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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主母 page 3 作者:席绢

  这杨荣是书院的管干,上从整理院里所有书册,再到提水扫地,又到管理生徒所有食衣住行事项,无所不包。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也是个秀才。目前正等着参加八月秋闱的乡试,作着中举人的春秋大梦。

  家中一贫如洗,连买书钱也供不起,更别说上书院读书了。幸而刘洛华惜才,将他收进来打杂,不仅给他随时进出藏书阁的特权,甚至还以膏火费名目,给他拿些钱回去供养家里寡母。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大惊小怪这点,让严茉苏受不了。

  ”喘过气再说。她瞪着杨荣,双手往腰上一叉,命令着。

  呼呼呼--好几次吸气喘气之后,杨荣才赶紧说着:

  “前面、前面……刚才我坐在前院大门台阶前看书,顺便充当门房时,出现一个高头大马的人……看起来眉目凶狠,一副江洋大盗的样子,我们书院怕是要遭祸事啦!他他他指名要见山长,或夫人你。但山长出门去了,我只好……”

  严茉苏没等他说完就大步往前院定,并问着:

  “那人呢?有进来扰到那些孩子们吗?”

  “没的,我留他在最前面的『知客厅』,没让他往讲堂方向走。”

  “那他就乖乖留住了?有找人看着他吗?”

  “哪来的人呀?今日课多,山长又不在,堂长(教务主任)也授业去了,别说其它学长(科任老师)了,哪一个下是在讲课呀。别说没其它人手可以看住他啦!要他真是江洋大盗,又有谁招架得住他呢?”呼!夫人好快的步子,让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远远被抛在后头,追也追不上!不行了,不行了,他快要累死啦!扶住一根木栏,杨荣摊挂在上头。

  严茉苏原本回眸要给他一瞪的,但因为那杨荣实在距她太远,瞪了也没威力,只好作罢。眼下对付上门来的煞星要紧!

  虽然表面镇定,但她心里其实也是怕着的。可害怕又能怎样呢?事情若真是躲不过,自己下迎上,又有谁能帮她担待呢?

  这次是谁?找上来的会是谁?是其它妒忌开远书院这般风光的书院人工?还是想来索讨规费的地痞恶少?或是……那些他们最不愿面对的麻烦?

  是谁?说是长得像江洋大盗?那应该是江湖人了是吧?天爷,到最后,他们真的连江湖人物也得应付吗?

  深吸一口气,她勇敢挥开布帘,跨进了知客厅。

  啊?!她猛地惊住。

  是--是他!是昨日在武昌见过的大汉--

  那个徒手打倒四五个人的大汉。

  严茉苏千料万想也猜不着来的竟会是这个人!

  她一时的怔愕,让门口那个负手而立的高大男子微扬了浓眉,教原本显得严厉冷酷的面容,温和了两分,也多了三分狐疑。

  她正想开口,但他却比她先说了:

  “你,哪位?”

  她正要答,却--

  “这里是书院,怎会有鸨儿?”男子疑惑着。

  喝!这是什么话?!什么鸨儿?指谁?严茉苏惊喘一声,就要开口怒斥,可惜这回仍是慢了一步--

  “莫非这里是一间叫做开远书院的娼馆?”

  “够了!你胡说些什么!你是打哪来的狂徒?居然敢在我这书院里大放厥词!”

  她一连串清脆的声音彷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倾泻出来,这次完全不给人有机会去打断,流畅说完。

  他一怔,为着她特别好听的声音,对于她斥骂了些什么,倒没注意。

  “原来你不是鸨儿--”他拖长语调。

  “当然不是!我是--”一不留意,又被打断。

  “明白了,你是歌伎。”很肯定。

  “你!”气得眼冒金星,忘了先前的怕,一路快步跑到他面前用力瞪他:“我不是歌伎!不是鸨儿!不是什么个下三下四!你这只不长眼又无礼的大黑熊!”

  大--黑--熊?

  他,龙九,低头看了下自己今天的衣着--是黑色的没错。但黑熊?他?!

  “嘿!”他微笑,笑得很阴沉,简直可以去跟黑白无常、魑魅魍魉结拜为好兄弟般的阴沉。

  “笑什么?没见过黑熊也会笑的。”她冷哼。

  “你知道我是谁吗?珠光宝气的。”也不问名字了,直接就亲眼所见,给她称呼个贴切的。

  “有病千万不能拖,忘了自己是谁的话,出门往北走十里,那边医馆有得医。大黑熊。”她好善良地指路。

  “你够胆识。”龙九的微笑没停过。“已经有五年没人敢骂我了。”

  严茉苏听得出他的威吓之意,也知道这人并非好相与的,但不知为何,她并不怕他……即使她其实应当怕的。可一张嘴就是忍不住,谁教这家伙一见她就说她是鸨儿!拜托,她哪儿像开妓院的啦?有眼无珠的家伙!

