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小时前来了一个美丽脱俗的女人,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找老鹰,”风允文抢着回答,司徒青鹰则坐在一旁闷不吭声。“我看她态度诚恳又一脸紧张,不像是挖新闻的记者小姐,于是就带她到这儿等着,并且说服老鹰来见她。”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事?”
“这我哪里会知道?”风允文哼了声。“说不定是老鹰见人家美丽硬要对人家怎么样,被人家抵死不从给挣脱了,这才把一肚子人都发在我身上。哼?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那个女人这么漂亮,老鹰又是欲求不满的血性男子──”
“你还想讨打是不是?越说越离谱!”司徒青鹰终于出声制止。
“我还有更离谱的没说呢!怎么样?雷豹,要不要听?”
雷豹点头。“请继续,我讨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种状况。”
司徒青鹰蹙眉,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我来说吧!”他无奈道。对风允文这个朋友他很了解,如果继续这么三缄其口,用不着几个小时,他会发现整个公司的人全都当他是电影“人肉叉烧包”里的变态男主角!
“那个女人──应该是我的弟妹。如果我弟弟还活着的话。”司徒青鹰沉默良久,最后以这两句话做为他叙述的开始。
风允文和雷豹闻言都楞住了!
“弟弟?”风允文随即喊了起来。“认识你十几年了,我们从来没听说你有个弟弟!”这是直述句,也是问句,其中还有着浓厚的指责意味。
雷豹也点点头。
“你是不是想编个故事来唬我们?老鹰。”
“我真的有个弟弟,他在五年前死了。”司徒青鹰回答。
“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我们从没听你提起过他?”雷豹问。
“不提他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兄弟。”司徒青鹰向后靠着椅背。“我三岁时父母离异,母亲把我留给酗酒的父亲另嫁他人,两年之后生下了林伟平,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啊!”风允文和雷豹都睁大了眼睛。
“当我在父亲的拳打脚踢下长大,他却拥有我渴望却碰触不到的温暖母爱。我在黑道中打滚混日子,他却在幸福的环境中成长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我在心理上一直无法平衡,是以根本不会承认他和我有相同的一半血缘。”
雷豹点头。
“年轻时的你的确不懂得『宽容』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到现在还是一样不会写。”风允文在一旁加上这么一句。
司徒青鹰没有理会他们的挑衅,他的眼神痛苦而嫖缈,似乎整个人都已沉溺在过往的回忆之中。
“他不知道怎么得知有我这么个人存在,兴匆匆地跑来找我,不理会我冷淡到极点的态度,开心地对我说他多么高兴自己有了一个哥哥。”司徒青鹰苦涩地扬扬嘴角。“我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他却总在我身边打转,一点也不在意他是堂堂的大学生,我则是混黑道的角头大哥。”
“真是个纯情的好孩子。”风允文诚心道。
“而我却害死了这样一个好男孩。”司徒青鹰闭上眼睛。
会客室里一片寂静,司徒青鹰痛苦的情绪在空气中浦漫开来,清楚地传递到其他两个人心中。他们没有说话,以沉默抚慰朋友的伤口,静静等待疼痛逝去。
良久之后,司徒青鹰重回他的故事。
“有一天,他带着一个羞怯的长发女孩来见我,说是他大学里的学妹。”他缓缓道:“他们有着同样清澈的眼神和纯真的笑容,我可以从一些不经意的细微动作看出他们对彼此的感情。”
“你弟弟的女朋友就是我带到会客室来的那个?”风允文问。
司徒青鹰点头。
“就是她,她叫方岚若。”
陈述到这边再度中断。司徒青鹰陷入沉思,风允文和雷豹互看一眼,他们心里想的是同一个问题,只是两个人都间不出口。他们都认为应该等侍,给他们的朋友一点时间,然后他便可以厘清他们的疑惑。
“他是因我而死的。”司徒青鹰并未让他们等大久,在这个时候说出一切意谓着某种程度的解脱。“他冲进一场警匪枪战中,被警方以枪击中不治死亡。那个傻子以为我在现场……他——他是为了我才会冲进那场混乱中!”他把头埋进双手中。
“结果你根本不在那里?”雷豹问。
“我在不在并不重要,他因我而丧命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风允文恍然大悟。
『难怪你会突然决定收手,原来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这是命,老鹰,别一直告诉自己是你害死那个男孩。”雷豹说。
“你没有害死他,是那孩子太傻了,那种血腥混乱的情况哪是他冲进去就可以控制的?”风允文跟着道。
司徒青鹰叹气。眼眸里充满着因回忆起住事而引燃的伤痛。
“他是傻,太傻了!如果他够聪明,根本就不应该认我这个哥哥。”他疲惫地又闭上眼睛。“该死的是我。我这条拦命什么时候去了都不可惜,也没有人会在乎。可是他──他是那么年轻,对生命怀抱着热诚,前景光明且无可限量,这样的一个人不该就这么死去,真的不该──如果他不是认识了我……”
“少来了,老鹰,就算他不认识你,谁又能保证他每次出门都会平安无事没有半点意外?是生是死根本不是“如果”这种假设语气可以改变的。”风允文安慰他。
“怎么不行?”雷豹跟着道:““如果”老鹰的父母不结婚,那么就没有老鹰的存在了:这么一来他们就不会离婚,伯母也不会再嫁,那个单纯的小鬼就没办法来到这个世界,不会认识他的女朋友,也不会冲进枪战现场中枪死亡了。所以你们瞧,“如果”这两个字真的挺好用的,尤其是用来逃避现实。”
司徒青鹰知道这两个人在做什么,他们一搭一唱演赴双簧无非是想帮他跳离自责的坑洞。他睁开眼睛,扯扯嘴角,给他们一个苦涩的笑。
“我走过来了,如今那件事已经不再困扰我,你们不需要对我说教。”
“是吗?”风允文怀疑地问,雷豹的双眼中亦透露着同样的讯息。“一切都是命,这点你当真想通了?”
