梶梶不死心,硬是赶到这家素以出版好书著名的图书公司,职员要他们在门边坐候。娓娓抱著希望,但是显然有点紧张,李隆基不时握握她的手,拍拍她的背,安抚她,倒像要求人出书的是娓娓,而不是他。
两人枯坐四十分钟,陆续有人下班走了,公司裏开始变得冶清,最後有个秃顶的胖男人行过,瞄见他们,问他们有什么事。
娓娓抱著诗稿站起来,礼貌地表明来意。
「诗?」胖男人把这个宇眼从鼻孔裏嗤了出来。
「是的。」梶娓想踩他的脚。
「作者是什么人?」
「李斯特。」
「听都没听过,」胖男人说,对他们施以忠告。「叫他先抱几个文学大奖回来,或者作品要有相当的见报率,那时再谈吧——我们公司没本钱培植没什么名气的小作家。」
娓娓听他说得不像话,极气愤,压抑地说:「我们找总编辑谈。」
「总编辑下班了。」
「那么我们找老板。」
「我就是老板。」
两人重新回到大街上,茫然望著车水马龙的城市——娓梶这一生直到此时此刻,才了解什么叫做世态炎凉,生平第一次她尝到失意者的况味。哦,过去她所幻想的,所谓落魄艺术家的生涯,都是这样子的悲哀和无奈吗?老天,以前的她是不是太天真了?
李隆基同样沮丧得很,倒不是因为他的诗稿处处受拒——老早知道会是如此。他只是不希望娓娓失望难过,其实凭他的关系和财力,要出本书还不容易?
可悲的是,现在他只能在这裏苦哈哈,一整个下午顶著烈日奔波,口渴得像亚利桑纳沙漠的仙人掌,却没有半毛钱替自己和梶娓买杯饮料。都怪他粗心,空有口袋好几张百万金卡,却连一块钱现金都没有——只能望著街角小贩冰沁沁的泡沬红茶流口水。
他自然不能向娓娓邀道:「走,我们到这家有名的义大利餐厅吹冷气,喝午茶,我有百万金卡。」是不是?
更悲惨的命运还在等候他们。
天际突地响起一道巨雷,旋即卷来大片的浓云,李隆基喃喃道:「快下雨了。」
话一说完,大雨便倾盆而下。
娓娓杲立在大雨中,文风末动,她被内心的悔恨攫住了——在这种节骨眼上,她竟然身无分文!
过去娓娓的金钱观念极差,那是因为她从不需要为此烦心,出入总由人打点,很少自己带钱。今早出门时没有细想,顺手抓了几百块就走,结果二、三赵计程车坐下来,钱包便一乾二净。她晓得李斯待手头拮据,她空,他也空。
娓娓越想越凄凉,忽然转过身把李隆基拦腰抱住,呜咽道:「对不起,我没钱叫计程车,我甚至没办法买一把伞!」
李隆基太了解她的处境了,她和他同样不能拿一张金卡去向骑楼下那个卖伞的阿婆买一把伞。
他不由得心有戚戚焉的把她搂著,两人在大雨中相拥,悲怆恰似一对苦命鸳鸯。他不忘在这裏做一点戏剧性的发挥,说:「不管如何,我都愿意为你遮风蔽雨。」
在以前,这样一句话保管教娓娓一听就心醉神迷,现在她却以现实的角度来思考,看著雨裏像个落汤鸡的他,很实际地说:「你都没法子为自己遮风蔽雨了,哪能顾到我?」
「话是没错,不过……至少我们可以风雨生信心吧。」
他促狭的语气终於引得娓娓破涕为笑。
他把她手一拉,豪气万千地说:「我们没钱,我们没名,但是我们有脚——我们用跑的回去!」
两个人果真顶著豪雨,一会儿笑,一会儿叫,一路跑回海边小屋。
风雨裏的破屋子给人感觉格外温馨,两人湿漉漉冲进屋裏,都觉得像是回到爱的小窝。他们跌在门上又喘又笑,湿发黏在脸上,水串从全身各处淌下来,然而梶娓知觉到李斯特的手还牵著她,他的掌心奸热,把她冰凉的手指牢牢包著——一路上他牵著她,始终没放。
她感到满腔的暖甜,蓦然产生一种激动——她要嫁给他,她要做这个男人的妻子,就在今天晚上!
