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又等,风真终于明白沈浩并不打算继续发言,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再次开口:
「关于上次——」
「真的很抱歉!我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难以弥补我造成的伤害——」
风真盯着他,待他又没了声音之后问:
「我们要不要决定一下发言顺序?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沈浩这才发觉自己总是打断风真说话,黝黑的脸上不由泛起几不可见的红潮,他垂下头低声说:
「对不起!我——」
「你一直跟我道歉,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回是风真插了嘴。
沈浩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毕竟他道歉的原因根本就清楚得很,何须再问?
他不语,风真又开口:
「你一直说对不起,难不成是为了上回那一吻?」
瞧风真说得简单轻松,沈浩还是为自己的作为感觉羞愧:
「我冒犯了你,现在就算再怎么道歉也无济于事——」
「这倒无所谓。」风真淡然应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突然情绪失控,还说了些让我想不透的话,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可大了,这都要怪一个放羊的坏孩子——
沈浩很想把事情全盘托出,如此就可以解释他的脱序行为,但他也没忘记风临昨天还特别来找过他,跟他耳提面命威胁利诱了一番,要他小心说话。
倒也不是他真的就会听命于那个小鬼头,问题在于这两人毕竟是感情不错的兄弟,他不希望因为他的几句话使得风真生气或风临挨骂。
他已届而立之年,早不该跟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的确是有点误会。」最后沈浩说,但是并没有依风真所希望的详述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我不好,我没把事情弄清楚就发脾气。」
风真蹙眉:
「你这算解释吗?我还是听得一头雾水。」他问。
「抱歉!」
风真两道眉毛耸得更高:
「我再追问下去的话,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不停道歉?」
沈浩苦笑:
「真的很抱——」
风真举起手阻止他:
「算了,我不问,你也别再继续『抱』下去了。」
沈浩不好意思低下头,抱歉的话差点又脱口而出。
风真点点头:
「既然你说是误会,我也不再多问,今天我来就为了这个,没问题的话我就走了。」他说着站起来,沈浩急忙抬头。
「等等。」
风真扬了扬眉:
「还有事?」他问。
沈浩其实是出于反射喊住了风真,要说有什么事,也只有他一直无法启口的那件了。
他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幸亏风真向来都有点耐性,非但没有催他,反倒又坐回椅子上等着。
然而就算再有耐性也有个限度,等了近三十分钟对方还在那咿咿啊啊,就算是风真也受不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问。
「我——」沈浩也对自己的口吃深恶痛绝,终于深吸了口气道:「我想说的是关于之前那一吻。」他总算说出口了。
风真微张开嘴:
「那一吻?」
沈浩再次深呼吸:
「虽然我一再道歉,但在我内心深处可从没后悔吻了你。」
※ ※ ※
寂静不知道是第几次占据了整个办公室。
沈浩不再逃避,他看着风真,以为他会冷言以对,以为他会拂袖而去,然而这些都未发生,风真依旧坐在原处,表情也无多大变化,不过是眉宇间多了些许疑惑。
「伤脑筋。」他喃喃道:「你这么说,要我怎么回答呢?」
「这……我想你一定很生气我吻了你……」
「吓了一跳是真的,生气倒不至于。」
「我也知道自己很过份,竟然这么冲动——咦?」沈浩瞪大了眼睛:「你刚刚说你『不』生气?真的?你真的不生气?」他简直无法相信。
「不生气并不代表我就很高兴。」风真淡然说道:「在国外亲吻不过是种打招呼的方式,平常得很,直接吻在嘴上的比较少见就是了。」
沈浩一听有些气恼:
「我才不是跟你打招呼!」他说。
「果然不是啊。」风真喃喃自语,之后就盯着沈浩直看。
沈浩努力不将视线移开,却能感觉自己的双颊愈来愈烫。
「不是打招呼的话——你为什么吻我?」风真问。
「我……」沈浩张了嘴又闭上,闭上了又张开,就这么反复了几次才终于把话给说出了囗:「你应该听风临说过吧?」
「说什么?」
「他没说——他没说我喜欢你?」
风真蹙眉:
「风临说过吗?我没印象。」他摇头。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还问?都这么明显了啊!
