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突然有某种不好的预感——“你……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你该不会把她给……”
“拜托。”莫愁儿顿感啼笑皆非。他当她是千年女妖,还是万年僵尸,居然有那种离谱的想法。“我没有谋杀这具身体的主人,也不是强占他人意识,这具身体是我在医院太平间里找到的无名女尸。”
“你……借尸还魂?”他感觉有点恶心。
“你一定要往那方面想吗?”他那一脸小生怕怕的样子,直叫她忍不住生气。“在你们这个世代,有很多有钱人生了重病,却碍于医学不够发达,无法治愈,或者成为植物人,他们常常自愿成为‘冰冻人’,先把自己的肉体冷藏起来,等待有朝一日发明了新药可以治好他们了,再从沉长的睡眠中复活。我只是把这个原理加以运用而已,没什么了不起,请你不要妄加猜想好吗?”
“噢!我不是很了解,不过……”他有些无措地伸手拨弄垂到额际的刘海。他擅长的商业和她精通的科学,两者理论实在差太多了,叫他一时无法接受这种神话般的情况。“但……我会努力去理解,而且它们好像还满有趣的。”
“真的?”她开心地笑了。他是她在这个世代第一、也是惟一的朋友,她决计无法忍受他排斥她,或者将她当怪物看。“你肯试着了解我,不会觉得这些东西很无聊?”
“怎么会?‘无聊’这字眼太夸张了吧?我虽然不是学科学的,但我一直以为人生中能够多接触各种不同的知识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他戏剧性地眨眨眼,不想这种沉闷的气氛继续下去。
“是吗?”她腼腆地笑了一笑,突然脸红起来。“对不起!我好像要检讨一下了。”
“什么?”
“我一直在心里偷骂你‘老酸儒’,对你说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人要惜福’……一些大道理都……”
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其实你说的话也是有一定的道理,我会好好想想的。”
“哟——”他瞪大眼睛直盯着她瞧。“原来你吃我的、喝我的、睡我的……还在心里偷骂我,小没良心的。”
“那你现在骂回来了,我们扯平。”她可是一点兑亏都不肯吃的。
“你哦……”他望着她一脸机灵巧智,所有的慧黠灵气全都闪烁在那双翦水秋瞳里,黑白分明地镶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一个美得很特别的女人。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大笑出声,这个女人是座宝库,而庆幸,她一点都没有女人味。
他笑,她也笑。一辈子关在实验室里,从未和“人”
相处过,以为那一定很困难,但遇到他的过程却是恁般地有趣,也许她会爱上二十世纪,尽管它落后极了,可是有他在……
在旭日家待了快半个月,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超级的古板。
好不容易送他出大门、上班去,愁儿像是解脱似的,大叫一声,跟在他身后溜出公寓。
拜托!千辛万苦才来到二十世纪,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世代,她怎么可能乖乖地睡上一整天等他下班;况且她对这里一点儿都不了解,二十世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二十世纪的人如何生活?流行什么?发展到哪里……她甚至基本的谋生能力都没有耶!
他不担心万一有一天,她身份暴露,必须出外避难,会饿死他乡;她还害怕不小心在街上迷路,会被骗去卖呢!
只是在外面溜达的时间不能太久就是了,他每天中午都会买饭盒回来和她一起吃,要是他回家时找不到人,嘿嘿……那一大篇训辞够她听得耳朵流脓了。
但是,愁儿还是觉得旭日实在是过份保护她了,如果她没有每天溜出来玩耍,她不会知道在二十世纪,陆上的交通工具是“车子”、空中飞的叫“飞机”、水里的是“船”、在这里每个人都要有身份证、要享受社会福利,必须具备基本的身份证明文件……很多很多的知识和生活经验都需要时间一点一滴去累积,而她若想要在这个世代生存下去,“学习”是眼前第一要务。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东逛西晃,这里的人似乎都很悠闲,每个人脸上都挂满愉悦的笑容,她跟着人群走,不知不觉竟到了海边,是天然的海,不是由科学做成的景观墙,空气中甚至可以闻到海水的咸腥味。
这是愁儿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海,一阵海风突然袭来,吹得人透心凉,某种莫名的感动催得她眼眶发酸,胸口似被一块硬物堵住。
“嗨!小姐,你为什么哭?”
