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娸苦著脸坐回皮椅上,显然没有遵从顶头上司命令的念头。
“齐姊,怎么了?你怎么怕成这样?”雅芳看苦齐娸惨白一张俏睑。
怕!她当然怕!
她怕死了顶头上司的反常,怕死了他紧盯著她的莫明眼神,怕死了自己像只观赏用动物般陈列在他面前!
应骥超到底是哪根筋接错了?还是应氏的工作压力太大,导致他神智不清、智能退化,连带影响她这位无辜小秘书?
“我犯了错……”齐娸哀声叹气。这是她唯一归纳出来的合理解释。
“什么错?”雅芳紧张地问。
齐娸无力的眼神飘到雅芳身上,“最惨的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她要承受顶头上司的精神摧残和折磨?
雅芳一头雾水,“那你不进去应先生办公室吗?万一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齐娸重复雅芳的句尾,语调由鼻腔哼出,带著不以为然。
雅芳认知中“重要的事”恐怕和应骥超有所出入,她倒觉得应骥超“重要的事”就是“看”——每天照两餐叫她进办公室让他看,外加一顿Tea Time,连下班打卡前还得再去一次!
她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脸上写著“秘书”二字的女人吗?难不成他又在她脸上看到其他更有趣的东西了?
“你放心好了,顶头上司没什么重要的事。”她才不要踏进他的办公室哩!就算是去动物园看猩猩也得买门票进场啊,哪有叫猩猩自己跑到人类家给人类看的道理?虽然这比喻十分奇怪,却恰巧符合她的心境和坚持。
数下有力的敲门声,引来两个女人回头注意。
门把转动——
顶头上司亲临秘书办公室!
“完了,他来看猩猩了啦……”齐娸凄凉暗泣。
逃不开、避不掉了!
天啊!饶了她吧……
± ± ±
“哇——不要过来——”
深夜时分,惊声尖叫。
红菱小嘴急喘不停,僵直的眼光落在墙上的挂钟,豆大的汗水布满白皙额际,她又作恶梦了……
“呼呼……呼呼呼呼……好、好恐怖……呼呼……”齐娸的双掌平贴在狂跳的胸口,却稳定不下紊乱的心绪。
向来一睡无梦到天亮的她,竟然破天荒接连十天在凌晨时分惊醒,初尝深夜失眠的痛苦。
“臭男人!白天在公司用眼神骚扰我就算了,连晚上的梦境都不放过?!可恶!可恶!”她气嘟嘟地猛捶上回出卖顶头上司所得到的报酬——长条状骨头抱枕,正中央贴著“应骥超”三个大字,藉以泄忿。
再补一记左勾拳、右勾拳、颜面正击,凶恶拎起抱枕,幻想应骥超诡异的笑脸正镶嵌在其间,喝问:“看看看!你这臭家伙到底在看什么?我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还笑?!你还敢笑?!看拳!”粗鲁的粉拳接连落在饱受无妄之灾的抱枕上,失眠会逼疯一个女人,尤其是嗜睡如她。
可惜现在所有的举动都无法真真实实用来对待应骥超。
“你不会真的半夜睡到灵魂出窍,跑到我梦里来瞪我吧?”齐娸对著软趴趴的抱枕喃喃自语,一思及此,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又立正站好。
梦境中的他挂著与白天同样的笑里藏刀,直勾勾看著她,眼神好认真好专注,最可怕的是他脸孔与她永远距离不到十五公分,甩也甩不掉,闭起眼也阻挡不掉他的影像进占眼帘。
她好可怜……好无辜……好悲惨……
不知道驱妖驱鬼那套法术用来驱顶头上司有没有效?明天去买符纸、大蒜和十字架来试试……
深吸一口气,她瞪著抱枕上三个斗大的字,戳戳。
“现在我要睡觉了,你敢再进我梦里试试,我明天就把你丢进垃圾筒!”
但是——
显然齐娸佯装凶恶的威胁没有奏效,否则翌日她不会顶著两圈骇人的熊猫眼踏进办公室。
呜……眼睛好酸……睁也睁不开了啦……
躲避办公室众职员关爱及担心的目光,齐娸压著脸上的墨镜快步闪到化妆室,补上厚厚十层粉底,让脸色产生极度不自然的白皙,却仍遮掩不住睡眠不足所带来的後遗症。
“那一定是被人打的,你没看到还有血丝吗?”一群职员嘀嘀咕咕,躲在化妆室外一角。
“天啊,我不知道齐小姐有认识这么暴力倾向的人……会不会是她男朋友打的?好严重耶,淤青成那样……”
“一定要去医院验伤,把那臭男人告到死!”女性职员发出忿忿不平之声。
“对!我们要帮齐姊眺出黑暗火坑!”
“家暴防治中心求救电话几号?”
“要募款帮她吗?”
