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想要小孩啊,而且阿炮又是家里的独子——」
「阿炮催妳了?还是他们家要妳马上生几只出来以证明妳能生?」
「这倒没有。」沈洁吶吶道。「什么『几只』,我又不是生小猪仔……」
「妳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压力吗?压力太大反而不容易怀孕妳知道吗?」
挨了骂,沈洁没好气道: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电视上说的。」沈浩瞪着她看,之后摇了摇头:「妳啊,都已经嫁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居然也要做妈妈了,妳行吗?我真担心。」
沈洁眼眶又变红,她举手抹了抹眼泪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行还有你这个大舅在啊!」
沈浩扬起嘴角:
「我?我又没做过妈。」他说,沈洁听了破涕为笑。
这时候外头传来阿炮的嚷嚷声:
「我老婆呢?我老婆在哪里?」还夹杂着椅子被踢倒的声音。
「妳老公来了。」沈浩翻着白眼说:「这种爹跟这种娘,教我怎么不担心我外甥的未来?」
阿炮喘着气冲进来,沈洁开始又哭又笑的,不久后阿炮也跟着眼泪鼻涕齐下,受不了这种气氛的沈浩于是悄悄退场了。
※ ※ ※
在妇产科前厅没看见老医师,也不见风真的身影,沈浩料想他大概是先回去了,心底涌上一股失望。
百年才有一次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让一个歇斯底里的孕妇给破坏了,什么时候才能再把风真紧紧拥在怀里?
长长叹了口气,沈浩垂着头走出妇产科,转头就看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倚在医院外墙上,嘴上叼着根没点着的烟,他吓了一跳,却有着更多的喜悦。
「你——」
「我在等你。」风真直起身子,拍拍屁股将手插入口袋:「你妹婿来了?」
沈浩点点头。
「你可以走了?」
沈浩又点头。
「那么我们走吧!」风真说着就往前走,沈浩则楞了楞才跟上去。
「我以为你先回去了。」他赶上风真后说道。
风真耸耸肩:
「你妹妹还好吧?」他问。
「情绪有点失控,算还好啦!」沈浩转头看着风真:「你怎么会知道我妹妹怀孕了呢?我看连她丈夫都还不知道。」
「把脉这种东西我也懂一点,学中国武术时跟着师父学的。」风真淡然道。
沈浩说是惊讶倒也有点习惯了,会各种武术,还会中医把脉那一套,年纪轻轻就学了这么多寻常人不太会去学的东西,哪天或许还能看见他飞檐走壁也说不定。
两人安静地走着,沈浩忽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欠风真一个道歉,于是开口打破了沈默:
「不好意思,我妹妹她——抱歉!让你难堪了。」他说。
「没什么。」风真扬了扬嘴角:「我这个人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
只是可惜了那一吻。沈浩苦涩地想着,大概是不知不觉叹了气还是什么的,引来风真略显诧异的注视。
「怎么了?」他问。
「没有,没什么。」沈浩摇头,勉强挤出个微笑。
「是吗?」风真微歪着头:「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遗憾。」
「我当然觉得遗憾——」沈浩不经意跟着他说出自己的心声,清醒过来才又倏地闭上嘴,他看着风真,风真也一脸坦荡直视着他。
说出来有什么关系?沈浩想。对着这么一个个性率真有话直说的人,他又何必掩藏自己的真心?
「我的确觉得遗憾,因为我真的很想吻你。」沈浩沙哑着声音说,并不意外看见风真微笑着接受。
他爱上一个不懂装模作样卖弄风情的男人,他不矫饰的真性情令沈浩深深着迷。
风真拍拍他的肩,安慰意味浓厚:
「以后应该还有机会吧!」他说,又对他笑了笑后继续往前走。
第十章
因为沈洁的坚持,原本不太赞同的沈浩和阿炮只得同意让她在那家又旧又小的妇产科住了几天,直到那位和蔼的老医师说没问题了,沈洁这才安心地搬回家中继续安胎。
这天,她打电话来辞职:
「不好意思,大哥,我知道像我这样外貌姣好、能力又佳的人才难找,不过可惜妹妹我身子虚,得在家里好好休息待产,不得已只好请你另请高明了。」
一番话听得沈浩直皱眉,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这个妹妹怀孕后虽有短暂的个性倒转现象,但显然很快就恢复了有七、八成那么多,骄纵依旧。
幸而沈浩近来心情不错,也不想跟一个情绪不稳的孕妇多所计较,所以恶毒带刺的话全收了起来,取而带之的是亲情的关怀。
他努力以最温和的语气对她说:
「要另外找人的确很麻烦,不过我和阿炮会处理,妳——」
「对了!」沈洁打断他的话:「因为人家是头一胎,很紧张也很害怕,所以我老公想请你准他一个月的假在家陪我,等我身体和心理状态都稳定点再回去上班。」
「什么?」沈浩闻言喊道。
「你没听清楚啊?我说我老公——」
「我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敢相信罢了。妳不过是怀孕,又不是马上要生产了,妳老公跟着休什么假?你们也知道我们有件工程正在忙——」
「哎呀!公司总共也就接了这么件工程,而且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案子,你一个人就可以搞定,干嘛还扣着我老公不放?」
沈浩张着嘴,最后只能深呼吸以唤回自制力:
「我还以为妳当了妈妈就会改变,现在想想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我变了啊!肚子和胸部都变得比以前大了点。」沈洁颇为认真说。
沈浩仰天无语,最后只得让步:
「一个月不可能,就让阿炮陪妳一个星期吧!一个星期后不回来就当旷职,没薪水可领。」他说完不给沈洁说话的机会就挂断电话。
沈洁当然是立刻又打电话过来抗议,沈浩没接,他的心情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结果整个公司只剩下他一个人,今天也约了工人要施工,阿炮不在,他总得过去瞧瞧,这么一来办公室就闹空城计了,有客户上门该怎么办?