  “我敢骂你,那又怎地?”下巴高抬。

  龙九缓缓摇头:

  “不怎地。但你最好记住这个名字--”

  “大黑熊?”她好故意。

  青筋在两边太阳穴暴动起伏。但语气厉害地竟能保持冷淡无波:

  “记住这名字,龙九。”他道。

  ※ ※ ※

  “他們認為對方是自己此生最大的麻煩”

  第三章

  花枝招展。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眼印象,很深刻。

  龙九没见过这么金光闪闪的女人。

  如果说要比浓糖艳抹,她是远远不及娼馆里那些卖笑的女人啦;可话又说回来,哪个良家妇女会在平常日子做这种盛装打扮的?所以说她的打扮还是显得太浓艳了。艳光照人闪不隆咚得差一点闪瞎他的眼,此等力道,已经可以被归类为江湖百大暗器之一了。

  此时此地,只有她与他对立相望。

  衣着上,他是寻常的黑色长衫,薄棉袄、黑布长裤、黑布长靴,而她,可精采了!不只肩披莹白云肩、外着橘红绢料马甲,马甲上还精绣着银色牡丹,内着浅橘衫裙,衫裙长度只到膝下五吋!跣摇景致还下只如此!那下边套着最时兴的两管深橘色膝裤,将她“金碧辉煌”的外表示意个十足,半点没遗漏。衣着上都这么招摇了,颈子以上当然下必多说,珠珠翠翠绕满头的,只差没把梳妆台也给嵌上去了!

  龙九很怀疑为什么她的颈子还没断?莫非练了么不为人知的铁颈功?

  “管你名字想叫龙一或龙九,那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想知道你今儿个上门来有何指教?”严茉苏下客气地问着。

  “我是龙九,龙一另有其人。”龙九认为这一点必须说清楚。

  “你是专程来说明这个的?”她扬高一道柳眉,很不敢置信的样子。

  “这是重点,你最好记住。然后我们再来谈其它小事。”很确定这女人以惹怒他为乐事,他脸孔益形冷然。

  可惜这一招呢,就算蒙遍江湖无敌手,却撂不倒眼前这个金光闪闪的女人。

  “什么小事?你想来上幼学?”她掩嘴轻笑,然后表现出十分遗憾的模样道:“呀!真是抱歉,我们这儿只收十岁以下的孩子,就算您的心智仍保持着十岁的童真,但外表毕竟是超龄啦,我恐怕是不能允你这件小事呀!”

  忍住。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虽然不是那种坚持不伤害女人的君子,但他的武艺绝不用来欺凌平凡老百姓,却是他此生坚持的原则。

  没关系,她用嘴巴修理他,他难道就是好相与的?这种不必太费力的唇枪舌剑雕虫小技--

  “抱歉,我无意变成你这副德行,所以当然不是来谈上幼学的事。我所说的小事,必须与这书院的正主儿详谈。至于你,就往墙边站吧,没见过花盆会长脚乱跑的。”他伸手遥指放着一盆牡丹的墙角。“你看那盆多乖。”

  花盆?花盆?竟说她是花盆!

  严茉苏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怒火又被一道强猛的轰天雷击中,立即漫天漫地燎原狂烧起来!

  “可见阁下眼珠子没长好,好好一个人偏生看成花盆。”

  “彼此彼此,我俩正是相同症状,但你严重些。”他道。

  “谁跟你是“我俩”呀?你放尊重些!”她怒斥。她是一身妇人打扮,怎容他口舌调戏占便宜?

  龙九点头:“呀,是了。不是“我俩”,竟本人脸上无任何粉刷,也不是一面墙,怎可自损身份?”很受教地改口。

  当花盆还不够,现在她又是一面墙啦?严茉苏从没这样被气坏过!

  “你、你你你这狂徒,到底来我家书院做啥?!”她叫问。

  “她”家书院?龙九扬眉,无比讶异她言语里所表示出的意思。

  然后又想到──是了!他是来找人的,怎会与这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抬杠成这般?他在做什么呀?浪费时间向来不是他的性情呀!他是怎么了?太闲吗?

  决定不再多扯,直直望着她问□

  “你是严氏?刘洛华的夫人?”这是她最可能的身份,但却希望她给否定的答案。

  “正是。”她被气到不想再多跟他废话下去。“有什么指教?”

  她真的是!龙九突然觉得生气,但那气,却没个确切的来处。

  “当山长夫人的,都是这么珠光宝气的吗?”

  噢!这男人还要继续惹她!

  “我喜欢,不成吗?”

  “对照着外头那些孤苦贫病的,你简直是不知民间疾苦!”他批评道。等着看她被气厥过去。

  不知民间疾苦引她为之愣住,回过神时,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原本怒意勃发的大眼,此刻冰冷了下来。她不知民间疾苦?哈!

  “如果你批评够了,大门还在原来的地方,不送。”

  她的表情很不好惹,任谁看了都会马上吓得夹着尾巴退下。不过龙九比较习惯当吓人的一方,不知被吓为何物。顶多有点遗憾她定力提升如此之多,居然没生气。没得玩,那就谈正事吧!