“好!我捐一千!”职员A大方掏出一天薪资。
“我也捐!”职员B响应,其他人跟进。
短短不到十分钟,募款的义卫队从国外部蔓延到国内业务部,再转战会计部、人事部、保全部,三十分钟後“国外部齐娸秘书受虐”的新闻传遍应氏每个角落,独独当事人浑然不知,只觉得今天全世界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正当疑惑之际,几名同事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齐姊,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泪眼朦胧的雅芳代表将钜额募款交到齐娸手上,应氏职员众多,五百、一千的乐捐,所得金额竟也高达二、三十万。
“什么心意?”齐娸看著手上的钞票,愣愣地问。
“你一定要坚强反抗暴力,不只是应氏的同事,还有应总经理、应三先生、应五先生也开出万字头的支票给你,连铁公鸡童特助也掏出三千块喔。应四先生还没到公司,若他进了公司听到这种令人忿恨的新闻绝不会吝啬的,你收下来吧。”几名女职员紧紧握住齐褀的手,给予无形的力量。
“什么令人忿恨的新闻?”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怎么雾煞煞?不过她很确定一件事——她的手被捏得好痛。
雅芳的泪水浙沥哗啦狂掉,抽抽噎噎道:“对不起,我们都没有发现你的异样……一起工作这么久,你干嘛强颜欢笑,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嘛,看到你被打成这样,我们都好心疼……”
齐娸眨眨迷惘双眼。唔……眼皮的动作不能太大,好酸涩……
“没想到你坚强的外表下有个这么脆弱的灵魂……”工读小妹也哑著声。
咦?这句台词好熟,好像曾在某本言情小说中瞄过一眼。
“齐小姐,我们都站在你这边。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个伤害过你的男人,离开他吧!”连会计部的黄野猫也露出难得一见的和蔼模样。
“呜……呜……”由国外部调到保全部的小弥勒佛女同事抱著她,圆润的脸蛋上泪痕交错,呜咽地想传达同情。
齐娸搔搔一头鬈发。“等等,我被你们弄胡涂了……哪一位能先回答我,谁被打了?”
“你。”四只指头毫不迟疑,抵上齐娸的鼻尖。
“谁有异样?”
“你呀。”
“坚强的外表,脆弱的灵魂?”她再问。
“就是你呀。”
“伤害过我的男人?”
“你男朋友呀。”
归纳一切疑点及答案,齐娸终於露出豁然开朗的笑靥。
“你们以为我脸上的黑眼圈是被人打出来的?”
四人点头。
齐娸摘下墨镜,指著厚实粉底下隐约可见的黑眼圈,揭开谜底——
“这是睡眠不足的结果,大家相信吗?”齐娸陪著笑脸,至少她是目前五个人中唯一还笑得出来的。“如果大家相信的话,请帮我澄清离谱的谣言,还有……谁能告诉我,这么一大箱的捐款要怎么处理?”
一场闹剧由早晨开始,不到中午便告终结。
若说谣言散播是以等比级数的速度扩张,谣言破灭的澄清速度便是以“任一数值乘以零,恒等於零”的计算公式在进行。
应骥超甫踏入应氏大楼,便听到数名女性职员擦泪数落著坏男人动手动脚的恶行,以及哀叹可怜小媳妇受虐的剧情。
那名坏男人的尊姓大名他没听到,领衔主演可怜小媳妇的女主角却是他相当熟识的女秘书,齐娸。
“Archer!”
突然有人唤他的英文名,回头,发现是应巳龙和童玄玮。
“我刚刚听到的‘妇女受虐’剧本是今年尾牙的压轴大戏吗?”应骥超劈头就问。
“活生生、血淋淋的真实戏码。”童玄玮回答。
应骥超蹙著眉,“你在说什么?”
“你的秘书好像被男人打伤了,听说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部分。”应巳龙神色肃穆。
由A栋四楼传开的消息到达十楼再绕到B栋五楼时,传言中的齐娸已经被打到断手残脚、不成人形、奄奄一息。
谣言的恐怖,令人瞠目结舌。
“什么?!”应骥超瞪大眼。
她被人海扁?!哪个活久嫌烦的免崽子敢动他的秘书?!
“你快去办公室表达上司的关爱吧,如果她伤得太重就送她去医院。唉!这么尽责的秘书真是不多见,受了伤还一心挂念应氏,难怪我老板、你们大哥即使没心没肝没肺也慷慨签了张支票捐助。”童玄玮摇头感叹,应氏真该颁发“忠心不二奖”给齐娸秘书。
毋需旁人再教导,应骥超等不及电梯缓慢下降的速度,飞奔往楼梯间。
“齐娸真是个优秀的好秘书。”应巳龙看著四哥神速消失的背影。
“而且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精明,她把电脑的资料全给更新,连明年度的招标金额都提报修正,让我白忙一场,也让御飞白白受了皮肉之苦。”童玄玮拿下眼镜擦拭,狐狸般细长的眸带著冷笑。
“她只是心思比别人细密罢了,她猜不著是你动的手脚。”
“当然。她要是猜著了,我还会容许她留在应氏吗?”童玄玮淡瞥应巳龙一眼,不以为意地说著。
应巳龙抿紧唇瓣,久久才道:“她与应氏和你的恩怨无关,别把她也扯进来。如果……”他跨开修长双腿迈进电梯时,缓缓送上警告的语句,“你不希望与Archer为敌。”
“动她就是和Archer为敌?你把她的分量看太重了吧。”
“你没发现Archer的眼神?”应巳龙话一说完,电梯门关闭,楼层数字开始上移。
童玄玮抚著下颚,精明干练的眼轻眯,倏然明了一笑。
“很肉欲,是吗?”