「知道我喜欢你。」沈浩硬着头皮说。
风真眨眨眼:
「果然是这样。」他又喃喃自语,接着又望向沈浩:「我应该也算挺喜欢你,可是却从没想过要吻你。」
沈浩错愕,继而不甘不愿说道:
「也许我们对『喜欢』这两个字解读不同。」
「哦?」风真看来颇为困扰:「一样的词却有两种意思吗?」他继续嘀咕着。
「应该说程度不一样,我喜欢你远比你喜欢我的多。」沈浩说着忽然露出微笑:「你刚刚说喜欢我?你不讨厌我吗?我还以为——」
「不讨厌啊!讨厌就不会来找你了。」风真回答。
沈浩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有没有可能——
「我对爱情没什么概念。」风真说,沈浩的头掉到胸前。
他果然是想得太美了,事情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风真接着问:
「你所谓的『喜欢』指的是爱情吗?」
这就是风真的说话风格,简单快捷又出乎意料,他已经逐渐习惯了。
沈浩也不想扭扭捏捏,点头承认自己的确爱恋着他。
「你喜欢男人?」
「不,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
「为什么?难道我长得像女人?」
沈浩苦笑摇头:
「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就是说不上来为什么。」
风真挑起眉:
「听你这么说,我究竟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要你觉得开心或许有点勉强,你不生气我已经很感激了。」沈浩盯着他:「怎么样?你生气吗?」
风真摇头:
「不过我也不觉得高兴,我说过了,爱情这东西我不是很了解。」
「你是说过。」
「我以为一男一女才构得成恋爱两个字。」
「多半是这样,可也有例外。」
「你就是那例外?」
「我?」沈浩笑得很苦涩:「我算例外中的例外吧!」
风真又盯着沈浩看,自己也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好一会儿之后再次开口:
「你说该怎么办?我们两个。」
这一问又让沈浩怔住了,他可从不敢想会从风真口中听见「我们两个」这词儿。
等了半天不见回应,风真耐着性子又问了次:
「究竟怎么样?你不要光眨眼不说话啊!」
沈浩回过神来,听见自己心怦怦跳得厉害。
「这应该取决于你吧?」他哑声说。
风真皱眉表达他的不解,沈浩则是低下头压抑着上前抱住风真的冲动。
「我大概只能继续喜欢你了,问题在于你是不是能接受。」他说。
「接受什么?」
「接受我喜欢你这个事实。」
风真抱胸沈思,片刻后抬起头:
「接受倒也能接受,但我怕不能回报你相同的感情,那对你岂不是很不公平?」
「不能回报我的感情啊?」沈浩低语,觉得胸口一阵疼,不由皱起了眉。
「或许我们还是干脆别有任何来往,这样——」
沈浩觉得胸口疼痛加剧,忙摇头打断他的话:
「拜托你别这么说,不能对我产生相同的感情也无所谓,别说要跟我断绝往来。」他抓住风真的手要求道。
风真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
沈浩一怔,忙松开手藏在身后:
「对不起!以后没经过你的允许我绝不会再这么做,我不会做任何让你觉得不舒服的事,我发誓。」
风真眯起眼睛:
「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吧?」他说。
「我不是故意——」
「不过是拉手而已。」风真微微挑高了眉:「拉个手你都紧张兮兮的,日后我们相处起来岂不是很尴尬?」
风真的话让沈浩松了口气,虽然有些怅然、有些若有所失,但还能陪在他身边,做他的朋友,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真的够了。
沈浩不断对自己这么说,希望能稍减心头的失落感,风真则是继续盯着他看了良久,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道:
「我得回去睡个午觉,晚上还有课要上。」他说着就往门口走,沈浩楞了半晌才追上去。
「可以打电话给你吗?」他替风真拉开门并且问。
风真点点头:
「可以啊,不过我的电话送修了,风临说晚上才能拿回来。」
沈浩一听挑高了眉,想来这又是放羊的孩子所说的另一个谎言了。
真的很想揭穿他,但沈浩终究只是点点头:
「我知道了。」
「这样好了,电话拿回来后我先打给你吧。」风真浅浅一笑。
沈浩点头,鼻子有点酸。
能够看见风真的微笑比什么都好,就算这辈子都只能当朋友他也满足了。
第八章
沈浩每天都约风真一块吃早餐,吃的当然是风真一天不吃就浑身不对劲的烧饼油条。风真的吃法一样那么豪迈随性,两人相处的模式看起来并未因沈浩的告白而有所改变。
偶尔沈浩会觉得有些惆怅,因为完全看不出风真有丝毫倾心于他的迹象,不过多半时间他仍很享受两人独处时的自在气氛,并不时提醒自己应该谨记知足常乐的道理。
除此,他的房屋修缮公司也继续在这社区力求生存,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阿炮和他老婆沈洁这次没有开任何条件,非常干脆地答应回公司上班,虽然沈浩发觉这对「贤伉俪」经常背着他鬼鬼祟祟地咬耳朵,但因为他心情不错,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
唯一不变的是公司依旧没有接获任何一件案子,不管怎么广告怎么宣传,生意就是不上门,几个星期了,连出去修个水龙头都没有,阿炮就忍不住抱怨了几次:
「我说大哥,一直没有工作上门,我都快忘了螺丝起子该怎么用了。」
沈浩也很无奈,却只能这么安抚员工:
「我看你把厕所的水管拆了再装上,装上了再拆下,就当是练习练习技术吧。」
「咦?」阿炮先是吃惊,随即苦着张脸;「这样好吗?感觉好空虚啊!」
「有什么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大哥去整形。」在一旁拿着锉刀修指甲的沈洁搭了这么一句,自然是招来沈浩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没事干嘛去整形?」
「就是没事才惨啊!你去整一整那张脸,看咱们会不会『有点事』做。」沈洁说着朝指甲吹了吹气。
沈浩脸有点发青,却又因为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信心而无法发作。
「我们这一行跟长得好不好看没有关系。」他只能说,而且说得有点气虚。
「是没什么大关系啦!问题是老板长得太凶恶的话——」沈洁叹了口气摇摇头。
沈浩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想跟这丫头一般见识,否则一斗起来又是没完没了,还不是可怜了夹心饼干阿炮?
