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儿抬起眼打量了面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美国男子好半晌,既没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红茶,也没开口说话。
美国男子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放下茶杯就要离开。
“等一下!”伶儿出声喊住他,“你们到底有什么意图?”
“没……没有。”美国男子被她一吓,原本就不流利的中文说得更是结结巴巴。
“没有?!难不成旭日集团请的小妹个个都像我这么悠闲?”伶儿柳眉一挑,满脸的不信。
倏地,她翻身跃过桌面,原本系在腰间的西洋剑已抵住美国男子的颈部,锐利的眼眸对上他有些心虚的脸。
“走!去你的办公室!”她大喝。
“哦。”他认命地应了声,领着伶儿往办公室去。
一进办公室,伶儿几乎当场傻眼。哪里有半点美国前三十大企业的样子,办公室里各色人种男女老少全挤在一张办公桌前,办公桌上站着一名黑发的东方人,她定睛一看,是那名叫高翔的男子。
高翔拍了拍手要大家安静下来,随后扯开大嗓门喊道:“赌麦可没事的站在左边,赔率是一赔一,赌他有事的站右边,赔率是一赔八,赌他回不来的站中间,赔率一赔一百,赌资最多一美元,赶快下决定!”
“我赌庄家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伶儿冰冷的声音穿越一切喧哗直达纷乱嘈杂的源头,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一听见这冷然的声音,高翔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怯怯地回头对伶儿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伶儿没理会他告饶的表情,一把推开送红茶给她的美国男子,直朝着高翔走去,满腔怒火已濒临爆发,紧握西洋剑柄的右手不断收紧发热,周身辐射出的热能与愤怒几乎要使办公室内干燥的空气起火燃烧。
她或许一出生就是个不洁的罪恶,但这并不表示她也甘于做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更不代表她必须受人戏弄,沦为赌注上的一颗棋子!她不奢望别人对她会有几分尊重,但她绝不接受这种侮辱,她不是任人摆弄的小白老鼠!
完了!他这条小命恐怕不保了。高翔呆望着挟怒而来的伶儿,艰难地咽下胃部涌起的酸水。早知道就不要答应他那一班见死不救的同事做这个试验,她的强悍自己是早就见识过的,何必硬要逞强让他们也见识一下,结果,好了吧!自己就快成为剑下亡魂了,那群家伙还一副看戏的模样,交友不慎的最佳典范莫过于此了!
冰冷的银光划过他眼前,高翔不禁狠狠倒抽了一口气,然而剑尖却在他胸口前半吋猛地打住,四周屏息静待的人莫不松了一口气。
她在迟疑什么?给他一剑,让他们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让他们知道她不是他们能够戏耍逗弄的玩具!心中的声音不断提醒着伶儿,但脑海另一个无声的影像却模糊了那些声音,也平稳了心中的愤怒。是他的笑脸,那张天使般温柔的笑脸,让她无法罔顾他的希望而与旭日集团的所有人为敌。
终于,她缓缓垂下西洋剑,转身面对众人,朗声说:“我不是被用来下注的赛马,下次要下注时最好先想像一下被西洋剑刺入心窝的感觉。”
伶儿将西洋剑收入皮套,在走回原来的小房间之前又回头道:“我不打算当废物,也不想被人当成废物,你们最好记住这一点。”
待她走远,所有人才从她凌冽的气势中恢复过来,纷纷讨论起她的一言一行。
“哇!那个小丫头竟然威胁我们!”
“不过那气势真有几分吓人。”
“几分?!你刚才被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说不定你还吓到尿裤子,要不要去买包纸尿布?”
“你们两个别吵了!她刚才拿剑指着我时,你们全都吓得不敢动,也没人敢挺身救我,亏你们以前还号称什么“铁面杀手”、“火狐狸”的!”高翔臭着脸,横扫他们一眼,“全是一群没义气的家伙!”