± ± ±
恶梦成真!
齐娸从背包掏出银澄澄的十字架抵在逼向前来的人鼻尖,嘴里喃喃重复著“恶灵退散”四字真言。
冷飕飕的气息带著咬牙切齿的口吻吹拂在她耳畔。“是谁打你?!”
“啊?”齐娸睁开右眼睑,偷偷看著顶头上司,一脸受惊过度的愣呆样。
“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打你?!”应骥超越问越火大,扳住她睑蛋的大掌画动两边拇指,拭去她辛苦补了三十分钟的粉底,也让熊猫眼无所遁形。
大略检视著她,还好她的伤势没有巳龙形容的夸张,至少她脸上其他部分还安好,只有眼睛下方受创严重。
看著她害怕又惶恐的模样,让应骥超懊恼自己方才的语气。她刚受到男人拳脚伤害的惊吓,又怎么承受得了他因担忧而急躁的问句?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痛不痛?”他问得轻声细语,齐娸却听得心惊胆跳。她压根没留意他问出口的话,她留意的是他那两道眼神!
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情景完全如同梦境中挣逃不开的窘困。
原来十字架没有用……对了,还有符纸。
齐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背後黏了双面胶带的黄色符纸贴到顶头上司额心,换来他怔仲以对的数秒静默。
“有效耶……”她好开心、好愉快,正准备大大咧出清艳的甜笑,应骥超已先一步撕下诡异的玩意儿。
“你在做什么?”
“那、那是……”她灵机一动,“那是中国习俗里用来保佑身体健康的平安符,只要贴在额前就会生效。”这番话用来欺骗阿兜仔不知道是否蒙混得了?
“喔?”应骥超低沉的嗓音扬高八度,“难怪。难怪我觉得现在通体舒畅,整个人焕然一新。”
“对对对,很有效吧?”她猛力点头,证明符纸的特殊功效。
“可是我在港片僵尸电影系列里有看过这玩意,用途跟你说的不太一样。”
“呃……”齐娸没料到他竟是国片支持者,一时之间尴尬无言。
“而且更该被保佑的人,是你。”应骥超将符纸反贴在她额心,微触的力道震回她混沌的意识,他字字清晰也轻柔地问:“说,是谁打你?”
齐娸现在顶著两团黑眼圈和额上的符纸,就像电影巾专司跳跳跳的女主角——非人类的那种。
她眨动仍有点酸软的眼眶,发觉他今天的眼神不怎么讨人厌,或许是多加了点上司对下属的关心,还有一种好陌生好陌生,她从不曾在任何人眼中看到的……情绪。
“应先生,您误会了。这不是被打的淤青啦。”她总觉得今天好像欺骗了很多人的感情,戳戳眼部下方解释道:“我是因为这几天都没睡好才变成这样的,您看,一点都不会痛呀,午休时间再冷敷十几分钟就不会这么吓人了。”
当然她没有言明,让她没睡好的罪魁祸首正是上司大人。
“只是没睡好?”他不确定再问。
只是?没睡好对她来说是最惨的一件事耶!
“是的,我‘只是’没睡好。”她轻皱鼻翼,殊不知这俏皮的举动全落在他眼里。
或许是放下了担忧的心,应骥超此时的笑容比平日灿烂数十倍,逼得她眼儿有些睁不开。
他欣喜地记住方才映入眼帘的俏皮皱鼻动作,今晚梦里又可以细细回味、收藏在脑海里。
“那你乖乖贴著这道符,保证你今晚有个好梦。”後头那句话的主词实际上应该是“我”。
凶兆!
她仿佛看到一片乌云慢慢拢聚在她头顶正上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将她包围其中,整个黑幕中只有应骥超越发明亮的露齿微笑——
完了,她有预感,今晚又甭想睡了。
第六章
一年一度的尾牙宴会热闹开锣!
无法免俗的气球彩带满天飞舞,点缀占地广大的知名饭店会场,离六点准时开场还有十分钟,席间早已坐满各部门来抢占好位置的女性员工。
所谓好位置便是能清清楚楚“观赏”到应氏集团最出色的男人——应骥超的角度,最好是伸出乎就能摸他一把、吃吃豆腐,这念头似乎远比舞台边堆积如山的奖品来得吸引人。
齐娸神采奕奕览阅今晚尾牙的节目流程,与同为前半场主持人的男同事小郭聊著串场的大概主题以培养默契。
晚上六点是她步向睡眠的混沌过度期,但此刻的她神智好清醒、好亢奋!而她的原动力来自於今年度的尾牙奖品——整套的席梦思名床组!瞧瞧它那多协调的嫩绿配色、多精细的车缝纹理、多膨松的被褥弹性呀!光想像躺在上头翻滚蠕动的画面就教她垂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