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副总,你好。”魏美岚也客气的回他一声招呼,但一只杏眼却死盯着子城搁在湘云腰上的手,用目光将他不规矩的手剁成肉泥。
“妈咪。”湘云看见母亲出现,羞怯地过出子城怀中,但细白的小手仍搁在他手心里。“我跟您介绍一下……”
“湘湘,我们该走了,这里空气太闷,对你的身体不好。俞副总,失陪了。”魏美岚打断女儿的介绍,向俞子惑点了下头,拉着女儿就往外走,对子城的存在完全视而不见。
“子城,记得有空要来看我。”湘云拗不过母亲的力气,只能频频回首,柔声叮嘱道。
子城点点头,目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冷静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俞子惑似乎对兄长的受挫感到有趣,牵动薄唇,轻笑一声。“爱好自由的人偏偏爱上一尊需要细心呵护的搪瓷娃娃,一不留神就碎了。”
“她不是搪瓷娃娃。”子城淡漠的反驳。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差别?她母亲会放心把她交给你吗?”俞子惑抛下问题,迳自走向场内和其他人寒喧。
子城紧抿双唇,屏息许久才浅浅叹出无奈。他们都明白问题的答案是“不”。
他可以任性的抛下一切责任去寻找自由的天空,但自由却必须付出代价,而他的代价或许沉重到让他无法承受——他终究会失去他深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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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实在不清楚自己何时留给施长荣好印象,让他在宴会隔天就带着一大东玫瑰花登门拜访。
原本她还打算假装身体不舒服好避开他,偏偏他还满对她妈咪的眼,于是“装病法”只好宣布失效,她不得不在母命难违的情况下,穿着飘逸轻柔的白色长洋装下楼见客。
或许她还是有些改变吧!不然不会对以往习惯的装扮感到碍手碍脚,一见到白色雪纺纱长裙,却只想到没办法穿着去爬山。
湘云端坐在白色沙发椅上,静静听她妈咪和施长荣闲聊,尽力克制打呵欠的欲望,露出最优雅娴静的笑容。
“施先生,你是说你的近程目标是将贵公司推上国内第一流的连锁酒店?”
“您叫我长荣就可以了。是的,我认为我们公司绝对有能力打败凯悦饭店或晶华酒店,成为国内五星级饭店的代名词……”施长荣、谈起抱负便慷慨激昂。
魏美岚赞许的点点头,“年轻人就是该有这股干劲!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这么有成就,以后一定更不得了。 ”
“谢谢您的夸奖、男儿志在四方,总要闯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才算不杠此生。”施长荣说得一派豪气。
“对,男子汉就是要有理想、有抱负,努力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闯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之后呢?”湘云忍不住问出口。
施长荣没料到她会有些一问,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林小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你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把事业推到顶点,在名利双收之后呢?你要做什么?”
施长荣从来没想过这拿问题,一时间只能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你有没有想过到世界各地体验一下生活的真谛,感受一下除了名兴利以外的生活?你有没有看过太阳由海的那一端缓缓升起是怎样美丽的景象?”
“呃……目前还挪不出时间,所以……”
“生命不仅仅只是为了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值得我们去追寻——”
“湘湘!”魏美岚责难地横了女儿一眼,“来来来,喝杯茶。”她倾身倒了杯茶给施长荣,试图化解他的尴尬。“我们家芸嫂做的甜点不输五星级饭店的大厨师,我要她送些过来让你尝尝。”
“不……不用了。”湘云的话让他如坐针毡,连忙婉拒道:“我忽然想起等会有个会议要我主持,我就不打扰了。”
“不急嘛!吃些点心再走。”
“真的不用麻烦了,我得先回去准备一些资料。林夫人,谢谢您的盛情款待,改天我再上门打扰。”说完,施长荣欠了个身,立刻头也不回的走出林家,不敢稍作停留。
等到人走远了,魏美岚才皱起眉头,看着行为反常的湘云说:“你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没礼貌?施先生都被你吓跑了。”
“妈咪,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她也知道自己的话会让施长荣下不了台,只是她忽然好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想再微笑着假装赞同其他人的意见。
好好的一个女婿人选就这么跑了!魏美岚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女儿柔细的长发,“算了,你回房间休息吧。”
“嗯。”湘云乖巧地点点头,转身走回房间。
“湘湘。”魏美岚忽然唤住她。
“妈咪,还有什么事吗?”