  “批评只是顺便,我真正的来意是……”顿住,突然想到,在吵了那么久之后,眼下要他说出此番前来的用意,似乎不太恰当……

  “是什么?”她进逼问着。想要他快快说完快快滚。

  “是……”他迟疑一下。

  她瞪。

  “……我来找你合作一桩生意。”唉。他也知道现在说出这句话显得多荒唐--在他跟她唇枪舌剑亘戳到相看两相厌的不恰当此刻。

  果然,她瞠目。

  然后,两两相望,无言。

  ※ ※ ※

  合作?他是来跟她谈合作的?来谈赚钱点子的?!

  他说他颇欣赏她的拐钱手腕。

  他说她是唯一一个能从他龙家人身上连续骗出两次钱财的人,简直可说是厉害高手了!拜服拜服。

  --骗?他说骗?!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呀!

  如此高手,怎可不延揽了来,一同做些发财的营生呢?他说。

  --这是称赞吗?称赞她是一个骗子是吗?

  这个狂徒!这个恶棍!这个……这个大黑熊!

  他怎么会以为在他这么盛情地“称赞”完她后,她会如逢知音般的应允他的合作大梦,然后跟他回家管理他那一家子乱七八糟的财务问题?

  真是……真是……不是一家人,下进一家门呀!他们一家子都是莫名其妙!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气死她了。

  ※ ※ ※

  今天阳光难得的好,她将家中所有棉被搬出来晒,将床单拆下洗涤。带着两个小姑就在小院子里各司其职起来--轻烟跟苍秀就各抓着被单一头,使力扭干水滴,而她就赤脚在大盆子里用力踩踏那睡了一季冬天的霉气味。

  她使力使得无比凶猛,不一会就气喘如牛起来,但她一点也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给它踩!继续踩!就算踩到没气了也要持续用力下去!

  两个小姑不自觉地退得好远,就怕被她身上散发出的高热之火给灼伤。

  她们没见过大嫂这般怒火狂烧模样,向来大嫂遇到再困难的事、再棘手的麻烦,都会冷静挺身以对,努力思索对策解决它。大嫂下是没生气过,但现下这哪叫生气?根本就是发狂啦!

  这般失控教她们这两位性情乖巧的小姑不仅不敢出声,还被吓得快哭出来啦!但是严茉苏却一点也没发觉,径自沉浸在自己想象暴力的快感中。

  踩死你!大黑熊。

  踩踩踩!给你死!

  不知民间疾苦?她要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今天的她不会是山长夫人,更不会在这里奋力地踩洗着被单。只有那些奴仆如云的人才有“不知民间疾苦”的资格,她很想要,却是差得远呢!大黑熊真是抬举了。

  “咦?洗被单吗?怎地不叫我?”一个温雅的声音从右方的侧门处传来。

  那是一个削瘦的青衣书生,左手抱着几本书,右腋夹着七八个滚动条,原本打算往前面学堂的方向走去的,路经这边,瞥见了她们,缓步过来说着。斯文俊秀的面容十分白皙,虽是显得赢弱了些,但那双星芒般的眼,却是很有精神。

  他是刘洛华,严茉苏的夫婿。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是个无书不欢的学者,老被严茉苏戏称为书默子。不仅在自家书院讲学,在县令的力邀请求下,晚上还得到官府兴的义学去当客座。

  这人,平日下是读书就是教书,人生也只有这两件事了。这种连吃个饭都要人家三催四请的人,还能指望他对生活有什么贡献?只求他别读书读到废寝忘食地饿死在一堆食物中间,大家就额手称聿啦!

  严茉苏见是他,立即摆手道:

  “哎!你别过来,不是说有人向你求宇吗?忙你的去,这边我们三个来就成。”老实说,她这夫婿的体力甚至还比下上他那两个妹妹呢,别添忙就很万幸啦,还指望他帮忙呢!她是一点也下敢想。

  不过刘洛华已经将衣袖卷起,露出他那枯枝一般的细瘦手臂,完全没自知之明地道:

  “你们可别瞧轻我,想当年娘亲走得早,我可也是一手带大这两个妹妹,将她们养成如今这般可爱健康的模样,可是什么事都做过了呢!就说这被单吧,看我一个人就能将它扭干、干、干……”才说完大话,瞬间便气喘如牛。呼呼呼呼地,差点没给阎罗王招去当西席。呃……情况有点尴尬,就跟他的睑色一样。

  严茉苏冷眼旁观着,也不阻止,由着他去要宝,然后让他自己晓得要惭愧,看他还敢说什么大话。

  站在一边的轻烟与苍秀忍俊着,终是看不过去。好心上前接过那条又湿又重的被单,让兄长得以从这种狼狈中解脱。

  “哥,你还是读书去吧!”轻烟这么说。

  “是呀,洛华,任何比书还重的东西你根本拿不起来。只要你还捧得动饭碗、拎得起箸筷的,我们对你也就无所求了。”

  刘洛华被妹妹这么一说,颇羞愧地直搔着脑袋瓜,结果把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也给搔成凌乱,引来严茉苏的抗议--

  “洛华!我给你梳好好的一颗头,你又要搔乱,都搔成路边流民啦!你再这样,以后我给你梳头,才不管你拒绝,一定要给你上香油定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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