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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魔时刻 page 10 作者:席绢

  “那……那位姑娘……”姬向晚好不容易从打颤的齿牙里挤出声音,担忧着那位受伤的少女。

  湛无拘分神看着,只见一道黑光由瓦砾里飞身而上,紧追于他之后,笑道:

  “别担心,我看她命硬得紧。”

  “在那边,快追!”数名大汉在惊吓过后,发现了在屋脊上飞窜的人影,大声吼叫着。

  黑衣少女不客气地拿湛无拘两人当挡箭牌,紧随于他俩左右,以避右下方追杀者的暗器。

  “老姑娘,你很不容气嘛。”湛无拘哼声冷嘲。

  “你的荣幸!”果然是一副施恩的口吻。即使不断地消耗体力令她身体难以承受、吐血的情况加剧,她仍硬着一张嘴,并企固还击下方那些追杀者。

  探手入怀,便要向下泼洒毒粉,不料倏来的一道劲力,点麻了她手掌,教她张不开手指。

  “你做什么!”她大怒,一时使不上力的身形猛地往下落。

  湛无拘伸手拎住她衣领,淡淡道:

  “风很大,你的毒粉不仅会伤到那些江湖人,也会波及无辜的百姓。”

  “中原人都该死!”她咬牙死命挣扎,却无力扳开他可恶的拎势。她就像是被拎住颈背的泼猫般无计可施。加上气力早已耗尽,她除了大口大口喘气外,全身已然瘫软。

  湛无拘呵呵笑着在姬向晚耳边道:

  “我听到下边的人叫她妖女,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妖样,不知道火烧水浸能不能逼她现出原形?很值得试试看哦,快,咱们找地方玩儿去。”他笑得好狰狞可怖。

  “你!放开我、放开我……”少女的尖厉叫声转眼间已消失在绵绵春雨中。

  湛无拘使出全力,教紧追不舍的人在一阵眼花后,莫名地追丢那三道身影,茫然立于原地,不知该往何方追去。

  ※  ※  ※

  “这是什么?”在湛无拘的指示下,姬向晚逐一替少女的伤口上药,而他反常地站得老远,并且背对床榻。姬向晚以为这少女长得如花似玉,他应该会趁疗伤之便大饱眼福的,谁知他反而避嫌走开了去。

  真的很反常。以往她沐浴前,总要千方百计躲开他跟随,他那涎笑摆明了就是要偷看。当然,吓她、逗她才是本意,他人倒不会真的下作如斯。依此类推,有便宜而不占,有悖他原则不是吗?

  在替小姑娘上药时,她还不时回头观察他是否在偷看,而事实证明,他对小姑娘的随身物品兴致高过观看横陈玉体。

  是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处理好少女的伤口,她忍不住挨坐在他身边问着。

  眼前所见,他正盯着一张人像打量,姬向晚开口又道:“有人会长成这般吗?”

  这张画着实失真得紧,方方正正如方桌的脸型,以及似捉两只蚕来拓上的眉还一高一低、一平直一扭曲,两只眼睛像是拿两枚外圆内力的钢板沾墨压上,“洪武通宵”的字样隐隐浮现。

  很糟糕的一副人像,她来画搞不好还比这张强上十倍。真有人长成这模样吗?

  湛无拘啧啧有声地念出画像下方的文字:

  “湛无拘,年二十,务必生擒,赏绿晶一只,黄金百两。”

  “咦?!”姬向晚凑过去细看:“意思是……这是你的画相?”她连忙比对,将纸张放置于他脸旁,努力地想象。

  苦着一张脸,他撇嘴道:

  “人家哪是这副德行?”阿娘也真是的,二十年来画功未见长进虽不是什么羞人之事,但做人要懂得藏拙才是,拿这种图像来悬赏,岂不折煞底下人白忙一场?要不是看到自己名字在下方写得清晰明白,还道这是什么魑魅魍魉的尊容哩。

  “那这个呢?”实在比对不出有何雷同之处,她忍住笑地拎来另两张造型可怖的图像,猜测着:“湛桓?是熊吗?”

