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它出去淋雨?雨这么大——”
“已经变小了,看样子很快就会停。”
“雨停了?那么我可以下山吗?”
丁漠看看她,面无表情地说:
“我知道这里太简陋,让你多待一天真是委屈你了;不过为了安全,最好还是等山路干燥点再走。到时候我会送你下山。”
“喂!你这个人是怎么了?这里的确不是我想像中的度假天堂,但我抱怨了吗?住在怎么样的地方并不是那么重要,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占用你的床,吃了你那么多食物,还打破你的碗。你以为我脸皮这么厚,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龙雁说完才发现似乎反应过度;可是他明明把她当不速之客,为什么还说出这种话?好像她赶着下山伤了他的情感似的。
丁漠对她的强烈反应感到讶异,一时间竟说不出话,隔了半晌才别过头去。
“床有两张,你尽管睡;至于吃的——都是些粗糙的东西,不怕你吃得多,就怕你吃不惯。”
见他说得诚心,龙雁脑中一闪,微笑道:
“听你这么说感觉好多了,原本我以为你被我烦死了。”
“你并不麻烦。”
“哦?那么——如果我照原订计划留下来度假——”
“不可以。”丁漠表情一冷。
龙雁不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她也不是真那么爱留在这里,而且——只因为他对她有种奇怪的魔力就好奇地打算留下来,这已经很荒谬了,人家难道会张开双手欢迎她?
安慰了自己一番,龙雁一张脸还是清楚地表现出她受了伤害。
“原来你还是巴不得我快点滚!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说得这么好听?让我走就得了,管我什么危险不危险的!”
“我不是不欢迎你,只是——”丁漠的表情缓和了些。“这里并不好玩,而且——没有适合的地方招待你——”
“刚刚还说床有两张,要我尽量睡呢!”龙雁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却又忍不住要说。
“昨晚是逼不得已,否则你一个女孩子根本不该单独跟我待在一个屋子里。”
“为什么?你怕我攻击你?”
“你是女孩子,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名节的问题?”
龙雁抱着肚子大笑。
“拜托!你到底是哪一朝代的人?都民国八十多年了,街上一百个女人中也许有九十九个不是处女,你——”
“你呢?”
“我什么?”
“是不是处女?”
龙雁倏地止住狂笑,甚至连假装的笑都挤不出来。
“我——我是剩下的那一个。”
丁漠微笑了笑。
“何必这么沮丧?是处女很可耻吗?”
“我是异数,早在大学时就被女同学公认了。”
丁漠沉默了一会,又问:
“你的婚礼——结果还是没了?”
龙雁讶异地盯着他。
“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听见你说梦话。”
她微微红了脸,挥挥手说:
“那么讨厌的事,别再提了。”
此时门外传来抓门声,丁漠过去拉开门让阿胖进来。大狗兴奋地抖动全身以甩掉身上的水珠,并摇着尾巴走到龙雁旁边坐下。
她蹲下来抚摸着狗儿湿湿的毛发,不舍地说:
“很抱歉我刚才那么无理取闹;等路况符合你所谓的安全条件,那时候我会走的。”
丁漠以一惯的、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表情点点头。
该死!她实在不该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他自己更不该有歉疚之意。
她并不属于这里,该离开的时候就会离开。
雨渐渐地完全停了;而由于已经答应了丁漠路况转好就立刻离开这里,躺在床上打算睡个午觉的龙雁竟翻来覆去无法阖眼。
怎么了?真这么舍不得走?
她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毕竟除了这会儿趴睡在地上的阿胖,这里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吸引她。
她侧躺,看着丁漠坐在椅子上一手刀一手木头的似乎在刻些什么。
他很专注,一点也没有发现龙雁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因此她可以尽情地欣赏他微微皱起的双眉,轻吹木屑时的嘴唇以及双臂因用力而突起的一块块肌肉。
父母从小对她灌输正确的观念的确使龙雁对美或丑失去了立即反应的能力,却并不表示她就不懂怎么欣赏美好的事物。
龙雁在今天以前也没有想过一个男人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某件事物上会是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眼前这一幕以再严苛的审美观来说都应该算是美的了:那思索的表情、认真的眼神,拿雕刻刀的细长手指以及白衬衫下结实的身躯,牛仔裤包裹着的——
天!龙雁脸红地转身面对墙,她真是太不怕羞了,从纯欣赏变成仔细打量人家全身,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想想以前同学们对着李察基尔、阿诺史瓦辛格流口水时,她是多么不屑啊!
