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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柔情 page 10 作者:陈美琳

  “已经没事了。”他说。

  柳绿杨伸手碰触他的额头,诧异地问: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我说过很快就会好的。”

  “但是为什么?刚刚明明还那么烫的。”

  冷飘水沉默不语,而柳绿杨等了又等,在明白他根本不打算解释后赌气地起身走开。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他已经没事了,其它的又有什么重要?

  虽是这么想,柳绿杨仍不免觉得委屈。的确,他们曾经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但现在应该有些不同了啊。是他改变了一切,却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到底为什么要替他担心呢?太傻了。

  原本想要她倒杯水的,她却一直背对着他,尚有些无力感的冷飘水只得轻叹一声掀开被子下床。他一拿起杯子,就看见柳绿杨颊边的泪珠,那晶莹的液体就像支箭射穿了他的心。他的手跟着一颤,手中的杯子竟掉落了,从桌上滚落地上,碎成了数片。

  为什么又哭了,他真的希望再也不要在她的脸上看见泪水。

  “你——”冷飘水叹息。“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柳绿杨很快抹了抹脸。

  “只是眼睛有点不舒服,跟你没有关系。”

  她越是这么说,冷飘水越是肯定他就是她落泪的原因。他苦涩地扬了扬嘴角,不明白自己何以会如此笨拙,尽管再怎么小心翼翼,却仍会在无意中伤了她。

  “告诉我,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他说。柳绿杨摇头。

  “是昨晚吗?昨晚我太粗暴——”

  “不许你提昨晚的事。”柳绿杨捂着脸低嚷。此时忆起昨晚只会让她更觉不堪。“嗯没有错,是我不好,我太傻了,才会让你对我——我觉得好羞耻。”

  “别这么说,”冷飘水闭了闭眼。“拜托,别这么说。”

  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种种,自己是如何的攀着他,在他带来的狂喜中轻吟低泣,柳绿杨掩面而泣。

  “我不要脸,是低贱的——”

  冷飘水捂住她的嘴。

  “不要。”他沙哑说道,眼里有深沉的痛苦。“是我强迫你的,你可以这么想,只用这么想就好。”

  “我只想死。”他哽咽着道。

  冷飘水觉得心被掏空了,只留下一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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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整天柳绿杨没有再说半句话,默默地吃东西,默默地发愣,默默地绣着衣裳;而且很奇怪的,只要是开始刺绣便回落泪,无法想象她前些日子还为了能刺绣而那么欣喜。

  看着这样的她,冷飘水再次体会到何谓心如刀割。他无数次想开口,如果能够,他甚至愿意求她,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最需要声音的时候他往往只能沉默.

  即使缓慢,时间还是在无声中流逝,等冷飘水发觉时,屋内已是一片昏暗.

  看着犹在缝绣的她,冷飘水点起两盏灯,照例将其中一盏放在她身旁,然后他开始炖着肉汤,并将中午剩下来的馒头偎近火旁烤热.

  结果她还是吃得很少,只喝了点热汤后便又拿起针线继续刺绣,偶尔举起衣袖擦拭泪水.而冷飘水什么也吃不下,他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变成这个样子,不吃不说的,教他心疼.

  究竟是为什么?昨夜的一切难道只是场梦.

  冷飘水搜寻着昨日的记忆,试图从其中找出她情绪急速转变的原因,然而他很快便发现这不是个好法子,回忆和她的缠绵影像无异是在折磨自己,

  为何他在这方面偏偏如此笨拙?冷飘水不只一次这么想着.

  随着夜晚的逼近,寒意也逐渐加深.为了避免今晚的事件在明早重演,让她再受到惊吓,冷飘水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情况对她稍作说明.

  “你该休息了。”于是他这么说。

  他在数度斟酌衡量后才说出的一句话,没想到却带来意料之外的负面效果,柳绿杨倏地抬头看他,眼底闪着怒意和决心。

  “我会睡在地板上。”明白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冷飘水面无表情的说道。

  绿杨闻后又低下头绣她的东西,令冷飘水扬起了眉。

  “别再绣了,我有事告诉你。”他说。

  “就快好了。”她回答到。

  轻轻的、短短的四个字,对冷飘水而言却有如天籁一般。这么长的一天,她总算肯开口说话了。他松了口气,竟感觉瞬间的昏眩。

  “有什么事你说吧,我听着。”柳绿杨拿针线的手虽然相当沉稳,事实上她心里却非常兴奋,而这种心情和站在眼前的男人完全无关,是她手中的东西令她忘了伤心难过。

  她可以说无法离开针线过活的人,这么多年来她缝绣过无数的东西,衣裳、外袍、屏风等等,样样都颇受好评,甚至被称为极品,以绝高的价格出售。

  并非她对之前所绣的东西有什么不满,相反的,它们样样都是精品,都令她相当自傲。然而,从她开始绣这件袍子,到现在以接近完成阶段,好象有什么反复在她心里呐喊着,而且越来越强烈。