沈浩烦恼了会,终于承认这样的状况应该不会发生,于是他看了着时间,拿起记事本出门去了,打算和风真吃过早餐后就到老夫妻家关心一下工程进度。
※ ※ ※
风真吃过早餐回到家里,发现风临还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诧异地扬起眉问:
「又跷课了?」
「我头痛。」风临搁下报纸回答。
「这次要用这个理由?」
「我『真的』头痛。」风临坚持,朝电话嘟了嘟嘴。
风真摇头,抓起话筒拨了电话替风临请了假:
「他头痛,可能是长了脑瘤,我得带他到医院检查检查。」
待风真挂断电话,风临一脸厌恶对他说:
「你让那大猩猩给带坏了,说话这么狠。」
「我说了不许你没礼貌。」风真瞄了他一眼。
「你刚刚还对我们老师说谎呢!」风临嘀咕。
「我什么时候说谎了?谁知道你脑子里究竟长了什么?」
「我脑子里除了智慧,什么也没长。」
「那怎么会头痛?智慧过高?」
「是血压高。」风临没好气说道:「我没想到你真的跟那只——那个大块头走这么近,他对你别有企图耶!」
风真耸耸肩:
「有什么关系?我偶尔也想谈谈恋爱。」
风临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谈恋爱?想谈恋爱你可以——你可以找个女的啊!」
「是男是女很重要吗?」风真问,问得风临说不出话来。他接着又说:「重要的是感觉吧!」
「大猩猩——我是说沈浩,他给你的感觉很对吗?」风临问。
风真又耸耸肩:
「不坏。」他回答。
风临盯着他看,良久后垂下头叹口气:
「看来劝你也没用,你跟他一样,都这么固执。」
「我跟谁一样?」风真问。
风临没回答他,又长叹一声喃喃道:
「我肯定会被那些个堂兄们揍扁的。」
不知道风临在那自言自语些什么,风真径自坐下,拿过报纸就要开始翻。
风临却又忽然抬起头来:
「其实是有另外一件让我更头痛的事要告诉你。」他说。
「哦?」风真把刚拿起来的报纸又放回桌上。「什么事?」
「刚才我接到叔叔的电话,他说那些人已经离开香港了。」
「那些人?」风真蹙眉,随即了解地点点头:「这样不是很好吗?有什么好头痛的。」
「他们是离开了香港,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这样岂不比把他们留在香港更可怕?」风临说,表情相当严肃。
风真又点头:
「我了解你的意思。」
「人在香港的话至少还在监控之中,现在我怕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的确教人担心。」风真对风临说:「你自己要小心点,没事别往外跑,学校那里——干脆我就说你真得了脑瘤,要暂时休学如何?」
风临一听眯起眼睛:
「你是认真的,还是在耍我?」
「我当然是认真的。」风真的表情看起来也「颇为」认真。
风临瞪着他看了半晌,缓缓开口道:
「你还是坚持要跟那大猩猩在一起?我总觉得你会愈变愈讨人厌。」
风真听了开怀大笑。
※ ※ ※
一个星期后,老夫妻家的新浴室完成了,浴缸、马桶、洗脸台、地砖等等无一不新,而且价廉物美,施工品质也专业细腻,两老怎么看怎么满意,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而经过了一个星期,老太太跟沈浩已经混熟了,熟到可以挽着他的手笑眯眯跟他说话:
「你不晓得,我跟朋友说只花了这么些钱就把浴室给搞定了,她们个个都不相信呢!」老太太呵呵直笑。
「这价钱是特别优惠给您的,根本赚不了钱。」沈浩扬起嘴角回答。
这几天他已经逐渐习惯老夫妻的热情,当他们发现沈浩其实是个「好欺负的黑道人物」,不仅原有的畏惧消失殆尽,干脆就把他当自家人使唤,价格是杀了又杀,简直到了再弄破了一块砖就要赔钱的地步。
可沈浩也不想跟这对老人家计较,他们年纪这么大了,就算把他当儿子招来唤去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横竖他在接这第一件案子时就豁出去了,赔钱也要做。
现在看老人家这么开心,他也觉得很满足,这种成就感就是他坚持转换跑道所希望追求的吧!
