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尘狠心别过头不看她。“不行。”
“上尘哥哥……”她放软了音调。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诗奕也恼了,定定看着他五秒后,头一扭,“那我找阿恳带我去。”
“不准!”他粗声喝道,回过身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她扯了回来。
她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无神地低着头轻声说:“你总是对我说不。去逛街,不可以;去兜风,不行;出去玩,不准……我只是想要你陪我……”
“诗奕,对不起。再过一阵子,我保证再过一阵子一定带你四处去逛。”只要郭谨晔他们放弃找回她的打算。
“我担心……那时候我就不在了……”她说着,喉头忽地一紧,豆大的泪珠跟着掉了下来。她知道她大哥不可能放弃找她的,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把她带回台湾。她有预感,她大哥就快找到她了。
墨上尘脸色倏地刷白,却又强作镇定。“你别胡思乱想,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不留在这儿,你能上哪儿去?”
诗奕蓦地抬起头,澄澈的泪水积在眼眶中,威胁着要滑落两腮。“我记得大家都叫我三哥Zhen。我大哥叫俞子城,二哥叫俞子惑,我爸爸叫俞锦源。”
墨上尘一震,仿佛有个硬块梗在他喉中,窒住了他的呼吸,封住了他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寻回他的声音,僵硬地说:“喔,你全都想起来了。你要离开了吗?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诗奕用力摇头,脸上的泪水掉得又急又快。“我不想走,可是我大哥不会让我留下来的。上尘哥哥,我们出去玩,去很多很多地方玩,去照很多很多照片,然后我在台湾的时候,就可以看着照片想你。”
墨上尘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上尘哥哥,可以吗?”
老天爷终究决定只给他一叠照片在往后漫长的岁月中思念。他涩涩一笑,点了点头。
“我们今天去迪士尼乐园,明天去环球影城,后天我带你去拉斯维加斯看白老虎。我们可以照很多很多照片。”
诗奕泪中带笑地用力点头,“对,要拍很多很多照片。”
☆ ☆ ☆
当他们骑车到达位于洛杉矶的迪士尼乐园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诗奕,你在这儿坐着,不要乱跑,上尘哥哥去买汉堡给你,一会儿就回来。”
“上尘哥哥,诗奕还要喝可乐。”她弯起笑眼叮嘱道。
“好,还有可乐。”墨上尘宠弱地回以一笑,却掩不去心中的苦涩。
他离开后,诗奕百般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玩着他刚才买给她的唐老鸭造形的帽子。
“该回家了,诗奕。”
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浓浓的疲惫震落了她手中的帽子。她僵硬地弯下身拾起帽子揣进怀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着兄长,轻喊了一声:“大哥。”
俞子城举步走向她,抬手轻抚她的头,轻声责备道:“诗奕,你最近变得不太乖。为什么要从林肯医生那里跑出去?你大嫂和我都快急坏了。”
他们还不知道她的秘密吗?那个心理医生还没跟他们说?诗奕望着兄长的黑眸,试图从他温柔的眼神中找出一丝憎恶与怨恨。没有!他温和的眸光中只写着关爱。
“对不起,大哥。我看到外面有好漂亮的气球飞过来,我跑出去想抓住它,结果一直跑一直跑,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垂下长睫毛掩去眸中的心虚。
“没关系,回来就好。”俞子城拍拍她的肩,对她释然地一笑。
墨上尘怀里兜着两杯可乐和一纸袋的汉堡,回头望见诗奕身旁的男子,脑中顿时陷入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不,不能是现在,还太快了!
“别碰她!”他怒喝一声冲向前,手上的汉堡可乐全掉了一地。
俞子城退了一步,避开他迎面挥来的一记猛拳。
墨上尘在挥拳的同时,侧身一拉,将诗奕牢牢护在身后,一脸敌意地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诗奕扯扯他的衣摆,在他身后小声地说:“上尘哥哥,他是我大哥。”
他知道,第一眼看到他时,他就已经猜出来了。墨上尘审视着俞子城身上优雅的亚曼尼西装,明显地感受到两人的不同。不用多说,俞子城必定出身于哈佛或牛津之类的知名学府,或许还拿了几个硕士、博士学位,精通多国语言,休闲活动就是坐私人专机到雪梨听帕华洛帝唱歌剧。而他,勉强混到一张公立高中文凭,一样精通多国语言,不过仅限于脏话,休闲活动则是打架闹事然后到警局喝茶。不管他再怎么自我进修,再怎么奋发向上,在别人眼中,他终究只是个只会带头打架的帮派老大,而他看见她大哥时的第一个反应也证明了他是个只懂得以拳头定胜负的野蛮人。
他凭什么留住诗奕?墨上尘右手探向身后,抓住诗奕的小手,用力一握。
“墨先生,我是诗奕的大哥俞子城,谢谢你这几天照顾诗奕。她一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她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莫利那天说的话在他的脑中响起。
墨上尘用力一咬牙,将诗奕拉出身后,推向她大哥。“你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大麻烦。”但他甘之如饴啊!