  “不是。”虽然画得与熊的长相无二致。

  “湛蓝?她为什么要在头上放二只馒头?或者这画的不是人像,而是一只耗子?”她很努力要瞧出端倪。

  “不是……”湛无拘陷入空前的羞愧中。将三张画像揉成一气,丢入火炉中湮灭证据,顺便替娘亲藏藏拙;免得让天下人知道毒仙杜晓蓝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画痴,偏又自以为是画圣。

  “怎么回事呢?你的表情好奇怪。”

  “那丫头没事吧?”他顾左右而言它。

  她叹口气: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血、那么多伤口。以为会昏倒,可是却没有。”想来自己是愈来愈处变不惊了。“我瞧她气息平缓,理应不会有事。你给的药很有效,一抹上,血便不流了。”

  “当然,我湛家自制的金创药是独一无二的。”

  “她是江湖人吧?女孩家白葱水嫩的身子招来那么多伤口,图的是什么呢?我不明白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

  湛无拘耸肩:

  “咱们现在也是江湖人了。”

  “胡说!”

  “人不入红尘,红尘自染人。何况咱们救了这名“妖女”。”

  姬向晚疑惑地看向床上受伤的少女:

  “什么妖女?会法术的人吗?”

  “不是。”他把玩着手上的一只王牌:“她是苗疆元教的人,而元教以擅用毒闻名。因为中原人忌惮不已,所以只要她们一莅临中原版图,一律冠以妖女的大名。”

  “这……很奇怪。”哪有人这样的。

  “小姐,这就是江湖人哪。小眼睛、小肚肠,成日抢抢势力、地盘,没事来个天下武林大会排名次,不许外族太强,动辄清理其势力以保自己长治久安。瞧,现下为了一本已经不存在的书,还弄得天下大乱。”

  姬向晚又勾起忧心:

  “书没了,怎么办?这些江湖人似乎不讲道理的。”

  湛无拘向她招招手,神秘兮兮一笑:

  “来,你看。”

  就见他自少女的包袱中抽出一本相当老旧的本子。

  “这是什么?”不再费力去纠正他不合宜的宵小行为,她问。

  “这是一本武功本子,很普通的内容,看来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咱们正好可以用来替代《极天秘籍》。”

  “但这一本叫做《飞宇武经》呀,别人岂会看不出来差别?”她一点也不认为可行。

  “他们至少有一个共同点,名不见经传的《飞宇武经》和世人争抢的《极天秘笈》都没几个人知道其内容。随便唬弄哪有失败的道理。”他非常肯定方法可行。

  “但是——”

  她还想阻止他的异想天开,他已然着手处理起书册的易容事宜,撕掉了书皮,开始做起还魂纸,忙得不亦乐乎。

  姬向晚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何会陷入这境地,且无路可退。没错,现下要再去强调自己不入江湖已行不通了。救了江湖人,与人交手,甚至毁了一本武功本子……种种已发生的事,除非可以回溯到甫遇到湛无拘的那一天,并且拒绝和他成为同伴、朋友,走向她的独行之路,否则再怎么与江湖人撇清,都撇不清了。

  这人……究竟会把她单纯的生命带入什么境地呢?

  望着他的侧脸出神,没有察觉自己近来所思所忆,不再是伤心的过往,而是对他不断涌现的疑问。

  这个湛无拘,算是她的什么呢?