  她即将完成此生最好最好的作品,柳绿杨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当初完全是因为没有足够颜色的绣线,柳绿杨于是绞尽脑汁为她设计的图样配色,在花费了许多的时间和精神之后,她有了很大胆的决定。

  她自己卷制绣线,以最多的白色为基础,再分别掺上其它颜色的线,让它们看起来几乎是纯白的,却又带着那么一丁点色彩。

  她计划在衣领袖口和下摆等处绣上水纹——就是水流的波纹。很简单的构想,所以更需要绝佳的绣工。

  要以这样的绣线在白色的布料上刺绣,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太荒谬吧,事实上也是如此。然而她是经过再三考虑才决定冒险的,因为将穿上这件袍子的人似乎不喜欢白色以外的任何色彩。

  该说是巧合还是幸运呢?发亮的绣线在白色的袍子上显现了一种带点诡谲却有极端特殊的美,虽然猛一看仅是件样式简单的白色外袍,但只要光线稍有变化,或是有风吹过,丝线中那一丁点色彩便会开始作用,在视线上掀起令人赞叹的魅惑效果。

  看似冰冷却隐藏着热度,柳绿杨越来越感觉到这件袍子和他的相似之处。然而一想起他是如何待她的,那激情的拥吻及事后的淡漠,她又因为羞怯及愤怒而双颊发热。

  他根本就不值得她这么辛苦。

  柳绿杨这么想,但仍低下头一针一线将细腻的纹路完美地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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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飘水并未开口,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候着,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她刺绣的情形。对于她竟能将同色的丝线绣在布上,却还能令一件平凡无奇的袍子微妙却彻底的改观,他觉得简直是巧夺天工、难以置信。

  但是最教他诧异的还不是这个。当柳绿杨终于放下针线,将手中的袍子轻轻抖了抖,然后递给他,冷飘水仅能凝视她,根本不敢伸出手去。

  她绝对不是那个意思,是他在奢求妄想、自作多情。

  “做什么?”冷飘水一开口就感觉满口苦涩,而他的双手则仍背在身后。

  “给你的。”柳绿杨将袍子搁在桌上,低头收拾着针线和剪子。

  不可能的事成真了!他人生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好事,但——会不会他终究是弄错了呢?

  察觉到自己似乎沉默过久,冷飘水说话了。

  “为什么?”他问,声音沙哑得不像是他的。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柳绿杨没有抬头。“针线和布都是你买的,我裁缝刺绣只是打发时间。”

  冷飘水静静看着她,似子等待其它的答案,而他的沉默就像永无止境,逼得柳绿杨只得再开口:

  “天冷了,这里却只有一件被子。”

  她是担心他吗?冷飘水不敢让这想法在脑中逗留太久。以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值得她为他费心。

  低头看着桌上雪白的袍自,冷飘水缓缓伸出手去,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虔敬心情碰触它。

  好美!难以形容的美,是一件他不配拥有的袍子。

  但他绝对不会将它交给任何人,冷飘水想。这件她亲手缝绣的袍子将伴随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谢谢。”他说,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不至将她搂入怀中。

  这样就够了,她肯开口说话,还替他缝制了这件迫子,他不该再有什么奢求。

  “冷公子有什么事要说呢?”柳绿杨依旧不肯抬头,收拾好东西后便一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如果没有……”

  “有,我有话对你说。”冷飘水道。

  “是什么?”柳绿杨问。

  “关于今天早上……”

  柳绿杨闻言,终于抬起了头。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病,”冷飘水继续道:“我只是中了毒。”

  “中毒?”柳绿杨诧异地低语。

  他点头。

  “虽然无法根治,但没什么大碍,所以如果明天早上又发作……”

  “嗄?你是说今天早上的情况还会发生?”

  见她脸色发白,冷飘水忙出言安抚:

  “即使发生了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就像今天早上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

  “谁——谁在为你担心了。”柳绿杨又低下头去。

  即使是像他这般迟钝的人也终于明白了她是在赌气,然而这个时候冷飘水除了苦笑,什么也不能做。

  “我怕又吓着你,所以——”

  “真的不要紧吗?”看着自己的手,柳绿杨低语道:“身体里面有毒,不想办法将它去除真的无所谓?不会——不会死吗?”