「哎呀!」老太太在他背上拍了一记。「你不要说没赚钱啦!看过我家浴室以后,有好几个太太都要我给她们介绍——」
介绍?这种工作接太多的话可真的会赔钱的。
沈浩和老夫妻哈拉了一会,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找了个理由脱身。
回到办公室后他拨了通电话到阿炮家,不巧的很,接电话的是沈洁。
「真巧,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准妈妈如是说。
「找我?难不成妳老公要继续请『老婆怀孕假』?我说过那没问题,薪水没得领罢了。」沈浩说:「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阿炮何时上班。」
「小器鬼,多给几天假有什么关系?反正去上班还不是无事可做。」
「这星期又接了两件案子,怎么会无事可做?」沈浩懒得跟沈洁啰嗦:「叫阿炮来,我跟他说。」
「好啦!我要他明天回去工作就是了嘛!」准妈妈嗲声说。
「确定?」
「确定。」
「那好,明天我等他。」沈浩说着就要收线,让沈洁给喊住了。
「等等,我有事情跟你说。」
「还有什么事?」沈浩耐着性子。
「因为阿炮得上班,所以妈答应过来陪我。」
「妈?那很好啊!」
「是很好,不过有件事我得警告你一下。」
沈浩听了颈后发冷,有种不祥的预感。
「妳又做了什么?」
「我把你交『男朋友』的事跟妈报告了。」
沈浩怔住了,刚才几秒钟他想过很多状况,但没想过是这个。
「妳——妳——」
「算是我做妹妹的体贴你,我知道你很难开口跟妈说你喜欢的是男人。」
沈浩脑中劈哩啪啦的,好象断了不少微血管,这回他怎么深呼吸也没有用,就算从一默数到三十好几还是觉得气得不得了。
「妳——妳怎么这么多事?」沈浩咬牙咬到牙疼:「妈呢?妈怎么说?」
「妈不相信,她要我别一跟你吵架就造谣毁谤你。」沈洁哼了声:「拜托!同样的手法我才不屑重复使用呢!」
沈浩一直深呼吸,且不断提醒自己电话那端是个孕妇,是个刁蛮任性的大肚婆,原谅她,就再原谅她这么一次,几经心理建设,最后总算能平心静气开口说话:
「总之妳少多嘴,妈住妳那里时也不准妳乱说话,妳听见了没有?」
「你这是在威胁孕妇吗?」沈洁哪里会害怕?「不过我是真的觉得说了比较好才说的,我看你对他挺认真的,难道想一辈子瞒着我们偷偷摸摸来往?」
沈洁难得认真说出一番道理,令沈浩哑口无言沈思了许久。
「找到机会我会说的。」最后他道。
更难得的是沈洁并未出言讥讽,反倒是在静了片刻后对他说:
「我挺喜欢他的。虽然肚子痛得要命,但我还记得,他抱着我跑得很快、很快。」
※ ※ ※
沈浩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高兴什么。
想想他和沈洁经年累月斗个不停,没打起来已经算不错了,不要说那丫头没把他当哥哥敬重,他自己也似乎没把她当妹妹疼爱,怎么当她表态愿意接受风真时,他会觉得心情好轻松?
他这么在乎那任性丫头的想法吗?
沈浩不愿承认,充其量只能说丫头毕竟是家人,任何一个家人能接受他和风真在一起,对他而言都是好消息,开心是自然的。
不过也许沈洁的快速接受最让他感觉意外吧!他还记得她跳出树丛朝他们冲过来的样子,不知道该说女人善变,还是怀孕改变了她的想法。
忽然,沈浩很想跟风真分享他此刻的心情,迟疑了会,他拨了一个根本就已经刻在心底的号码。
结果接电话的是风临,这是很久以来都不曾发生过的事,沈浩不禁紧张起来。
「怎么会是你?风真呢?」他朝电话里嚷。
「废话!我之所以会接电话当然是因为阿真不想接你电话。」风临凉凉道。
「咦?」沈浩当然大吃一惊,忙焦急问:「为什么?」他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想破了头也没结果,实在奇怪,就算他真做了什么惹风真生气,以风真的个性应该会直说才对。
「他没说为什么,不过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风临的语气愈来愈凉。
「啊?」沈浩愈喊愈大声:「你说什么?很生气的样子?这——你确定他是生我的气?」
「不是你还有谁?」
「真的是我?」沈浩心一沈,开始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昨天明明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