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沈浩问。
「我说什么?」风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凊:「我说谎,全是骗你旳。」
沈浩忽然有点恍惚,他甩了甩头,不敢相信刚才他所听见的。
「骗我的?」他喃喃问道:「什么是骗我的?」
沈浩平时的自信傲慢此时都消失无踪,连风临见了都不免有些同情。
「我不是说过了吗?全都是骗你的,阿真脸没发绿,他也没说不再见你。」风临说。
沈浩又发呆,片刻后才像放下心头大石般松了口气。他双手时而交握时而松开,犹豫了许久才抬头:
「他——还好吗?」他问风临。
风临并未马上回答,反倒是盯着他看了又看。
「你还好吗?」之后他反问沈浩。
沈浩扬了扬嘴角,笑里满是苦涩,他好不好其实不言可喻。
风临点点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我还是得说一句,你实在不像是同性恋者。」他说。
「我本来就不是。」沈浩扯扯嘴角:「高中到大学这段期间我不知道交过多少个女朋友。」
「你不是gay,但你喜欢阿真?」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样。」沈浩苦笑道,语气百般无奈。
风临又点头,一副愈来愈了解他的模样。
「说起来我有点对不起你,一直把你当成追求刺激的无聊登徒子。」他对沈浩说:「不过这也怪不得我,如果你知道这几年来有多少个男人找上阿真,就会明白我这个做弟弟的有多辛苦了。我这个哥哥虽然也算见过大风大浪,惟独对这种事有点迟钝,我不站出来替他筛选过滤一下怎么行?你应该可以体谅我的苦心吧?」
沈浩听完后不解地看着风临。
「我不知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他说。
风临耸耸肩:
「解释啊!你要当是道歉也可以。」
沈浩笑了笑:
「我明白你是为风真好。之前老是为了赌气跟你百般计较,或许我才应该向你道歉。」
风临给了沈浩一个属于孩童的可爱笑容,这大概是两人相识以来的头一遭吧!
「你这个人就像阿真所说的,其实还不算太坏嘛!」风临说。
「风真这么说过?」微笑从沈浩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压抑羞愧等众多情绪的复杂神情。「那我还真是辜负了他。」
「你指的是强吻他那件事?」
沈浩点头:
「我想现在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他苦涩说道。
「既然假设过后果,你又干嘛要吻他?」
「我急昏了头,情不自禁——」
「阿真那家伙长这么大,好象还没跟人接吻过呢!」
沈浩一听急速转头,颈子因此扭了一下:
「你是说——」沈浩无法往下说,只觉唾液忽然大量分泌,还并发有心律不整的症状。
「我说,搞不好你就是阿真的初吻对象。」风临摇着头:「太丢脸了,我幼稚园时就已经亲遍了班上所有的女生。」
沈浩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个什么劲,一想起风真此刻的心情,他的情绪一下子又掉到了谷底。
「初吻被一个同性给抢了去,风真一定很呕吧?」他既尴尬又苦涩地笑了笑。
「如果是我,可能会想不开去割腕跳河什么的,阿真嘛……」风临耸耸肩:「他的想法连我都摸不透,你得去问他。」
「割……割腕?」沈浩跳起来。
风临又拉他坐下。
「我说的是我,用不着那么紧张。」
「说不定他也跟你一样——」沈浩抓住风临的手:「这几天你多注意他一下,我担心——」
风临没等他说完就摇头:
「我还得上学呢,怎么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沈浩听他这么一说非常着急:
「我看你根本就不需要上什么学,去不去都无所谓吧?」
「话不能这么说,我不去上课的话,阿真会问理由,你要我怎么回答?」
「那怎么办?留他一个人独处岂不是很危险?」
风临打了个呵欠:
「我看阿真不像会自杀——」
「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有个万一我们就后侮莫及了。」沈浩大声道,显然对风临不以为意的态度大感不满。
风临挨了骂,挑了挑眉后点点头:
「不错,不错。」他说。
「什么东西不错?」沈浩不耐问。
「你不错,挺关心阿真的。」
「你这不是废话吗?」沈浩简直在咆哮了。「我爱他,怎么可能不关心他?」
他喊完,喘了两口气后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看见风临眯着眼一副暧昧的表情,沈浩恼怒地转过头去。
「爱就要大声说出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风临起身拍拍屁股:「时间差不多了,回到重点吧!」
「你刚刚说那么多难道都不是重点?」沈浩转头问。
「也算啦!但我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没说。」风临走到沈浩身旁:「你听清楚了,这十几天阿真之所以不见踪影是因为他到香港去了,他的行动电话则是凑巧故障,交由我送修。」
「什么?」沈浩张大了嘴:「风真去了香港?我没听你提过这件事,而且他的电话明明就是你——」