“上尘哥哥?!”诗奕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看好她,免得下次被人抓去卖了。”墨上尘说完,扭头就走,没有勇气留下对她说一声再见。他怕他会情不自禁地抓回她逃到一个永远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上尘哥哥,不要走啊……”诗奕望着他愈走愈远的背影,忍不住哭喊道。为什么他就这么走了?
墨上尘咬着牙强忍下回过头安慰她的冲动,决心对她的哭唤充耳不闻。她终究会忘记他的,就像每一个他爱的人终究会忘了他的存在,将他剔除于珍贵的记忆之外。
“Mo,我很抱歉。”
他看了身旁的郭谨晔一眼,“不,谢谢你。你已经让我多拥有她几天了。”
郭谨晔开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对一个失去所爱的男人,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于是他停下脚步,留给他应得的宁静。
他原以为诗奕是老天爷欠他的,最后却发现老天爷什么也不欠他,甚至连一张照片也吝于给予。墨上尘几近歇斯底里地大笑,颤抖地打开照相机的底盖,用力抽出空白的胶卷掷入游乐园里造形可爱的垃圾桶里。
老天爷,神是何其残忍又何其不公呀!他沉痛地闭上眼,任心痛慢慢淹没自己。
☆ ☆ ☆
她回台湾几天了?
诗奕坐在俞子城替她做的秋千上,抬起头望着穿透叶隙的金黄色阳光,眨了眨眼,无所谓地牵动嘴角,微弯成常人看惯的无忧笑弧。
有关系吗?时间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重要的事,星期一或星期日都是一样的——起床、吃饭、睡觉,然后一天就过去了。
她轻蹬足跟,秋千开始慢慢摆动,微风吹抚着她柔软的长发。她半垂下头,随着秋千的律动一前一后地摆荡着。
滴答、滴答……
她知道秋千一前一后地荡了一回就过了一秒钟,这是大哥小时候替她做秋千时跟她说的。
滴答、滴答……
爸去高尔夫球场打球,晚一点就会回来。
滴答、滴答……
大哥在公司办公,晚一点就会去旅游协会接大嫂回来吃晚饭。
滴答、滴答……
二哥和二嫂在埔里,因为爸不准他们回来,可是大哥说晚一点爸就会准了。
滴答、滴答……
三哥在法国,他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她知道他晚一点就会回来了。
滴答、滴答……
晚一点等大家都回来了,他们会拍拍她的头,说她好乖,然后……
然后呢?她蓦地停下动作,无神地望着脚上可爱的娃娃鞋半晌,又蹬了下足跟,继续荡起秋千。然后他们又开始各忙各的,而她会继续荡着秋千,滴答滴答地等着他们下一次回来拍拍她的头,说她好乖。
可是上尘哥哥呢?他没有跟她说再见,他会来看她吗?他们还有好多照片没拍。
诗奕低下头望着白裙。这件裙子不是上尘哥哥买的,他帮她买的衣服全都在旧金山,她没有机会回去拿,因为大哥不准她回去。
为什么不准?她还没跟上尘哥哥说再见呀!连再见都还没说啊!
一颗泪珠在她眼眶中滚了一圈直直掉在裙上,跟着泛红的眼眶就再也管不住泪水,滴滴答答地哭湿了裙子。
“上尘哥哥,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诗奕说就……走了?”她哽咽地对着空气轻问,终于忍不住伏在膝上痛哭失声。
上尘哥哥,诗奕好想你、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不在的日子,你伤心难过时,谁会抱着你?你可以去找那个蓝眼睛的女孩子没关系,诗奕不要你一个人伤心难过,因为你难过,我也好难过……
☆ ☆ ☆
X帮里每个人都在猜,究竟谁会是第一个遭殃的倒霉鬼。老大这几天就像长了两条腿的活火山,偶尔喷出来的火山灰就让大伙吓得胆战心惊,不知道哪一天会在自个儿面前爆发,烧熔个尸骨无存。
这几天飙车场的生意也特别好,因为老大飙车的速度简直像在玩命,可是就不清楚到底是在玩谁的命,三天六场比赛就有七个人送医院,六个被老大的速度吓得跌下车压伤了腿,剩下的那一个则是因为太刺激而心脏病发的观众。
莫利站在飙车场的终点,皱眉望着墨上尘极其惊险地急转过最后一个弯道,直奔终点。当墨上尘的银色重型机车以将近半场的距离领先其他机车抵达终点时,全场欢声雷动,尖叫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一口气冲过终点后,墨上尘减缓速度,在莫利身旁煞车停下。
“你在玩命。”莫利沉着脸说。
墨上尘脱下安全帽,丢给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等候的阿凡,指着那群观众,漠然地扬起嘴角道:“无所谓,他们可看得很乐。”
“他们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又有谁在乎呢?墨家人?我妈?还是……”他一咬牙,声音梗在喉间,连她的名字也说不出口。
“你的生活不是只有那些人,还有我和阿恳。”
“我知道。”墨上尘挑高两道浓眉,帅气地跨下机车。“我遗嘱已经立好了。我要是真的把我这条小命玩掉,我的财产就归你和阿恳,我会记得把你的比例调高一点。”
莫利闻言,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该死!我根本不希罕你的钱,你大可以带着你的遗嘱下地狱去!”