龙雁犹在反省,屋外有人丁大哥、丁大哥地叫个不停。一听就知道是傅希敏那个善变女孩的声音。
她来了,想睡也没得好睡了。
龙雁这么想,却动也不动地闭上眼装睡。那小女人对这个叫丁漠的占有欲太强,来这里肯定是要撵她走;如果得知她基于安全理由得多待一会儿,一定会又吼又叫变得更难缠。这件麻烦事就让他们两人自己去协调,她可不想插手。
傅希敏推开门就进来。一看见龙雁睡在床上,她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她怎么还在这里?”她指着龙雁喊。
丁漠放下手中的东西皱起眉来。
“不是看见人家在睡觉吗?怎么还大呼小叫的?”
“这么说她昨晚真的睡在这里了?”傅希敏快哭出来了。
“昨天下起大雨,她又那么累,我总不能冒雨送她下山啊!这样太不够意思了,而且很危险,所以就让她在这里住一夜。怎么了?你在生什么气?”
“你说你会安排,结果就是这样吗?安排她跟你住在一起了?”
“阿敏——”
“以前我说要住你这里,你说什么也不答应。为什么她——”
“这不一样,你没有理由住在我这里。”丁漠耐心地说。
傅希敏嚷着:
“就算她有理由吧!雨早就停了,她应该也恢复了体力,为什么都下午了她还赖在这里不走?是不是你舍不得她离开?”
“阿敏!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我让她留下是基于多方面的考量,你不该胡思乱想。”丁漠表情严肃,语气仍是宠爱的成份居多。
他一直非常疼爱这个像妹妹一样的女孩子;但是她对他的感觉却超越了兄妹之情,于是他更谨慎自己的一言一行,深怕误导了她。
“我不管啦!丁大哥!你快送她下山去!她是来找胡信民的,他既然已经不在这里,她留下来做什么?”傅希敏嘟着嘴说。
“她哪里惹着你了?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她,非要赶她走?”丁漠问。
“我讨厌漂亮的女人靠近你。”
丁漠无奈地苦笑。
“阿敏!——”
丁漠的话还说完,后头已传来龙雁的声音。
“傅小姐!你刚刚是在夸我漂亮吗?”
自己的仗要自己打!
龙雁刚才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本武侠小说里看见过这样一句话,越想就越觉得不应该让丁漠替她应付这样一个泼辣的女娃儿。他根本就舍不得对傅希敏说半句重话,那么这场仗还有什么胜算可言?
所以,龙雁从床上坐了起来,还半闭着眼伸伸懒腰装出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跟傅希敏瞠目怒视的表情恰成一强烈对比。
很多人都知道龙雁真的很难欺负;傅希敏敢以这么挑衅的眼神瞪她应该是受了她昨夜差劲的表现所影响。她又累又饿,挫折感十足,爬上树躲避野兽也让她碰个正着;难怪傅希敏满脸瞧不起,不把她当一回事的模样。
“喂!你快把东西收一收,丁大哥不带你下山我来带。”傅希敏指着龙雁不客气地说。
“阿敏!不要胡闹。”丁漠蹙眉阻止。
“丁大哥!没关系,她年纪还小嘛!我不会介意的。”龙雁优雅地笑笑。
丁漠很讶异龙雁忽然改变的态度,两道眉毛皱得更紧。
傅希敏朝龙雁扮了个鬼脸。
“对,我还年轻,年轻就是本钱。你这个老太婆忌妒死了对不对?”
龙雁掩嘴而笑。
“我也年轻过啊!那时候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缺乏经验与智慧,成天光是幻想就占去了大半时间;现在想想——唉!还真令人怀念。”她露出神秘的笑容。
这笑容自然是瞒不了傅希敏,她气极了,指着龙雁说:
“你——你拐着弯骂我?”
“哎呀!你听出来了?真是聪明!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单纯得很,人家一拐着弯说话,我就全听不懂了。”
难得有人治得了傅希敏,丁漠于是微笑着坐在一旁看。没想到这个龙雁一反昨日的怯懦,阿敏这回怕是踢到铁板了。
傅希敏也知道在口头上讨不了便宜,转而陈述事实。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阿敏!”丁漠警告地看她,而傅希敏径自盯着龙雁不理会他。
“我什么时候走对你很重要吗?”龙雁两手一摊。“我住在这里应该不会造成你任何不方便吧?”
“你在上山时明明说——说你对男人没兴趣——为什么现在又赖在丁大哥这里不走?”
龙雁有意逗她,耸耸肩道:
“昨天我累得眼睛都张不开了,再帅的男人站在我眼前我也没力气理他;今天就不同了,人精神一好,看什么都顺眼——傅小姐!你也真奇怪,丁大哥是主人都说要留我了,你是他什么人?老想赶我走。”
“你——”傅希敏气得直跳脚。“我是他——他是我——他是我的丁大哥。你保证不会打他主意,我才带你上来的,你居然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我还想给你一个反覆无常的称号呢!”龙雁扬扬眉“昨晚那么热心带我上山;一听胡信民离开了,就想一脚踹我下去。喜欢一个人不是这么一回事,你太幼稚了,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说傅希敏是气得发抖一点也不为过;她随手拿起丁漠刻了一半放在桌上的木头朝龙雁扔去。丁漠出手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木头笔直飞向龙雁,她头一撇闪了开去,眼神难得地带着气愤。
丁漠也生气了,他站起来打了傅希敏一个巴掌;力道虽然不大,却打得她红了眼眶。“你真是太胡闹了,伤了人怎么办?”