「好了,好了。」风临挥挥手打断他:「我刚才不是已经承认我说谎了?」
沈浩的嘴张得更大:
「你说了『这么多』谎?」
「这不是重点。」风临四两拨千斤。
「这也不是?」沈浩闭了闭眼睛。「你确定你此行真有所谓的重点?」
「当然有,就是日后阿真万一问起这十来天发生的事,你得挑该说的、能说的说。」
「咦?」
「就这样了。」风临又开始玩他的溜溜球,临走还不忘回头叮咛:「你应该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吧?」
第七章
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沈浩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他坐在床缘发呆,最后决定进浴室洗个冷水澡。
初春的早晨,冷水冲在身上还有些太过刺激,不过也确实有其功效,沈浩踏出浴室时精神好了许多,并决定要暂时把风真的影像赶出他的脑中。
于是他下楼到闲置了十多日的办公室,拿起扫帚抹布开始清除几天来堆积的灰尘垃圾。而这简单的劳动让他冒了点汗,也成功地让他忘了风真,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分钟时间。
之后沈浩坐回办公桌后,看着这已经开幕一段时间却连件生意也没做成的公司,感叹之余忽然想起他还有个职员,于是就拨了通电话到阿炮家。
不巧接电话的是炮嫂沈洁,而她比她老公还要名副其实,一听见沈浩的声音就立刻开炮骂道:
「你还好意思打电话来——」
沈浩只听了一句就挂了电话。好不容易心情平稳了些,能用几个字就让他再度发飙的大概也只有他这个妹妹了。为了避免风云又起,不要跟她继续说下去才是上上之策。
挂断电话后沈浩立刻改拨阿炮的行动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起,阿炮有气无力的声音接着传来:
「喂!找谁?」
「打你的行动电话当然是找你。」沈浩马上问:「你在家里,还是在外头?」
「大哥?」阿炮这才听出他的声音。
「就是我。你在家里的话就快出来,我想你老婆就快来抢你电话听了。」
「我在外头。」
「那就好。」
「有什么好?我在医院外头。」
沈浩一听皱眉:
「你不来上班,跑医院外头闲逛做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公司要继续营业吗?」
「我哪是闲逛?我来包扎头部,顺便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脑震荡?」沈浩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你跟沈洁打架了?」
「我被矿泉水砸伤的。」
「她拿矿泉水扔你?」沈浩摇头:「太过份了,这种事她都做得出来,不离婚的话,你迟早会命丧这个母老虎手中。怎么样?你伤势如何?干脆我替你查一查家暴中心的电话,问问关于申请保护令——」
「你停一停。」阿炮可怜兮兮打断他的话:「小洁没拿矿泉水扔我,是你拿我当保龄球,使劲往矿泉水堆里扔。」
沈浩听了一楞,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他什么时候把阿炮当保龄球扔了。
「你别开玩笑了,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因为毫无印象,沈浩于是坚决否认。
阿炮在电话那端哀号抱怨:
「昨天,在超商里,你是装傻还是真忘了?大哥!」
「什么话?我——」正想好好训一训他,阿炮所描绘的景象忽然掠过眼前,有点模糊却逐渐清晰起来。这种时候没啥好多想的,立刻改变话题就是了。「你还能自行就医就表示情况不严重对吧?马上到公司来,我们认真研究一下如何在这个社区开拓业务。」沈浩说完就切断了电话。
风真才是该为矿泉水事件负责的人。
沈浩这么告诉自己,原有的一点点愧疚霎时烟消云散。
半个小时后阿炮臭着张脸进了公司,沈浩仔细瞧了瞧他的脑袋,之后说:
「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被矿泉水打到的话应该不至于造成脑震荡吧?」
阿炮大胆地瞪他,显然什么都不想多说了,沈浩也就清清喉咙顺应其意。
风真才是该为矿泉水事件负责的人。他再次对自己说。
阿炮不情不愿开始跟沈浩讨论公事,有一句没一句地一副没吃饱没睡醒的模样,但是随着时间分秒过去,他对工作的热爱逐渐苏醒,不一会儿已经变成了主动发言者,而且说得口沬横飞、手舞足蹈,半点也不像个「差点」脑震荡的人。
不知不觉已经是午餐时间,壁上的挂钟敲了十二下,阿炮也被敲醒了,忽然间惊叫一声,把沈浩给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头痛啊?」他瞪着阿炮并且问。
「我忘了打电话回家。」阿炮哀嚎。
沈浩闭了闭眼睛:
「这种小事别大呼小叫的好不好?」
「什么小事?说不定会出人命呢!」阿炮开始绕着桌子打转:「我要到医院去的时候,小洁再三嘱咐我要打电话回家跟她报告情况,我忘了打也就罢了,人还跑你这儿来——」他接着拿出手帕来擦汗。
「不是我说你,阿炮。」沈浩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你让老婆管得死死的不觉得丢脸吗?男人为了事业在外打拼,怎么可能时时刻刻跟她报告行踪?你老婆应该懂这道理吧?」