一个温和的声音忽地在莫愁儿背后响起。
她转身,迎上一张漂亮的笑颜。赞美男人实在不该用“漂亮”这句形容词,但眼前的男人除了“漂亮”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字眼可以描述他的花容月貌。
“唉!难道‘英俊’也是一种罪过?”他对她调皮地眨眨眼。“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被我的俊帅容貌给迷住,因为我还没打算定下来结婚。”
愁儿的上下眼睑眯成零点五公分的宽度,然而狭窄的视野并不阻碍危险、挑衅的眸光飙出。
“你太谦虚了吧!‘英俊’?”她伸出一只手捉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左右上下地转了转。“此等娇美容颜,称它为‘艳丽无双’都不为过呢!”说完,她还捏了他的脸颊两把,极尽挪揄之能事。
咯!慕容晓月差点被一口唾沫给呛死,瞠大两只难以置信的眼珠子。了不起。他走遍天下,第一次碰到口舌毒辣跟他有得拼的人,还是个女人。假设世间女子都如她这般机智、难缠……
老大英明!他总算了解大哥抱持独身主义的好处何在了。
“喂!你发什么呆啊?”莫愁儿踢了他一下,这男人空长一张好面孔,其实笨得可以。随便一句话就被堵死,无趣至极。还是旭日聪明,虽然容貌长得不如他,但其聪明、博学与正直岂是这只花蝴蝶堪可比拟。他们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呢!
“哇!你做什么?”晓月抱着痛脚大叫,满心后悔。
原本是可怜她一个小女人,独自站在海滩上要哭不哭的,大概是被情人抛弃了,看在同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东方人分上,好心逗她一逗,想不到却惹上一只母老虎,倒霉!
“为什么来这里的人多半是一对一对的?”莫愁儿好奇地指着沙滩上有说有笑的众人,大家好像都很开心的样子,有什么特别的事值得如此高兴?
“不会吧?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晓月像是看到空中飞象般大惊失色地瞪着她。
“关你什么事?”莫愁儿送他一颗超级白果子,碎嘴的男人最讨厌了。没经过比较都不知道原来旭日这么可爱,外面的男人全是又傻、又笨、又麻烦的无聊分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不晓得就老实承认,装腔作势,像个白痴。”
“我不知道!”晓月很少在口舌上被激得跳脚,但这个女人真的有让人气到爆血管的天分。“这里是威基基海滩,情侣和夫妇们梦想中的度假圣地,当然有很多一对一对的同伴,有什么稀奇?你才少见多怪,古井里的青蛙……”他说得正兴起,却发觉惟一听众非常不赏脸地正漫步离开中。“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他忍不住大吼。
答案是——没有。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莫愁儿连回他一个眼神都懒,轻盈的身影已然迅速地飘离海滩。
不是晓月的话语缺乏吸引力,实在是莫愁儿的思绪早被那句“情侣天堂”给占满了。一处专供一对对同伴游玩的海滩耶!好奇怪、好有趣,从来没听过的事,她好想深入玩玩看。
可是在二十世纪她只有一个人,除非旭日肯陪她一起来玩。但……他肯吗?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引诱他答应?送礼?缠着他?还是……
对了——贿赂。人家不是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也许她可以用这个方法让旭日自愿带她来玩。
念及履及,她迫不及待冲回公寓。
第三章
愁儿急得头顶快冒烟了。为什么、为什么?她怎会如此倒霉,正赶着回家,却莫名其妙在十字路口遇到交通管制,一条条红绳围得四周水泄不通,几十个警察和十来辆警车将来往通道完全堵死了。
她毁了,要是赶不及在十二点半旭日回家以前进入公寓,等到他出来找人……噢喔!那后果她不敢想象。
“对不起,可不可以请问一下?”愁儿侧身探询身旁同病相怜被堵在路口进退不得的行人。“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怎会有如此多的警察?”