“沉溺于过去垃不能改变既成的事实。”司徒青鹰道。“伟平已经死了。我再怎么责怪自己地无法使他复活。”
风允文满意地点头。
“这么想就对了,他的死只能说是天意,不应该归咎于你。”
雷豹看了司徒青鹰一眼,开口问:“如果这件事真的已不再困扰你,那么你在心烦什么?那个叫方岚若的女人找你有什么事?她说了什么话刺激你吗?”司徒青鹰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她要见的是鹰集团的负责人,为了孤儿院那块地的事。如果她事先知道我就是她要找的人,也许杀了她她都不会来了。”
风允文哈哈笑了。
“你是怎么了?老鹰,被一个女人讨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嘛这么沮丧?”
雷豹没有笑。他蹙眉看着司徒青鹰。
“老鹰,你──你不会是──”
“是的,我是。”司徒青鹰苦涩道:“我是爱上了我弟弟的女朋友,即使这么多年不见,即使她是那么恨我,我依然无法自拔地深爱着她。”
第三章
“我不喜欢搭飞机,非常不喜欢。”风允文在机场喃喃抱怨,漂亮的眉毛弯成了两道小山。
雷豹笑了笑。
“什么不喜欢?你根本就是害怕!不过没办法,公司业务繁忙,老鹰要我们当天来回,并且立刻向他报告结果。这么长的路程,不搭飞机又怎么办得到?”
“我可以开车,时速一百四十,台北高雄照样可以当天来回。”
“时速一百四十!你不要命了可别拉我一块儿去!”
“嗅!不要小看我的技术,我国中时就参加飞车党了!两个轮子跟四个轮子的我一样驾驭自如。”风允文非常得意。
雷豹抬头看看他那张典雅秀气的脸。摇摇头。嘀咕道:“实在是看不出来。”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说老鹰不会高兴收到十几二十张超速罚单。来都来了,乖乖等飞机吧!”
风允文尽管百般不愿,终究还是只能无奈地叹气。
“我们干嘛得替他跑这一趟?”他快发狂似地低声喊。“孤儿院的地是他莫名其妙揽过来的,人家大老远北上要见的人是他,该跑这一趟的也应该是他啊!再说以他的财力会在乎那一小块地吗?何不乾脆写封信或打通电话把地送给孤儿院算了?”
“老鹰在乎的哪里是那块地?”雷豹微笑。“是她,方岚若,你认识他这么久了,看不透他的心思吗?”
“他最近就像一面超厚的水泥墙,除非有超能力才能看得透。”风允文看看雷豹。“那个姓方的小姐对老鹰可不是普通的恨,她会答应他提出来的条件吗?我总觉得行不通,我们这一趟八成是白跑了。”
“这次行不通还会有下一次,老鹰不会轻易放弃的,我看得出他下了很大的决心。”
风允文哈了两声。
“看得出!看得出!你是X光机吗?”