阿炮摇摇头。
「不懂?她不懂你不会教到她懂吗?拿出点男人的气魄来。」沈浩拍桌子。
阿炮苦着脸,支吾了半天才说出口:
「我说大哥,今天就讨论到这里好不好?小洁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她要找你不会打电话?那女人说不定早就优闲地逛街做头发去了。」
「这——因为刚才接到你的电话很生气,本来不打算过来的,所以就关机了,一直忘了再打开——」
「不许回去。」沈浩斩钉截铁说,完全不理会阿炮的苦苦解释。「今天我非得教教你什么才叫男人,大不了你打通电话跟那母老虎说一声,说你在公司跟我讨论公事,晚点回家。」
「咦?」阿炮一脸为难,这种时候跟小洁提起大哥无异是自寻死路,这电话不要打还好些。「真要这样吗?正所谓家和万事兴——」
「什么家和万事兴?老让你老婆牵着鼻子走怎么能把工作做好?无时无刻都把那只母老虎放在前头,难道对你而言事业还不如爱情来得重要?」若不是看他头上包着纱布,沈浩几乎要抓住阿炮摇晃他。
「我是觉得都很重要——」
「你胡说什么?男人首重事业,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男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阿炮被轰得后退了两步,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
「爱老婆有什么不对呢?我说句话你别见怪,大哥!你——你是不是失恋了心情差,所以忌妒我跟小洁这么恩爱?」
沈浩一听张开嘴,之后眯起眼睛:
「你说什么?」他咬牙问。
「我说你是不是忌妒——」
「鬼才会忌妒你们这对变态夫妻!」沈浩冷冷道:「失恋算什么?我不是说过男人应以事业为重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会为了什么情啊爱的把工作扔在一边?」
沈浩义正辞严,阿炮却面露怀疑:
「那么这十几天是——」
「这十几天怎么了?」
「听说你都站在某栋大楼楼下发呆。」
沈浩挑挑眉,大言不惭道: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视察业务!视察业务你懂不懂?」
「是吗?」阿炮越发怀疑,他听见的闲言闲语可不是这样。
「不然还会是什么?」沈浩冷着脸瞪他:「你休想转移话题!总之今天就是得把正事讨论完才准你——」他话说了一半,听见办公室落地门「叩叩」响着,转过头一瞧,居然看见风真站在外头。
就算门外出现的是中华民国总统,沈浩也不会比此刻更惊讶,他像是给定身术定住了一样动都不能动,最后还是风真自己推开了门走进来。
他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两人,察觉到气氛不是很融洽,迟疑了会开口道:
「你在忙的话——或者我改天再过来?」
「不忙!」沈浩立刻回到现实,并用眼睛对阿炮示意:「这家伙马上就要走了,他老婆还等着他一道吃饭呢!」
※ ※ ※
少了阿炮的办公室陷入一片寂静,风真四处走走瞧瞧,沈浩的视线则是跟着风真移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打破这种窒人的沈默。
「不错的公司。」结果先开口的是风真,他脸上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让沈浩宽心不少。
「小地方而已,很简陋。」沈浩回答。
「你客气了。」风真笑笑,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没关系吗?我这时候来是不是打扰了你谈公事?」
沈浩摇头,扯了扯嘴角道:
「根本就没有什么公事可谈,这公司开张到现在,跟居家修缮勉强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替你组装了那个书柜。」
「别泄气,所谓万事起头难,应该会渐入佳境吧!」
「希望如此。」
客套话到此为止,另一波寂静朝两人袭来。风真的一双眼睛盯着沈浩看了许久,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却瞧得他真想找只铲子挖个洞,钻进去躲着不再出来。
谁教他心虚呢?仔细想想他这辈子什么时候曾经在谁面前这般抬不起头来?除了这个人大概没有第二个了。
还是道歉比较好吧?沈浩想。敢做不敢当非男子汉的行为,他可不想日后花个十几二十年来自我唾弃。
嗯,非道歉不可!
沈浩痛下决心时,风真也恰好开口说话:
「我今天来找你是想——」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因为不想听见责难的话从风真嘴里说出,沈浩抢在他前头说,并且闭上眼睛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礼。
风真因他突如其来的行径而皱眉,但他只眨了眨眼,不发一语静候沈浩接下来的动作。
问题是沈浩没有什么接下来的动作,除了低头道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说或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