“你要记得妈咪都是为了你好,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辈子。”
湘雪望着母亲慈祥的容颜,点头应道:“我知道。”
“回房去吧。”
她离开的脚步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心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有些透不过气。究竟什么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比较好?这一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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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华酒店咖啡厅里,浓郁的咖啡香飘散在空气中,悠扬的小提琴声轻柔的传来,柔和的灯光映照着对座佳人美丽的脸庞,衬得一双明眸莹莹生辉。对着如此佳人,子城微一抬手,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呵欠。
闷啊!乏味的谈话闷得他宁愿回家看今天会计室送来的报表,不过若他真的决定现在回去努力工作,只怕父亲大人不会轻易饶过他。
“甄小姐很文静呀!”俞锦源努力想打开话题,试图活络沉闷的气氛,他不动声色的赏了邻座的长子一拐子。
死孩子,当我不知道你在打呵欠啊!
“是啊,我们家小柔不爱说话,唯一的兴趣就是弹弹钢琴。”陪在佳人身侧的中年美妇代为发言,说完二十二个字之后又轻抿起唇,挂上温柔典雅的微笑,表示话题结束。
看来不爱说话的恐怕不止女儿。闷啊!俞锦源微一抬手,正要以手掩口,蓦地惊觉自己的举动,连忙假装重重咳了几声。“不好意思,最近身体不太好。”
他眼角余光看见子城似笑非笑的眼神,一股无明火就直往脑门冲,当下又赏了他一肘子。
俞锦源一面对着对座娴静少语的母女露出微笑,一面从牙缝中进出三个轻微的音节,“说话啊!”示意子城开放话题。
“我……”子城如他所愿,开口说了第一个字,拖长的语音延续了两秒钟,才道:“失陪一下,对不起。”跟着起身离座。
俞锦源差点被他气得吐血身亡,但为了面子仍得强抑下砍人的冲动,对着外人露出笑容。
子城走入男士洗手间,伏在洗手台前。掬水轻泼脸颊,试着提振精神。水滴沿着几缕不听话的长发滑落到他身上合身的亚曼尼西装,跟着涌入毛料纤维中。
他抬起头,瞪视着镜中的自己,一抹苦笑浮现他的嘴角。
这是他吗?不羁的长发配上优雅的西装是怎生的不伦不类!早该剪的,顺便也剪断对自由的奢望吧!逃避到最后终究是兔不了要面对,当初的逃避又有什么意义?绕了一圈依旧是回到原点,人终究逃不开责任。
子城甩了甩头,踏出洗手间,却意外地迎面对上思念许久的熟悉身影。
“子——”湘云望着日夜思慕的人,但声音却梗住,唤不出那曾经熟悉的名字。
距离上次在宴会上见面又过了一个月,她晓得他曾经来找过她不止一次,但全被她妈咪叫人拦住,不让他进来。二十六个朝夕相处、共同扶持的日子,如今仿佛只是一场梦,眼前的人仿佛熟悉,却又陌生,让她想要伸手碰触,却没有勇气。
“娃娃!”子城惊喜的一步向前,想将她拥入怀中,她却向后退了一步,他只得尴尬地收回手,轻声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妈咪要我来这里相亲,她说那个男孩子很适合我,如果我们两个聊得来,今年年底就可以准备结婚。”
湘云愣愣看着他,眼中起了一层水雾。她眨眨眼,想眨去眼中的水气,不料却滑落了一滴泪。“你骗我,你说一切,都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是都不一样了。我想见你,却见不到你。”
她深吸几口气,稳住过度激动的情绪,抿了抿唇,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我得走了,太久没回座,我妈咪会以为我在厕所里昏倒了。”她转身要走,但身子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钉在原位丝毫不肯移动。
湘云背对着他,过了半晌,才语带哽咽的说:“我好怕我会慢慢忘了你,忘了在自由岛的日子,忘了真正的自己。”
“不会的。”子城捉住她微颤的小手,将她拉入怀中,低下头想吻住她颤抖不已的红唇。
“别……”湘云别开脸,让他的吻落在颊上。她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雪白的纱质衣裙摇曳成柔美的花朵。
“你看,现在的我还是你记忆中的娃娃吗?穿着长裙没办法跳进海里捉鱼,没办法和你一起修小木屋,没办法跋山涉水去找瀑布,连大声说话都显得突兀。时间变了、空间变了,人如何能不变?或许我应该乖乖当我的搪瓷娃娃,别妄想去改变什么,一切终究还是回到原点。”她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朝他优雅的欠了个身,“拜拜。”
子城没有拦住她,神色阴郁地爬了爬长发,举步走回座位。
“怎么去那么久?”俞锦源不悦地皱眉问道。“让甄夫人和甄小姐在这里等你。”
甄柔若优雅的轻摇螓首,柔美的一笑,轻声道:“其实还好,俞先生不用挂怀。”
与湘云相仿的笑容与神情仿佛是引信,倏地点燃子城强抑下的情绪,他猛然站起身,不顾一切的冲出咖啡厅,直奔向停车场。
“子城!”俞锦源被他意外的举动吓丁一跳,待回过神要拉住他已经来不及。
在车上打盹的司机直到子城猛敲车窗才醒过来,支支吾吾地开口,“大少爷,我……”
“下车!”子城把司机拉出车外,跳上驾驶座,发动引擎,踩下油门,仿佛一阵暴风狂啸而去。
由车窗贯人的强风吹乱了他的长发,却吹不去他内心的混乱与愀痛。
多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看着她眼中的无奈,即不能大声而坚定地对她说:放心,一切有我!