  如果表哥方首豪是摧毁她十八年来自信自尊的恶星,那么,湛无拘就是搅得她量头转向,无暇湎于哀伤中自怜自叹的……魔星了。

  湛无拘是魔星,没错!他就是。

  第七章

  焦兰达,也就是湛无拘顺手救她一命的那名少女。

  随着她身体快速复原,其刁钻辛辣的性情也没忘了展现个十足十。

  她清醒的第一天,发现身上的毒药全不翼而飞,怒咆着要把湛无拘碎尸万段。第二天,她努力坐起身,拒绝姬向晚熬来的药汁,怕中了中原人的诡计,结果她的论调被湛无拘大肆嘲笑,害她气得再度吐血,瘫回床上不能动弹。待她有力气起身,已是五日过后的事了。这回她学聪明了,认为姬向晚是湛无拘的弱点,若挟持了她,还怕湛无拘不听话吗?于是她行动了。结果,回馈她的是湛无拘当场拎住她往外丢,完全不在乎她是一个病人,而外头正轰隆隆地下着雷雨……

  若不是姬向晚找她回屋,只怕她淋雨得病死亡,那个外表嘻笑无状的男子也不会眨一下眼皮的。

  他是个极端冷血无情的人!焦兰达恨怒交加地有了这定论。

  每日复每日,她焦急地想找出挟制两人的方法,或拿回自己的武器——毒粉。只要毒粉在手,她便可以呼风唤雨,不必再受制于人了——她认为自己被困住。

  而今日,老天终于眷顾了她,她无意中看到姬向晚悄悄拿了一本书册压入包袱底下,脸色有丝紧张与忧虑。在好奇心的驱使不,她趁那两人在外头聊天玩闹时,大肆翻找姬向晚的包袱——拒绝去想那对年轻男女的笑闹声何以会令她心火大起。

  有了!是一本书,一本教全江湖为之沸腾的旷世武学——《极天秘籍》!她眨着眼,看了又看,几乎不敢相信。

  谁会想到呢?这绝世秘籍竟会落在两名不起眼的年轻男女手中。而现在,这是她的了!

  迅速将书册揣入怀中,暗想着这两人的来历。一个叫姬向晚,看得出来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叫“小战”,天晓得又是从哪钻出来的小混混,但武功不容小觑。至少现在负伤的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无论他们是谁,她都得快些联络上其它姊妹,这些中原人没一个可靠。想到了“小战”的无情冷血,杏眼瞇出阴沉的冷芒,早晚会叫他付出代价的。

  没有人能惹了元教的人,而不付出惨痛代价的。

  再三确定自己身体已无大碍后,为免他们发现武功秘籍不翼而飞,她得趁体力恢复三四成的现在逃走。他们以救人者自居,哼!她可不会领情。

  等到与姊妹们会合后,教训完这些自以为是的中原江湖人,回头定要找他们算帐,以平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气。她是苗疆第一美女焦兰达,没有人可以轻侮她。

  那个叫“小战”的人真的是太可恨了!

  她一定要让他好看。

  ※  ※  ※

  “我们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秘籍送到镖局呢?”姬向晚在见识了江湖人的蛮霸无礼后,再也不敢天真地相信别人会有善意的响应。宁愿相信湛无拘所推断,并且希望和平处理完别人的遗命所托。

  湛无拘转动着头顶上的油纸伞,水花飞溅于四方,绵绵春雨扰得人心烦,加上租赁来的民舍内又住着一只不知感恩的母老虎,所以他糊了一把伞,拉着姬向晚在雨中漫步,逛到西街买粮及药品后,回到民舍也不急着进去,宁愿一边玩水,一边扯着佳人聊天。

  “就今晚喽,潜入镖局送书,咱们就可以去苏州玩了。”

  她侧着小脸思索道:

  “你不是不肯走?想留下来看热闹?”

