三天的演奏会圆满结束。

  杜家一行人自音乐厅走出来,外头是强风豪雨,在风雨中一伙人慌忙上车。

  杜永丰一家人搭乘由司机驾驶的轿车;其余的人,则坐公司的巴士回台北杜家。

  在车上,杜太太跟杜玉娴唱着双簧,不断称赞唐秋意哪里好、哪里棒。快把唐秋意捧上天了。

  自从杜永丰明白表示,不反对汤晨星做杜家的媳妇后,杜太太不敢再提起这事。可她心里还是期待奇迹出现,希望能让他们改变主意,因此。在他们面前努力推崇唐秋意;可惜,杜永丰若有所思地尽望着情绪不佳的杜聪文,两父子都没注意转杜太太说话。到了家门口。杜太太跟杜玉娴才暂时停口。

  风雨实在太大了!杜家母女在佣人撑伞下,快步进屋去;杜聪文表情不驯地拒绝了佣人送过来的命,潇洒地穿过风雨,停在前廊甩掉头上的水珠。

  杜永丰随后过来,担忧地望着顺屋檐而下的水珠,自言自语说:

  “气象报告说,这个强烈台风今晚从台东登陆,整个中南部都将笼罩在暴风圈内。台北雨就已经这么大了,南投不晓得情形要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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