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大哥缺乏同情心,你现在已经丧失理智,总得有人负责做出正确决策,如果我一时心软答应你的请求,往后将是永无止境的灾难。沈洁那个丫头还是待在家里最好,既然你都已经大发慈悲将她娶回家去,又何苦放她出来危害人间?」
阿炮一听眯起眼睛。
「你说得好象小洁是什么妖魔鬼怪。」他质疑。
「相去不远。」沈浩认真回答。
※ ※ ※
隔天早上沈浩眼皮直跳,不祥的预兆令他早早就醒过来而无法再入睡。果然他才下床想替自己冲杯即溶咖啡,经他特别设定的手机铃声就响了,不看也知道来电者是谁,他根本就不想按下接听开关。
阿炮那个蠢蛋,他果然还是不明白他这个做大哥的是多么用心良苦想替他保留一块生活中的净土。
任由电话铃去响,沈浩冲好咖啡后径自进浴室梳洗,然后坐在他颇为喜欢的黑色沙发上,边翻报纸边把已经不那么烫口的咖啡一股脑儿倒进肚子里。
这期间手机不死心地又响了几回,同样是顽皮豹的音乐,看看时间不过是早上六点多,沈浩干脆抓了件外套往外走,放任那俏皮却令他不耐的乐声在房里响个不停。
今天是周末,谁都有权利睡到自然醒,偏偏他就有个任性到极点的妹妹,又偏偏嫁给了一个没啥个性的应声虫,害他得像个老先生似的大清早在公园闲晃。
最近他喜欢让自己保持忙碌,半点都不想闲下来。
点了根烟,沈浩倚着树吞云吐雾,看看地上的草、望望天上的云,就这么不经意地,眼睛扫过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在心里咒骂,愈想避开的就偏避不开,这是什么鬼运气?
矛盾在沈浩心里拔河,想上前又有些畏缩,最后他选择了躲在大树后等她经过。
风真还是那么一派优闲。身着灰色针织上衣和褪色牛仔裤,长发扎在颈后,双手藏在裤子口袋里,时而抬头看看天,时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步,一张素净的脸在某个学童经过旁边时露出浅浅的微笑。
「老师早安。」小男孩约莫是跟家人出来运动,必恭必敬地朝风真行了个礼。
她是老师?
沈浩颇感诧异,无法想象着她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画线的模样。
该怎么说呢?他印象中不曾见过这种形象的老师。
风真正走过他躲藏的大树旁,沈浩数次将走出来跟她说话的冲动给压了下来。再次见到她之后他就有种莫名的预感,如果不跟这个女人保持点距离,自己的人生肯定会有大改变。
有时候改变未必不好,可他这回并没有什么把握。
风真走远后他仍盯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悲哀。
※ ※ ※
回到家中手机铃声还在响,只不过音乐换成了无敌铁金刚。
沈浩忍不住大声呻吟。这是怎么了?大家都不睡觉的吗?
叹了口气,他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早安,妈。」他说,努力在语气里加上那么点兴奋。
「早什么早?你知道我拨了几次电话吗?你好大胆子,连你老妈的电话都不接?」电话另一端传来咆哮声,沈浩忙将手机拿离耳朵远些。
「我睡着了,没听见电话铃响。」沈浩忙安抚道。
「没听见?鬼才信你,你妹妹说她拨了十几通电话你都不接,这是怎么了?躲我们母女俩啊?」
瞧!他料得一点没错,全是沈洁搞的鬼,他们家就这么一老一小两个女的,不管什么事都充份发挥团结合作精神,每每打得他们男子兵团溃不成军。
「我把手机忘在客厅没带进房间,真的没听见铃响。」沈浩不改说法,改了的话必死无疑。
电话那头响起两声冷哼,之后沈母稍稍消了气的声音传来:
「罢了,你这么说我就姑且相信,不过你妹妹说你不肯让她进你公司做事是怎么回事?」
沈浩闭了闭眼睛,阿炮这家伙简直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他自己心甘情愿让老婆爬上他头顶撒野也就罢了,干嘛非得拖他一起下水?这种没人性的事都做得出来,他真得好好考虑一下他们的合伙关系。
「你倒是说话啊?像小洁这么如花似玉,工作能力又好,还是自个儿家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么恰当的人选,你有什么不满的?」
沈浩转头叹息,之后才无奈对着电话说:
「我记得小洁结婚时妳跟阿炮说过,说不希望妳女儿拋头露面,要她在家里洗衣烧饭整理家务,当个专职的家庭主妇不是吗?」
「那时候我是这么说没错,小洁也觉得当家庭主妇挺悠哉的,结婚几个月,她胖了两公斤呢!」
「这不就好了?」
「问题不在这里,小洁说她受到严重的侮辱。」
「什么?」
「她想不想去你的公司上班是一回事,你问都不问就拒绝她让她很伤心,她在电话里哭个不停。」
沈浩翻白眼,也只有他老妈会理会沈洁那套足以问鼎奥斯卡金像奖的演技,毕竟那是她一手调教,而且颇有「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气势。
「她乖乖在家里当少奶奶不是很好吗?干嘛非要跟我过不去?」
「你看你就是这种态度,难怪小洁会那么生气,她是你唯一的妹妹耶!你却当她是什么瘟神似的。」
沈浩张嘴闭嘴,张嘴又闭嘴,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妳太宠她了,妈!」
「我就这么个女儿,长得漂亮、人又乖巧,我不疼她疼谁?」
乖巧?猪都会飞了。
「那么妳要我怎么做?打电话去跟她道歉?」
「打电话稍嫌诚意不足,你约她出来吃个饭比较恰当。」
「拜托!我忙死了,哪有时间跟她吃饭?」
「请她吃牛排好了,她喜欢,顺便跟她讨论一下请她到你公司上班的事。」
沈浩气结,说不出话来。
「对了,阿浩,小洁说你是个『给』,你真的是吗?」
第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阿炮还没进办公室就有这种感觉。他高职毕业,诗词没读过几首,今天不知怎么的竟然有这样的心境,令他背脊发冷,不禁打了几个哆嗦。
奇怪,气象报告明明说春天的脚步近了,方才在路上他也觉得今天阳光露脸,应该是宜人的好天气啊!