第七章
李隆基察觉娓娓抬著水盈盈一张脸,一瞬不瞬凝视他,他微笑问:「我被雨一淋就现出原形,变得丑陋不堪了吗?」
「你变得非常非常的……英俊。」
李隆基这不是第一次受到女人倾心的赞美,然而出自娓娓之口,却使得他脸孔燥热,很快他的身体也跟著燥热起来,因为她慢慢的向他挨过来,湿润玲珑的身子与他相贴,当中只有充满水气以至於变薄的衣服做隔阂。
娓娓依旧看著他,双眸是屋外幽蓝的雨雾迷蒙。「你要我吗?」她的嗓音沙沙的,但极轻柔。
突然这一问,即使一直都对她满脑于邪念的李隆基也愣了,不知怎么反应。
娓娓却伸手婉转的攀住他的肩膀,一半是羞涩,一半是大胆,悄声道:「最好是要——因为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她吻他颈子、他下巴,他一口气还没透过来,她已经把嘴贴在他唇上,上面有点雨水,凉凉的,然而唇与唇摩擦,很快变得灼热。李隆基人紧紧靠在那扇破门上,眼睛闭著,胸口喘著,像在做痛苦的抵抗。
他儍不愣登咕哝了一句话,「可是我们全身都湿了。」
「那么把衣服脱掉吧。」
他吓了一跳,娓娓毫不犹豫地动手解他的衣扣。解开之後,她静止了一下,忽然俯头,自然而又销魂地亲他潮湿的胸膛,那感觉好像她把那温润饱满的唇苞,烙在他肌理上似的,一股熟意就那地方迅速窜开来,在他体内形成了乱流。「我的天,娓娓……」
呻吟声一落,李隆基便张臂把娓娓圈住,捕攫她的唇吻她,激动难抑。
诗人的吻太过醉人,使得娓娓想要更多,那骚动的情意是她自身都感受得到的。奇怪的是,她微茫的脑子忽然想起一个人——李隆基;想起他把她压在草坡狂吻的那一回,她曾经对他那么愤恨,为他那种下流的行为,可是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了,那可能不是下流,只是情不自禁,因为爱情诱惑人,让人难以自抑。
像她此刻这般。
娓娓在自己陷入激情的漩涡之後,她理解了,也豁然了,对於李隆基,不禁感到有份歉意,又有份感激——他不是毁掉她的清白,而是开启她的感觉,他让她现在要更懂得怎么爱这个她爱的男人,及被他所爱。
她感觉到李斯特仍有点欲就还拒:心裏头微笑,没想到他比她还害臊。她的手不知不觉从他的腰际栘到裤头,悄悄探索,诗人突然起了一个剧烈的颤抖。
娓娓惊问:「怎么了?你病了吗?」
他摇摇晃晃。「我是病了——而你是医我的药。」
李隆基什么也顾不得了,把娓娓抱入小卧室,丢到床上。这女孩热情可人——本来就知道她是极其之热情。他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自己要像圣女贞德那么矜持!
尽管从一开始,李隆基对娓娓便是情难自已,但是假冒诗人仅为博取娓娓的心,并没有藉机侵犯她的用意。现在情势丕变,眼前的情人这般妩媚主动,而他,不过就是个男人。
她湿淋淋躺在那儿的模样真是楚楚可人,李隆基也不去理会被拉松了的裤头,只管眼神深凝瞅著她,徐徐移向床边。
他上衣的扣子全解,胸膛半敞,裤头往下坠著,隐约可见结实的小腹,小腹上的肚脐,形状圆而深奥,他走动呼吸的时候,它随之起伏——看得娓娓意乱情迷,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小腹和肚脐也可以这么性感!
老天,她想,她想碰他那儿。
他向她一寸一寸迫近,娓娓觉得他突然显现出一种强大的男性气势,她的一颗心怦怦直跳,身子自动地发软——不要说她不想抗拒这男人,就算想抗拒,也已力气全失了。
「不公平,」他似笑非笑对她说:「你解了我的衣扣,自己还包得密密的。」
娓娓的呼吸变得喘促。「你……也可以为我代劳。」
李隆基伸出手,还未解她扣子,先碰到她的胸脯,她震了一下,他也震了一下。诗人努力定定神,开始解扣子,她的扣子小得要命,像是种难以破解的密码,而他一双手偏又变得很不灵活。半晌,他诅咒起来,她把他的手移开,带著羞意自己将整排衣扣解了。
接下来的工作顺利许多,娓娓的衣衫一件一件被丢开,最後她躺在那儿,双颊发红。
李隆基自己都可感觉他的瞳孔在放大,快晕过去了——他有生以来没见过像娓娓这么美丽撩人的女人!
或许小屋的光线是昏暗的,她躺著的那张床小又破旧,然而她那犹含著水气的胴体却是晶莹剔透,似雪一般,她的身材纤巧而清秀,没有一分太多,也没有一分太少……
李隆基俯在她娇躯上,迷迷地叹道:「娓娓,再精心的诗句,再巧妙的字眼,都无法形容你的美。」
娓娓闭著眼睛,仿佛害羞得不能面对他。他从她的胸口开始吻起,这一度窥见过,教他始终难忘的酥胸,他还不敢伸手去碰,只能以发烫的唇,一个吻一个吻的梭巡,回味,重新品尝。
她从喉咙发出一些低低的,动听的声音。李隆基握住她双臂,亲她的肩儿,上溯到耳根,把她小巧的耳珠含在嘴裏,这对她似乎是个很大的挑动,她吟哦一声,忽然伸手将李隆基的颈项勾住,向他拱起了身子。
李隆基瞬间失去自制,压在娓娓身上,狂吻起她来,他的双唇辗过她整张脸,不停吸吮,好像到地球毁灭那一刻也不会满足。
他唇下的女孩忘情地呢喃,「李斯特,我爱你……」
李斯特?海空上的那一道雷,像打到李隆基的脑门一样,他蓦地醒悟——娓娓爱的是李斯特,不是他,她向李斯特献身,不是向他献身。
可恶,可恶,李斯特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有什么好,娓娓对他迷恋到此地步?情愿在这种破地方向他献身!