三个人各自找事情做,时间虽缓慢却也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这样的日子转眼过了一个多月,凉爽的天气不再,几乎天天都是三十几度的高温,夏大的脚步近了。
这日,一个令人压根儿就不想出门的艳阳天,一个老太太在落地门外探头探脑,沈浩见状起身正要出去招呼,沈洁跳起来抢在他前头:
「我去,你别把我们今年第一个客人给吓跑了。」她说,还使劲把沈浩推回座位上。「我看你干脆在桌子底下先躲躲——」
「妳不要愈说愈过份了。」沈浩冷冷道,沈洁这才吐吐舌头往大门走去。
只见她笑容可掬地把老太太给哄进了办公室,安排她在一旁的沙发坐下,阿炮立刻送上一杯冰茶,两人的态度活像请进门的是观音还是妈祖,那谄媚的笑令沈浩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位婆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东西故障需要修理啊?还是想要把家里重新粉刷装潢一下?这些我们都很专业,交给我们处理一定能让您非常满意。」沈洁笑眯了眼,阿炮则在一旁拼命点头附和。
看在沈浩眼底这两人十足是奸商嘴脸,他们的过度殷勤不仅没有达到安抚的效果,老太太看起来反倒是一副受宠若惊坐立难安的模样。
沈浩忍不住想上前接手,这时候老太太开口了:
「这——」她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老板真的是黑道大哥吗?」
阿炮和沈洁同时张大了嘴,平常调侃归调侃,他们可没想过会有客人当他们面这么问的。
两人瞠目结舌的表情被老太太径自解读为「是的」,于是她点点头继续说:「是这样的,我家里浴室想要整修换新,本来我是想找别人的,不过我家老头说咱们家就在你们隔壁的隔壁,也算是邻居,找别人不找你们的话,说不定会遭到惨无人道的报复,所以……」老太太说着还畏缩地左右看了看。
阿炮和沈洁还维持着相同的表情,两人互瞄了一眼,就是没有勇气转头去看坐在后面的沈浩。
「是真的吗?你家老板真这么鸭霸?那如果我跟他杀个价,他一定会很不高兴了?」而老太太还在问,一脸的忧心表情。
※ ※ ※
翌日,沈浩吃早餐时皱着眉头,风真在跟老板要了第二套烧饼连条后开口问他:
「还在为没有生意上门而烦恼?」
沈浩摇头:
「昨天『终于』接了笔工作,是邻居。」他说。
「这样不是很好吗?」
沈浩抬头看他一眼,叹口气后又低下头搅拌他的豆浆。
风真接过老板送来的烧饼夹油条,张开嘴正想大快朵颐,沈浩叹息的声音让他硬是把还烫着的饼给放回盘子里。
「怎么了?生意没谈成?」他问。
沈浩又看了他一眼,再次长叹:
「人的长相怎么可能制造那么多误会?我都搬进这个社区几个月了,这里的人依旧当我是闲来做做小生意的黑道老大。」
是这点小事啊?风真又开始吃他的烧饼,边吃边问道:
「开始有生意上门,情况应该慢慢改善了不是吗?」
「说起生意上门的理由才真会气死人。」沈浩认真思索了会,一脸严肃地问风真:「你觉得我去整形如何?」
风真将嘴里的烧饼使劲吞下:
「整形?」
沈浩点头:
「换张和善点的脸。」
「整形只是局部,你说得好象要把头砍下来换掉一样。」
「可以换掉就好了。」沈浩搅拌着豆浆说。
风真听了笑笑:
「何必这么在乎呢?外表并不能代表什么。」
「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男人长得凶恶点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愈来愈没耐性了,老是听沈洁那丫头在一旁冷言冷语的,实在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