  湛无拘皮皮一笑:

  “我改变心意了,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好。”

  “那么,屋内那位姑娘也一同走吗?她身上的伤——”

  “她已好了五成左右,可以继续过回她原来的生活了。谁耐烦与一只泼猫共行?”他嫌恶地摇头抗拒。

  “她很美呢!美得让人屏息。”她真心地说着,但胸口却有丝酸味。

  那位美人每次清醒过来都只对小湛咆哮,而无视于旁人,有时纾尊降贵的开口正视她,也只是打探湛无拘的事。女孩儿天生的敏感令她知觉到一股因异性而产生的敌意。一如当初那些欲与她共夫的“姊妹”们相同的气味。

  湛无拘并不俊美,无法轻易地让人一眼钟情,但只要数日相处下来,莫不被牵住了心神,跟着他的一举一动,情绪起伏而不自知。在难以厘清对他的好恶感受前,就难以自拔地把注意力全灌注在他身上。

  湛无拘停住了转伞的动作,轻哼:

  “她美?对呀,美得过火,都烧成黑炭了。”

  “你似乎……不以为然?”她以为他天生和善又鸡婆,理应不会对他人有坏评价的。

  “成日被她吆喝咒骂,又不是犯贱,哪会对她有好观感?要不是她的身分让我不得不救,我管她去死。我说过要在江湖上与人争强,就算被砍死也是活该。所以我会救猫狗、会救寻常百姓,甚至给苦命的窑姊赎身从良,就是不救江湖人。”刚才他们路过西街的妓坊,正好看到一的苦情剧,想从良的窑姊与她卖货鼓的情郎捧出毕身家当给鸭母,不料鸭母坐地起价,硬是又抬高二十两的赎身钱,摆明了刁难不放人,差点让那对小情人哭来长江水患。

  有闲事而不干预着,非湛无拘也。

  于是他参与了,送出了二十两成就一番良缘,再出鸨母手中挖出五十两当是嫁女的妆奁。在鸨母的呼天抢地之下,湛无拘愉快地打发掉小情人,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

  姬向晚已经非常非常习惯这个奇怪的人的任何无法以常理定论的行为。无力地由他去。

  “你对江湖人不以为然,为何又偏那么好奇江湖事呢?比如你坚持要送回一本伪书,又爱看人打架,现下又说焦姑娘是你不得不救的人……”

  “人家只是想知道为了一本破书,他们可以自相残杀到什么地步嘛。”他嘟嘴。

  她才不信。

  “还有呢?”

  “再有呀……”他扶住她手往屋子方向迈步:“这本书再不出现,那些外族帮派就要被人以这名目灭掉了。我可不能任那些野心份子得逞。”

  “怎么说呢?”

  “我看了很多信鸽,他们每一门派都被煽动了去相信失踪的秘籍必然被外族窃走,这些人绝对会为了一本书去杀人的。”

  她皱眉不已,对这些盲目的江湖人真的是厌烦透了。

  “但,你怎么可能会在乎?我以为你喜欢看戏,巴不得这些人自相残杀得一干二净。”总觉得他似乎有什么忌惮。

  湛无拘叹气:

  “你一定要问得那么切中要害吗?”如果可以,他当然乐得在旁边清闲呀。

  “你不会是与元教有什么渊源吧?”想到了那三张不成人样的画,以及写有他名字的悬赏字样,她不得不做此联想。

  湛无拘好哀怨地点头。

  “虽然她们悬赏了要捉拿我,我还是得以德报怨地救她们免于面临亡教的命运。我真是太善良了。”

  姬向晚直盯着他,不理会他的哀怨,非要他吐出实言不可。

  “好吧,我娘亲是元教的无上长老,她——咦,人呢?”不是他故意闪躲话题,而是杳无人迹的屋内中断了他们闲聊的兴致。

  那头母老虎不见了!

  真是普天同庆呀!他几乎流下解脱的晶泪。

  “焦姑娘不见了!她莫非出了意外?”姬向晚忧心地说着。

  “不可能,没有打斗的痕迹。倒是咱的行囊被搜过了。”极其明显的,他们包袱内的物品被翻找得乱七八糟、满地皆是。

  “呀,怎么会呢?又没啥值钱东西。”她清点着失物。“是……她吗?她拿走一些碎银……”实在说不出“偷”字,但对人性又再一次失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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