“话不是这么说,那丫头是圣人老大带回来的,换作是你也不敢动她!”诸位“没义气”的同事纷纷出声反驳高翔的指责,他们并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高翔当然十分清楚这一点,尤其他还亲眼目睹他们完美无瑕的圣人老大为了她失控,把人踹下机车。
“算你们说得有理,我这次就不追究你们见死不救,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次圣人老大捡回来的可是女战神,最好别去惹她。”
“当然,我们又不像某某人笨得可以,那丫头搞不好会变成圣人老大的老婆,我要去请她帮我送文件了,失陪。”
“我也是,拜拜。”
“等我一下。”
众人纷纷抛下那个“笨得可以的某某人”,改找些轻松的工作去巴结未来的老板娘,让她可以脱离目前的“废物状态”。
“喂,你们──”高翔举起的手只得无奈地垂下,实在拿他这群见利忘义的同事没办法。
圣人老大配上女战神?!高翔思量着这个可能性──
“喂!等我一下,我也有文件要送!”
她说她不想当废物,也没说她想当超人啊!伶儿按摩着她劳动过度的双手,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倏地,另一双手接替了她手的动作,伶儿对这意外的侵入者只有极短暂的戒备,随即便放松绷紧的肌肉任由大手在她颈肩移动。
“你今天好像特别累。”温柔的声音透着暖暖的关怀仿佛春风吹拂得伶儿有些醺然。
“还好,今天的事情比平常多一点。”伶儿淡淡带过,不打算告诉谨晔下午发生的事。
“想不想看电影?待会儿我们先去餐厅吃饭,然后再去看场电影。”谨晔提议道。
“好!”伶儿急切地应了声,才发现自己回答得太迫不及待,又改口说:“去看部电影也不错啦!可以调剂一下身心,不过我倒不是非看不可,你想去我就陪你去吧!”
标准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谨晔对她言不由衷的回答仅是一笑置之,拉着她站起身,走向停车场。
“Bye-bye!Athina.”
一路上每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全冲着伶儿露出大大的和善笑容,顺便送谨晔一个十足暧昧的眼神。两个当事人完全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满腹疑问地走到停车场,竟然连停车场里也是相同的情形,甚至还有人倒车回来跟伶儿打了招呼再离开。
“Athina是什么意思?”伶儿问,对他们替她取的英文名字仍是一头雾水。
“翻译成中文应该叫雅典娜。”谨晔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的地方,公司里的人为什么叫伶儿雅典娜。
“雅典乡好像是希腊神话中战争女神的名字。”
“嗯。”就是这样他才担心!谨晔微锁眉头,将车驶出停车场,“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下午公司里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伶儿斜瞄他一眼,又连忙收回目光,直视前方。
“不想告訢我?”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伶儿干脆把头转向窗外,以免自己受不了他那双柔眸的催眠,把下午的事全招出来。
“唉──”谨晔长叹一声,接着又是一声。
“喂,你干么叹气?常叹气会短命耶!”
谨晔没回答,转头哀怨地看她一眼,又是一声,“唉──”
“好,我告诉你,你别再唉了。”伶儿不得不弃甲投降,光看他那一副被人拒之千里的可怜相,她心里都跟着难过起来。
“我不过是下午跟他们好好的沟通了一下,解决彼此认知上的问题。”
谨晔又看她一眼,脸上哀怨的表情不变。
这下子换伶儿叹气了,“好,我还带着我的“美工刀”。”
“什么?!”谨晔猛然一踩煞车。
几乎同时,一个雪白的身影由路边冲入车道与谨晔的车发生碰撞,纤瘦的身躯猛地跌落,伏在路上。
谨晔连忙下车察看,以英文询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救我。”白衣女子发出微弱的声音。
伶儿立在一旁,冷眼看待这出荒谬的闹剧。在那女子冲出来之前,谨晔早踩了煞车,而且从她座位上看,那女子离车子至少有两吋远,这场车祸显然是故意安排的。
费可蝶伏在地上,努力挤出几滴眼泪,以期使自己看来楚楚可怜,不过任凭她再努力,眼角始终只有一小颗快干涸的泪水。
“伶儿,守着她,我去叫救护车。”
“救我!”费可蝶连忙拉住他的裤管,仰起脸说,“有人在追杀我!”