他又能改变什么?带着她私奔,然后让两家人成为社交界的笑柄?他可以不理会外界的蜚短流长,任由他人笑骂,但教他的家人和湘云一家人要如何面对?
银灰色宾士轿车在拥挤的台北街道疾速行驶,最后转向市郊,漫无目的地奔驰在平坦的柏油路上。
橘红色的夕阳慢慢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沉的夜幕。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子城忽然猛地踩下煞车,掉过头将车驶向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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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着着镜中自己肿得像核桃大的双眼,苦笑地摇摇头,拿起毛巾包住潮湿的长发,走出浴室。
她知道今天下午把她妈咪吓坏了。从洗手间回座后,她的眼泪就像断了丝的珍珠一直掉个不停,吓得她妈咪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连相亲的男方一家人也以为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毛病,情绪很不稳定,没多久就找借口告辞了。
回到家中,她的泪水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她妈咪问她在洗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天知道她怨死自己的迟疑与怯懦!她多想赖在子城的怀里永远不要走开,她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的一切一切,可是勇气却好像被她留在自由岛,忘了带回台湾,让她什么也不敢做。
她还替他挡过子弹呢!现在却连紧紧抱住他都不敢。
湘云颓然坐在床上,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她打从心里憎恶自己的胆怯,不合礼节又如何,被人瞧见了说她孟浪又如何,总比什么都没做,一个人独自懊恼来得好。
“林湘云,你这个大笨蛋!为何不什么都别管,紧紧抱住他就好!反正能赖多久是多久!”湘云忽然恼怒地低叫,重重一拳打在柔软的羽毛枕上。
子城坐在窗台上,既心疼她哭肿的双眼又忍不住被她的话逗笑。哪里变了?她依旧是他可爱的娃娃!
“谁?”湘云听见轻笑声,这才发现房里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立刻抓起床边五斗柜上的花瓶,转向声音来源。
一看见坐在窗台上的男子,她仿佛被点了穴似的,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房里有人。”子城跃下窗台,慢慢走向她,拿走她手上的花瓶,放回五斗柜上。
湘云困难地吞咽了一下,紊乱的脑子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哭得这么肿,一定很痛。”子城心疼地说,低头轻轻吻上她红肿的双眼。
他是她的幻觉吗?老天爷可怜她哭得这么伤心,所以好心给她一个幻象,让她今夜可以作个好梦,可是他温热的唇却是如此真实,好似她一伸手就可以紧紧抱住他。湘云迟疑着,手仍不敢烛碰眼前的人。
“不抱我吗?还是要我走?你窗前的那棵树不太好爬下去,不过还好不算太高,跌下去应该不会有事。”子城的心情也是忐忑难安。若她依旧是从前在自由岛上的娃娃,她的手应该已经紧紧环住他的腰了。
湘云仍旧只是看着他。
子城往后退了一步,“不回答是要我走吗?”
“不是!”她哽咽一声,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不要走!我还没抱够,你敢走就试试看!”她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又哭又笑地撂下狠话。
“好,我不走。”子城满足地拥着她,“可是你也不要用鼻涕和眼泪帮我洗衣服,亚曼尼很贵的耶!”
“小气鬼!”湘云被他的话逗笑,泪水也跟着停了。她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笑,不想看她把核桃眼又哭成了西瓜般大。
“我把今天的相亲搞砸了。一回座位,我的眼泪就一直往下掉,我妈咪被我吓坏了。”她靠着子城的宽胸,咯咯轻笑道,“那家人大概以为我有精神病,所以今年年底应该还没机会准备婚礼。”
“我也把我的搞砸了。今天回去,我爸可能会把我吊起来毒打一顿。”子城可以想见他父亲的脸色会绿成什么样子。
“那得要很粗的绳子才能把你吊起来,不过你家的船运公司应该可以找到绑货的缆绳。”湘云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