“我正在试。”墨上尘令人着恼地露齿一笑。“我很努力在试。”
莫利强压下怒气,看穿了他的意图。“你用不着激我,我不会跟你打的。”
“喔,多么可惜。”墨上尘依旧以令人火大的口吻轻声道,侧脸斜睨着他,挑衅地一扬嘴角,“没想我从黑巷里挖出来的小莫利不只是个可怜的小毒虫,还是个孬种——”
“妈的!”莫利再也忍不住地怒喝了一声,一拳挥向他的左颊。
墨上尘不躲也不闪,硬生生吃下这一拳,跟着回他一记右勾拳,还不忘继续挑衅地说:“小莫利,看来你真的办公室坐太久了,这力道连只蚂蚁都打不死!”
“打得死你这只臭蛆就够了。”莫利啐了一口,冲上前与他贴身打肉搏战。
两人扭打成一团,几乎全无章法。
站在一旁的阿凡看见这情形,吓得口瞪口呆,手里抱着墨上尘的安全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扯开嗓门大叫:“救命啊!墨哥和莫哥打起来了!快来人啊!”
看墨上尘下巴又挨了一拳,护主心切的阿凡叫了一声,便要冲上前。
“你不要命了呀!”另一个人连忙把他拉回来。
“可是墨哥……”
“墨哥要是会打输,就不叫墨哥了。他们两个人拳头那么硬,你这么冲进去,还没帮到忙,小命已经先玩完了。”拉住阿凡的庞克男分析道。
忽然一个侧踢横扫向他们,庞克男眼明脚快地拉着阿凡往后跳了一步。“看到了吧!要是挨了那么一脚,第八个送医院的人就是你了。”
打得难舍难分的而人又过了几十招,最后终于双双倒在地上。
莫利重重喘着气,全身痛得像被人肢解后再随便拼凑起来,唯一能动的只剩下那两颗眼珠和嘴巴。他费力地转动眼珠,一眼瞧见倒在他身边的墨上尘和他手上的黑色皮手套。
“妈的,你戴手套!”他不爽地啐道。
“我是怕你被我打死。”墨上尘咧嘴一笑,立刻疼得整张俊脸皱成一团。莫利这家伙十拳里有八拳全往他的帅脸上招呼。
“去!”莫利嘴里不信地冷哼一声,心里倒也明白他说的是实话,那家伙从小打架打到大,拳头比石头还硬。亏他还以为自己变得更能打了,结果原来还是他让他。
莫利动动肩头,试着坐起身,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妈的!我明天要跟客户开会,你看我这个模样怎么见人?现在你爽了吧!你帮里那么多人,想打架不会随便挑十个八个去打。”
帮里众人听见他的提议,登时吓得脸色发青。“莫利哥,我们和你无冤无仇吧!”
“我就跟你们老大有冤有仇了吗?”莫利没好气地啐了一句。
墨上尘轻笑,气息震动微痛的肋骨,阵阵痛觉提醒着他生命的存在。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打架在他而言已经不再只是气愤的表现,他从来不在乎自己究竟在一场打斗中挨了几拳。拳拳到肉的痛觉俨然成为他麻木生命中唯一的知觉,神经系统传来的每阵抽痛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阿利,我欠你一次。你要是哪天需要打一架,我很乐意奉陪。”
“谢了,我没你那么变态!”莫利横他一眼,“你欠我这一笔就让你先欠着。我现在只想回家躺在我可爱的床上,有个性感金发妞让我抱。”
“你的腰现在还行吗?你要是动得了,我马上找十个金发妞送去你家都没问题。”墨上尘调侃道。
莫利不信邪地扭了下腰,立刻痛得哇哇大叫。“妈的!墨上尘,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认识你这个死变态!”
“早就告诉你认识我是你的不幸,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墨上尘轻笑,右手一撑,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围观的人哗然同声惊叹。果然不愧是X帮的老大!
他朝阿凡招招手,吩咐道:“找人送他回去,顺便去武术馆叫个看跌打损伤的师傅到他家。”
“对了,阿利。”墨上尘蹲下身,在莫利耳遢低声道:“老板决定准你放假半个月,就从年假里头扣,你安心在家里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