李隆基心头有把火在怒烧。要命,他居然自己在嫉妒自己!他疯了吗?
「怎么了,李斯特?」娓娓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她仍然微喘。
又是李斯特!世上要真有李斯特这个人,他一定要扛十把枪去毙了他!
李隆基用最大的力量镇定自己,他做深呼吸,慢慢挪开身体,抓过被子把全身裸裎的娓娓盖住——谁都别想碰她,这世界上能碰她的男人只有一个,只有李隆基。
娓娓见此动作,异常惊疑,颤声问:「我——我不好吗?你不要我?」
李隆基对她强颜欢笑。「你是个非常非常动人的女人,要抗拒你很难,可是——男女之间有些事必须特别慎重,尤其对一个女人来说,你懂吗?所以,我们……呃,我觉得应该要从长计议比较好。」
娓娓注视他良久,最後,她嫣然笑了,拉住他的手说:「我懂了,你为我著想——你是位君子,李靳特。」
去他的,李隆基心裏呸道,李斯特这家伙才没那么神圣!
娓娓并不放开他的手。「那么,你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她小小声说。「我喜欢你抱著我。」
她怎么专给他酷刑受呢?李隆基无声地哀鸣,硬著头皮在她身边躺下来。娓娓把被子拉开,他又把被子拉上,将她全身包裹,然後拥住那团棉被——他从没有想到会有这么感激一团棉被的时候。
娓娓设法把脸靠到他肩上,满足地叹息,闭上眼睛。
他听见她悠悠道:「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李隆基暗中握住拳头。事情发展到这境地,已经太过离谱了,娓娓越陷越深,最後恐怕不能自拔。必须想个办法,不能让娓娓继续爱李斯特——要让她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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娓娓今天留在家中没有出门,因为照例大姊、二姊下午会回来,姊妹四人相聚喝茶,话话家常。
娓娓不愿意缺席,免得姊姊们疑心她的去向,她晓得她们定会干涉她和李斯特的交往,这事暂时瞒著好,以後慢慢取得家人的接纳,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婚事被逼得要仿效三姊那一招……
提到三姊,娓娓觉得她这二天有点奇怪,前一阵子她一样早出晚归,不知忙些什么,这二天又缩在家裏,神色不宁自个儿发呆——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吗?娓娓有点担心,决定要向大姊、二姊提一声。
结果不必娓娓费唇舌,她大姊、二姊很快就注意到娉娉的异样——首先,她连衣服都懒得换,套著淡金粉色睡褛,松松挽条腰带,头发随意盘在头上,斜坐在玻璃花房的铁雕椅上,姊妹们说话,她也不搭腔,恍恍惚惚,自己想心事。
二小姐赵嫺娴啜一口冰茶,优雅地说:「我们得找个人到家裏来招魂。」平日她被娉娉调侃多了,有报仇机会自然不放过。
「招魂也不一定都能成功,有些人的魂太野,根本招不回来。」原来大小姐也是个话裏藏刀的高手。
娓娓望著娉娉,喊她,「三姊,你是怎么了?」
娉娉茫然抬头。「什么怎么了?」
这时候管家太太来到花房通报,「有位刑警先生上门来——」
她话末说完,娉娉陡然大叫:「叫他走!不管他说什么,别让他进来——」
「太慢了。」冷不防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
众人一起回头。娓娓见一名异常魁伟的男人把花房整扇玻璃门堵住,他穿黑色套头杉、黑色便鞋,一件紧身牛仔裤都泛白了,一脸的酷味。
他双目炯炯,走过来全不理会其他人,直盯住娉娉。「这么怕见我——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娓娓回眸,见她三姊那张一向粉红明艳的脸,一霎化白,但是很快又泛红了。她三姊看著那男人,两人相对,一时无言,忽然好像都有些怔忪,彼此痴痴望著。
仇霄心裏在咒骂——这女人是生来克他的吗?明明今天他抱了一副铁石心肠来,偏偏给他看到她那副样子,一袭娇薄的睡衣穿在身上,秀发半盘,欲坠末坠,眉目间有一抹慵懒,好像需要一个男人把她抱到床上去一样……妈的,他的魂都被她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