丁漠的责骂比以往的每一次都严厉,傅希敏却彷佛没听见似地擦擦眼泪,手直指着龙雁。
“我要跟你决斗!”
“阿敏!”
丁漠出声喝止,龙雁却微微一笑。
“决斗?”她笑着,忽然一旋身右脚踢上木屋的墙。“小学以后就没跟人打过架了,难得你有兴致——时间随你挑。”
傅希敏双眼张得比铜铃还大,手还指着空中似乎是忘了放下。难得的是丁漠依然喜怒不形于外,只盯着墙上被踢破的大洞长叹一声。
第四章
丁漠最后一根钉子钉入木板中,并试试看是否牢固,然后才转身面对站在一旁的龙雁。
龙雁略显不安地说:
“抱歉踢坏了你的墙,我实在是有点生气了,所以才……”
丁漠浅浅一笑。
“你真是厉害。”
“其实我故意挑了比较破旧的地方踢。”
“踢得破总不能说是运气好吧?”
“我练了十几年的跆拳道,现在一有空也还会去道馆走走。”龙雁微笑道。
“难怪你的家人放心让你独自出外旅行。”
“我宁可不要有用到拳脚的机会。”
“至少今天我跟阿敏是见识到了。”
“我只是想吓吓她,她真是——真是有点任性。”
丁漠拿着工具往屋里走,龙雁跟狗儿阿胖跟在后头。
“说她有点任性实在太轻描淡写了。”丁漠说:“很抱歉她这么对你,这——其实我也须负部份责任。”
进到屋里,他示意龙雁坐椅子;她却摇头,往床上一坐,把椅子让给他。
“你是指她暗恋你的事?”龙雁问。
丁漠苦笑。
“是她说的,还是你看出来的?”
龙雁想了想,说:
“都有吧!她是说过;就算没说,要看出来不困难。”
丁漠叹了口气。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好。”
“有没有可能接受她?”
他摇摇头说:
“绝对不可能。”
“那就表示清楚吧!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
“我不想伤害她,明年她就要考大学了,心情稳定很重要。再说她家的人都是我的好朋友,帮过我不少忙,我总希望她能慢慢体会到这只是假象,不是真爱,那么就不需要说开了弄得每个人心里都觉得怪怪的。”
“就怕你这么宠她反而让她误解,使得以后造成的伤害更大。”龙雁实事求是地说。
“我也觉得很烦恼。”丁漠扯动嘴角苦涩地笑。
龙雁忽然迸出一句:
“不如让我帮你?”
丁漠很讶异地说:
“你?你要怎么帮我?”
“很容易,让我在这儿多待几天就行了。”
“不行!我说过你不能一直留在我这里;等路况一变好,我就送你到市区去。”丁漠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龙雁的提议。
“你再考虑一下喔!我走了,傅希敏也许就一辈子在迷恋中挣扎而脱不了身了。”龙雁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天知道她忽然好希望能留下来。
“你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别说你要扮演我的爱人好让她放弃;我所认识的傅希敏除非是看见了我们结婚生子,否则在她的字典里是找不到放弃两个字的。”丁漠说。
“我留下来绝对有用,而且不是你说的那么老套的伎俩。”
“哦?”
“其实很简单,”龙雁热切地说:“你舍不得对她狠,那么就交给我处理,我保证至少让她惊觉棋逢敌手,应接不暇。虽然我认识她不到一天,她的个性我却已经摸到了七八分;她最不服输了,一定会使尽全力对付我;如此一来,她就没时间,也没力气注意你了。”
“这太——”丁漠皱眉。
“这方法简直太棒了对不对?当然我会不时在我们过招时对她晓以大义,让她明白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何必单恋你这个老男人。”龙雁说得眉飞色舞。
“我还不到三十岁——”
“配傅希敏是太老了嘛!怎么样?同不同意?这是最不会伤害任何人的方法了。”
丁漠沉思良久,忽然问:
“你为什么想留下来?这里既枯燥又乏味,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这话问得龙雁忐忑不安;因为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有轻咳了几声,支吾道:
“人嘛!日子过久了总会腻,想尝试过不同的生活也是正常的啊!这里是不舒适不方便,但总算空气新鲜,风景自然;既然我都来了,待几天也是好的,不是吗?”
丁漠看看她,最后还是说:
“我有很充份的理由不能让你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