“感情的事我绝对是看得比你透彻。”雷豹看了看表,提着公事包站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上飞机吧!如果你觉得自己恐惧得快受不了了,给我一个暗示,我有把握一拳让你昏睡到高雄。”
*──*──*──*──*──*──*──*──*
“我还是到酒家去上班算了。”长叹一声之后,方岚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把她阿姨陈雪吓得魂都飞了。
“酒──酒家?”一直为孤儿们牺牲奉献的陈雪虽已年近四十,心态其实还相当单纯。她以颤抖的声音重复着刚听见的话,不敢相信它真是出自这个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小女人口中。“你──你发烧了啊?居然说出这种傻话!要是你过世的母亲知道你有这种念头,恐怕她在地底下都会跳出来指着我鼻子骂。”
方岚若又叹气。
“我只是说说而已。阿姨,像我这样不会喝酒不会跳舞,到酒家去能做什么?没有人会用我的。”
陈雪看了她一眼。
“你──难道真以为只要会喝酒跳舞就能到酒家上班?那种地方,在那儿上班的小姐应该不只是这样,她们也许需要出卖自己的肉体呢!”由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说出来的一番话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我知道那种女人,可是应该也有单纯陪客人喝酒跳舞的吧?”方岚若似乎开始认真考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阿姨,眼看着孤儿院就要保不住了,我们两个还好,总不能要十几个孩子跟着我们露宿街头啊!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努力赚钱这条路,而能够在短时间内嫌很多钱的,不就是到酒家去上班吗?”
“别傻了,岚若,就算你陪酒伴舞兼卖身,一个月的时间也赚不了那么多钱好买下这块地。”陈雪也忧穆地长叹一声。“对方要是肯把地租给我们就好了,我们也真倒楣。碰上一个冷血无情、一点爱心也没有的人。”
“别指望那个家伙了,我们得靠自己。”方岚若烦乱地挥挥手。
“我们就是走投无路了才指望他的啊!想起这些可怜的孩子就要连住的地方都没了,我心里──”陈雪说不下去了,抬起头看着方岚若。
“他难道真这么残忍吗?岚若。如果我去跟他谈——”
“没有用的,”方岚若喊。“他那个没心肝的人是不可能帮我们的,谁去和他谈都一样。”她说着,心里却泛起一丝心虚,她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尽力。
是的,她公私不分,把自己的情绪带进了和司徒青鹰的商谈中。最后甚至不理会结果便转身跑开。那时候她根本就沉溺在仇恨的深渊中,完全把孤儿院的危机给甩在脑后了。
方岚若叹气,思索着自己是否真做错了。她恨那个男人,不希望跟他有任何牵扯,更不用说卑微地向他哀求了,她会如此反应当属自然。
也许应该让阿姨去试试,她想,反正情况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坏,就当是放手一搏吧!如果阿姨能说服司徒青鹰施舍一点同情心给这些孤儿,那么事情是有可能出现转机的。
方岚若沉思着,没有听见屋外有些声响,也没有注意到阿姨起身走了出去,半晌后又走了进来。
“岚若!”阿姨喊她。
“嗯。”她应了声。
“有人要见你,岚若。”
“喔。”她漫不经心的答,脑子里依然是两个念头在拔河。
“喔什么喔?”陈雪终于大声喊。“我说有人找你,你究竟听见了没有?”
方岚若这才眨了眨眼睛。
“有人找我?谁?拉保险的吗?”她问,并站起来。
“看起来很像。”陈雪蹙眉。“现在才投保来不及了吧?再过一个月我们就无家可归了,到时候保险公司肯收留我们两个和那群孩子吗?”
方岚若走进客厅,看见一张不论谁见过都难以忘怀的脸,旁边还有一个同样出色却陌生的人。
“啊──”她诧异地睁大眼睛。“是你!”
风允文露出一贯的迷人笑容。
“就是我,风允文,还有这个家伙,雷豹。我们是司徒青鹰最得力的两个助手。你好,方小姐。”
一听见司徒青鹰的名字,方岚若脸上霎时一片冰霜。
“如果是他要你们来的,那么很抱歉,我们无话可说。”
“别急着赶我们出去,”雷豹开口了。“只有我们能解决孤儿院面临的难题。”
“司徒青鹰已经当面拒绝了我的要求,他根本没有帮我们的意思。”
“他有,方小姐,只不过是有条件的。而你并没有给他机会说出他的条件。”雷豹道。
“那是因为我不想答应他任何条件。”方岚若冷冷道。
“即使是为了你阿姨和院里的孤儿们?”风允文微笑道:“你的贸然拒绝会令陈女士仁慈的善心事业毁于一旦,这么严重的后果难道你连考虑一下都不肯?”
他一下子就说到了她的心虚处。方岚若不禁更加恼怒。
“条件?他有钱有势,有什么东西或事情是他买不到、办不成的?居然和我们谈条件!我们又能替他做什么?他根本就是有心刁难。”
“如果他无心帮你,又何必要我们多跑这一趟?”雷豹说。
“他要你们来炫耀,他喜欢把每一个人当猴子耍!”方岚若忿忿道,想起那次不欢而散的碰面。
风允文蹙眉摇头。
“老鹰不会这样的,是你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雷豹沉默了会,也跟着说:“也许你听不进去,但我认为我还是应该说。林伟平的死只能说是大意,是命,把责任全推到老鹰身上是不公平的,他终究是他的弟弟,他也不希望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