  冷飘水面无表情,沉默了半晌后扬起嘴角。

  “那点毒是要不了人命的。”他说。

  “是吗?”柳绿杨喃喃道,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略感心安。

  “就是这样。”冷飘水将视线移往窗外,害怕自己一克制不住就会有逾矩的举动。“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明天又发生相同的事,别慌,别理我,也别找任何人来,只要静静坐在一旁,我很快就会恢复的。”

  “这怎么行?!”柳绿杨闻言低嚷。“还是找个大夫吧,或许——”

  “谁都帮不了我的。”冷飘水专注地看着她。“答应我,如果明天我又发作,待在我身边,哪里也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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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绿杨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也就因为如此,她几乎一整个晚上都辗转难眠,脑子里尽是他高烧呓语的模样。虽然那症状正如他所说很快消失,但终究是毒在体内流动啊。真的没有大碍吗?她就是难以相信。

  她自己身体里也有毒,这是庄主告诉她的。数年前的某个冬季,她突然昏死过去,因此才发现的。为此,柳绿杨曾拼命回忆童年,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中过毒,只知道她从小身子就差,但也仅是如此而已。在她记忆中,自己并非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病。

  从她体内的毒开始作祟,之后的每一年冬季她都在生死边缘挣扎,那种感觉是既痛苦又绝望。所以是他笑着对她说没关系,她依旧无法释怀。虽然两人所中的毒不同,但在她身子里的那么一丁点毒都能致人于命。他体内的毒又有什么呢?不可能毫无影响吧?

  躺在床上的她转了个身,看见披着新袍子坐在地上的冷飘水,一个念头忽然跃上脑中。

  他是因为中了毒才到情剑山庄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就表示连医术高明的庄主也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怎么办?她越想就越难以心安。他呢?他怎么还能睡得如此安稳。

  其实冷飘水并没有睡,他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包括那偶尔投向他的视线。

  她也没睡,他知道,但原因只怕是和他不尽相同吧。他因为身旁没有她而无法成眠,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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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尚未东升,冷飘水再次因高热而意识不清。看见他浑身冒汗倒卧在地,柳绿杨哭了。

  她是没良心的坏女人,太坏了!明明知道他病了,却还狠心让他睡在地上,她个性别扭,心肠又恶毒,很快就会有报应,一定很快就会有报应。

  眼泪一直沿着柳绿杨的双颊往下掉,她则是咬着牙,使尽全力试图将冷飘水拉上床。这其实并不容易,以她那么瘦小的身躯、那么微不足道的力量,她真怀疑自己可以独立完成这件事。

  然而她还是很努力地尝试着,因为她答应过的,在这时候绝不找任何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虽然此时心乱如麻,她还是决定要坚守承诺。

  但是,她毕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仅无法将他扛至床上,甚至还因为用力过度而不支地跪倒在地。

  真是气人啊,柳绿杨想,但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抹去挫败的泪水坚强起来。就算把眼睛哭瞎了又如何?能祛除他身上的病痛吗?此刻能帮他的只有她了,她必须记住这一点。

  既然没办法将他拉上床,柳绿杨放弃了,她干脆让他躺在地上,再抓下被子紧紧裹住他。之后她点燃所有的油灯,并将其尽量排列在他身边,希望能使他温暖些。

  能做的都做了之后,柳绿杨不由坐在一旁想着:这样的做法会有效果吗?他又不是受了寒,是中了毒啊。

  “热……好热……”冷飘水蹙眉呓语,俊秀的脸上薄薄覆着一层汗。

  “热吗?这么冷的天。”柳绿杨以自己的手巾替他擦去汗水,眉头也忧心地皱起了。“你的身子还很烫啊,究竟该让你凉爽些呢?还是再生个火让你更热一点?”她喃喃自语,心里非常痛苦。

  之后的冷飘水不断喘息及呻吟,虽然处于昏迷状态,神情却显得非常痛苦。

  一定很难受吧?柳绿杨想着,她相信如果他还有些许意识,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他这副无助的模样。

  基于这个原因,再加上他之前一再强调很快便会恢复,柳绿杨即使心里多么不安,还是强压下到对面去找老婆婆老爷爷的冲动,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但是直到过了中午,冷飘水依旧昏迷不醒,不仅没有丝毫改善,相反的,似乎还越来越严重。他的喘息急促粗重,不断说些她听不懂的话,有几次甚至睁大眼坐了起来,却完全看不见也听不见她。

  他开始变得粗暴,就像发狂似的怒吼咆哮,柳绿杨几次试着安抚,都被他猛地推向一旁,额头还在桌脚碰出了个伤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他明明说了很快就会没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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