怀着满腹疑惑踏进办公室,阿炮像忽然得了花粉症似的连打了几个喷嚏,赶忙从桌上抽了几张面纸掩住口鼻,这才注意到沈浩已经稳坐办公桌后,正以一双冷到极点的眼睛盯着他。
阿炮又打了几个哆嗦,甚至还流下两管鼻涕。
「大哥!」他吸了吸鼻子打着招呼:「你今天这么早?吃过早餐了仗有?要不要我去替你买?」
「你要嘛就跟你老婆离婚,再不就终止我们的合作关系,你选一个。」沈浩劈头就说。
阿炮当场楞住,才擦掉的鼻涕又流下来。
「大哥!你别一大早就开我玩笑,我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有点不舒服,喷嚏打个不停呢!」阿炮说着又抽了两张面纸。
「开玩笑?你看我有开玩笑的兴致吗?」沈浩寒着脸问。
阿炮还真仔细看了看。
「你脸色不太好看,有点发青,难不成跟我一样觉得不对劲?」
「我是『很』不对劲!」沈浩咬牙。
「咦?」阿炮一听嚷道:「这可不得了,是不是我们这新办公室风水有问题?我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一进这儿就浑身发冷鼻涕直流,有点邪门耶!」
「最邪门的就是你!」沈浩拍桌子站起来。「你是哪根筋不对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搞不清楚?我刚刚是认真的,你不跟沈洁离婚的话,咱们就只有拆伙一条路可走!」
阿炮张着嘴眨眨眼:
「还说不是开玩笑,小洁是你介绍给我认识的,你还说我们能结为夫妻最高兴的就是你了。」
「是我识人不清!当时我见你脾气好,以为你可以包容沈洁那跋扈的小姐个性。」
「我是啊!结婚到现在我还没有大声跟她说过话耶!」
「所以我说我看错你了,你不是脾气好,根本就是懦弱胆小软骨头。」
「大哥!」阿炮皱眉抗议:「你怎么这么说?我虽然疼老婆,但我也有我的原则。」
「你的原则是什么?我很想听听看。」
「这……」阿炮开始沈思:「我的原则嘛……该怎么说呢?其实就是……」
「就是以沈洁的原则为原则吗?」
「也不是这样——」
「那是怎么样?」沈浩又拍桌子:「你说!为什么把我拒绝让沈洁来上班的事情告诉她?你应该很清楚这后果有多严重!」
「啊!」阿炮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小洁打电话来骂你了?」
「她是打了,我没接。」
阿炮猛点头:
「不接是正确的,她生气起来很不讲理,骂起人来又超级难听。」
「她的电话我可以不接,我妈——你丈母娘的电话,我能不接吗?你明知道你老婆一有什么不顺她意,二话不说就会搬救兵替她出气。」
「妈打电话给你了?」阿炮抓着头吶吶说:「不好意思,大哥,我不是故意说出去的,实在是……实在是那个时候缺乏警戒心……」
「什么时候?」沈浩挑着眉问。
阿炮干笑:
「就是——哎呀!你知道的嘛!」
「你的意思是一番翻云覆雨之后你爽过了头,因此防备尽失,什么都招出来了?」
「这……小洁说要再来一次,我说我忙了一天很累了,她就说她在家无聊了一整天,干脆也出来找个事做打发时间,我……我一不小心就脱口说出公司在征人的事情,结果她很有兴趣,坐起来一直逼问我——」
沈浩狠狠瞪得阿炮说不下去,冷汗直冒。
「我被你害惨了!」他咬牙道。
「对不起啦,大哥,我不知道小洁会放在心上,当时她笑眯眯的,半点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你不知道你老婆的封号吗?跟她交过手的都称她『笑里藏刀虎姑婆』。」
「这个你又没跟我说过。」阿炮委屈说道。
见他苦着张脸,沈浩怒气渐消,剩下的是极端的烦躁和无力感。
「这下可好,连我都没好日子可过了。」他叹息。
「怎么?你答应让小洁来上班了?」阿炮问,看见沈浩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也开始害怕起来。
「不止如此。」沈浩再次狠狠瞪他。「我现在最好赶紧找个对象结婚。」
「结婚?」阿炮瞪大了眼睛嚷。「真的假的?你不是老说我凄惨的模样早已让你对婚姻完全失去兴趣了?」
「由得了我吗?你知道你老婆跟我老妈说了什么吗?」