“你不知道吗?”那妇人转过头来,一脸惊惶失措。“路口那家银行被抢劫了,抢匪捉了十几个人质正和警察对峙着,好可怜,已经有两名人质被杀,听说那些抢匪个个都有枪,警察也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哪有这种事?”愁儿大吃一惊,娇小的身子急往出事现场挤,就见对面路口的银行门前,一大片血迹,警察、救护人员来来往往不停地奔走着。
有一名警察丢掉手枪,高举双手正一步一步接近银行门口,看他那样子,八成是名谈判人员,但他还没走近,一阵枪声又响起,全是对着警察来,还好他身上穿了防弹衣,要不然再有十条命也不够死。
愁儿看得义愤填膺,不论在哪个年代,坏人总是那么猖獗,真真该死到极点,她如果会坐视不管,她就不叫——莫愁儿了。
偷偷取出可以移转时光、空间的黑盒子,愁儿寻到一方街角无人的阴影处,按下开关,她准备运用“空间移转”潜入银行救人。
黑盒子开启,一道白光倏然飙出,愁儿身子正隐入光中,突地!一只大手捉住了她的肩膀,吓了她一大跳,还来不及甩开来人,白光已经将两人的身体一起吞没,齐齐送进银行里。
银行一楼的公共厕所里,愁儿好不容易经由黑盒子的帮助顺利混入敌区。这本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肩上蒲扇大掌重重压下的力道却清楚地提醒她,一个莫名其妙、平空蹦出来的冒失鬼正威胁着要破坏她的好事。
她气呼呼地转头——“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不要命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怒吼声蓦地卡在她的喉咙里,旭日火冒三丈、青黑着脸皮的面孔正对着她喷出岩浆。
“这句话我也正想问你!”旭日咬牙切齿,粗哽低哑的嗓音在在显示了他强忍的怒火。
因为担心愁儿不了解二十世纪的生活规范、民俗风情,随便外出要是碰到警察或遇到什么麻烦事会闯祸,她的三餐都由他专人服务,并且叮嘱她绝对不可任意出门,等过些时候,他有空了,再一样一样教她习惯二十世纪的生活。
今天中午十二点,他照例买好了饭盒,准时回家喂饱这只馋嘴猫,岂知一进家门,迎接他的却是一间空荡荡公寓。他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又在偶然间听到附近银行遭抢劫的消息,心里的不安更形扩大,匆匆丢下饭盒,朝出事现场寻人而来,却在街角看到她又在玩她的黑盒子了。
他轻拍她的肩膀,准备叫她回家,不料一道白光却毫无预警地袭来,竟将两人一起带进银行里。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明明交代过的,不准你随便外出,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愤怒过后是惊吓。天可怜见,旭日在乍得她失踪的消息时,心头那股针刺一般的痛楚是多么难受。
“对不起嘛!”她讷讷地低下头,两边瘦小的肩膀在他厚掌的大力捉捏下又酸又疼。但她没有挣扎,只是乖乖站着任他施压,感觉他千斤巨力下的一丝颤抖,瞧来这个严谨、正经的男人被她吓坏了。
“我不要‘对不起’,你的保证呢?我……”
砰!大厅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枪响,打断了旭日的话语。
“唉呀!我忘了要救人。”愁儿低声惊呼,身子一转就想溜出公共厕所,摸进大厅。
“你想干什么?”旭日及时捉住了她冲动、莽撞的身体。
“救人啊!那些抢匪太没人性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质被杀,我要救他们。”
“呼!”他重重地叹一口气,面对她的超级热心肠,他连生气的力儿都没有了。“你拿什么救人?又凭什么救人?这样冒冒失失冲进去,叫‘找死’、不叫‘救人’。”
“谁说我要找死了?我有黑盒子,可以将人质移转到第三度空间,让抢匪捉不到他们。”
“是啊!那些人再不会被抢匪的枪打死了,但会被莫名的空间移转吓死。”
“啊!”她张大嘴巴,他说得有理。“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你做事前都不先考虑的吗?”对于愁儿的莽撞,旭日有太多的无力感。可恨的是他不能抛下她,因为责任、还有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
“有哇!我想过了,就是‘空间移转’嘛!最简单了。”
“你……”看着这位不解世事的大小姐,旭日实在拿她没辙。“你不能对人质们做那种事,会吓着人家的,不妨对着抢匪来吧!咱们不出面,只是唬他们一唬,帮警察制造一点进攻的机会。”
“好办法。”愁儿开心地弹了一下手指。“我们现在就去做。”
旭日百般无奈地被她拉着走,两人悄悄沿着厕所墙壁摸进银行大厅里,藏身于一株半人高、约双臂合抱粗的盆栽后。
幸亏六名抢匪皆聚精会神地和门口的警察对峙着,六把左轮和三把来福枪全伸出窗口、门缝;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瞄准屋外众员警。
愁儿兴高采烈地将黑盒子对准其中一名抢匪,开关按下,白光射下,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立即平白消失在空气中。刚开始众抢匪并未注意到伙伴的消失,一个个忙着捉人质和警察谈条件。直到愁儿如法炮制,一连整治了三名抢匪后,剩余的三名抢匪才猛地发现同伴的减少。
“二哥、老五、老六,你们在哪里?”趴在窗口、戴着黑色头罩的男子首先察觉不对劲。“快出来,别玩了。”
“老三,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蹲下,当心爱成枪靶子。”
好像在印证老大的话,一排子弹随即在老三脚前一寸处炸开。
被唤做老三的男子赶紧蹲身趴了下去,语气焦急地道:“大哥,二哥他们不见了。”
他指着掉在柜抬边一把来福枪,那把枪原先是配给老二的,这些亡命之徒都了解“枪在人在、枪亡人亡”的道理。何况值此非常时期,放下枪等于找死,谁会这么笨,不要命地将防身武器丢在一旁?除非发生不可抗力的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