「不就说了你不答应她到公司上班的事吗?这也足以影响你的终身大事?」
「怎么没影响?她跟我妈说我是个『给』。」
「给?给什么?」
「gay,就是同性恋的意思。」沈浩咬牙说:「那死丫头从小到大英文都是这么破。」
※ ※ ※
这会儿总机兼泡茶小妹的人选已经底定,沈浩一想起就沮丧得无心工作,反正公司也尚未正式开幕,吩咐阿炮坐镇办公室并彻底反省一番,沈浩又到公园闲晃去了。
一路上他阴沈的表情共吓哭了四个小鬼,打破了最近几天来的纪录不说,还把一个拾荒老妇人吓得落荒而逃,铝罐宝特瓶掉了一地。
如果他真这么可怕,就不会任由老妈小妹这么摆布了。
沈浩在心里嘀咕,掏出香烟正想哈一管解闷,眼睛一瞥又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识就要往大树后头躲,随即想起他「最好」快些找个结婚对象。失去自由固然可怕,和老妈每天在耳边唠叨的痛苦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改变主意的沈浩收起香烟,几个大步追上前头的风真。
「早啊!」他轻咳两声后开口打了招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风真两道柳眉诧异地扬起,数秒后才点头回应:
「你也早。」
「妳经常到这个公园散步吗?」沈浩没话找话说。
「经过罢了。」风真淡然道,转头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并不想跟我打交道。」
「什么?」这回轮到沈浩错愕地眨了眨眼。
「你可以重施故技躲在树后,我不会拆穿你的。」风真还是淡淡说道,脸上也未显现出任何喜怒的表情。
就向被抓着了小辫子,沈浩有些不好意思,原想否认,最后还是干笑了两声问:
「妳看见了?」
「别介意,谁都有想要独处的时候。」风真显然是替他搬了个台阶。
沈浩也不傻,乐得赶紧爬下。
「抱歉!我那天心情真的很差。」这倒是事实,因为不想陷入爱河却又不自觉为她所吸引。
「遇上什么麻烦了吗?」风真问。
「是啊!」沈浩答。
「现在呢?问题解决了?」
沈浩扯扯嘴角:
「算是解决了吧,只不过结果不尽如人意。」
「那么心情好些了吗?」
「更差了。」沈洁得意的笑脸浮现脑际,令沈浩咬牙切齿。
风真转头瞄了他一眼后说:
「看来好象真的很麻烦。」
「只能用『后患无穷』四个字来形容。」
「从你的表情实在很难相信问题真的解决了。」
「依对方的意思解决的,我的脸色难免会有些发青。」沈浩嘲讽道,风真则点点头。
「挺惨的。」
「真的很惨,改天我详细说给妳听。」
「好啊,哪天等你『伤口』没那么痛了,可以到我家边泡茶边聊。」
「真的?」沈浩喜出望外,完全没想过这么快就能应邀至她家。「那么妳得给我住址。」为免她后悔,他立刻说。
「有笔吗?」风真问。
沈浩马上抽出插在外套口袋上的原子笔递给她。
「纸,让我找找哪里有——」他才说着,风真已经接过笔并抓过他的手,几下子将住址写在他的手心上。
「就在附近而已,我说过这社区其实不大。」
「我真的会去哦!」沈浩说,声音因为她方才的碰触而略显沙哑。
「随时欢迎。」风真说,指了指前头问:「你住在这里吗?」
沈浩一看,原来两人走着聊着,已经来到他办公室对街,难怪人们总是说欢乐时光眨眼即过。
「我就住在办公室楼上,妳如果有空或是打这里经过都可以进来坐坐。」他说。
风真点点头:
「那么我走了。」说着挥挥手,踏着一贯优闲的步伐离去。
「至少表现出一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嘛!」被留在自家门口的沈浩喃喃自语,感觉若有所失。
※ ※ ※
沈浩的修缮公司开张数天了,没接到半件生意,员工阿炮成天开着电脑打脱衣麻将,乐得逍遥;沈浩则是一份报纸翻到迹近破烂,无聊到几次趴在桌上熟睡。
「这社区是怎么回事?住的都是些DIY高手吗?」沈浩问坐在前头的阿炮,见他太过专注于电脑里虚拟对手的大胸部而无反应,随手抓起一本杂志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