“萱萱?!”谨晔望见她熟悉的面孔,不觉一愣。
天啊!真有人俊美如天使!费可蝶在心底赞叹道,连要作戏都忘了作,只是痴迷地望着谨晔纯净无杂质的俊秀面容。
伶儿感觉到自己被摒除于世界之外,四周只剩下一片茫茫然,眼中只见得他们两人无言的对望,而她却仿佛被隔离在玻璃之外,看得见他,却触摸不到。
一声枪响勾起她所有的知觉,她一个箭步奔向谨晔,敞开双手护着他,但令她意外的,谨晔却拨开她的防护,弯下身抱起白衣女子,隐蔽在汽车左侧。
所有动作仅在几秒钟内发生,伶儿心中的愕然却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任何知觉都无法渗入她霎时冰冻的血液中,除了冷,一股椎心的冷──
“萱萱,萱萱,你没事吧!”谨晔轻拍着怀中女子惨白的面颊,不一会儿又记起,她不是萱萱,萱萱已经死了。刚才发生的事迅速流回他脑中,这不是十几年前的往事,而是几秒钟前真真实实发生的事。
他竟然忘了伶儿,还把她一把推开!该死!他真该死!
“伶儿?”谨晔把怀中女子抱入后座安置好后,迟疑地出声叫伶儿。
是他在叫她吗?为何听来如此陌生?伶儿回过头看着谨晔半晌,蓦然垂首走向车内后座坐下。
“对不起。”谨晔舍不得她冷漠表情后的脆弱,却只能用这三个字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嗯。”伶儿点点头,表示收到他的话。
他为什么道歉?是为了他刚才本能的反应吗?没必要的,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牺牲其他不重要的人,换作是她也是一样,这真是她收过最廉价的道歉,廉价得让她的心冻得好痛……
原来这间屋子叫“流浪少女之家!”
伶儿无法克制自己对这间屋子新生的刻薄评论,尤其在她明白自己不过是众多“求助少女”之一。
谨晔还是留那名来路不明的少女住下来,尽管她那篇被黑道追杀三天、三夜的说辞漏洞百出。伶儿也是现在才知道他的善良与温柔不只施舍给她一个,圣人的爱是广博的,不是她所能独占的。
那少女自称叫小蝶,来自唐人街,家里全靠卖叉烧包的小摊维生,因为不小心看到黑道杀人,所以被追杀。
这说辞只有他这个笨蛋会相信!哪有人被追杀三天、三夜,衣服还光亮如新的!卖叉烧包维生的小贩之女又怎么穿得起香奈儿的洋装!
“笨!”伶儿没好气地瞪着蜷缩在客厅沙发上熟睡的谨晔。连房间都让给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睡,自己才来挤这张小沙发,笨到极点了,真想敲敲他这个笨脑袋,看看是不是空的!
“你到客厅来干什么?”伶儿听见十分轻微的脚步声走近,立刻筑起戒备,不太客气地问。
费可蝶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的伶儿,而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不过她仍强作镇定地说道:“那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你管不着。”
“那我喜欢待在这里,你似乎也没资格管。”
伶儿站起身回头面对她,“你说的故事我们还没打算相信,你的身分很可疑,所以你最好乖乖待在房间里。”
“我们?!”费可蝶轻笑,“不相信的人只有你一个吧!郭大哥可是深信不疑喔!”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哪有什么目的?我只是个被黑道杀手追杀的可怜少女,幸好遇到郭大哥,才救回我这一条小命,我几乎跟你一样不幸,呃,不,我应该比你幸运一点。枪声响时,郭大哥好像是救我,而抛下你,不过事情过去就算了,反正你也没事嘛!”费可蝶故意提起傍晚的事。
尽管伶儿要自己不去想,但她的话却依旧像根锐刺狠狠插进她心底,而她竟然无力反驳。
费可蝶满意地看着伶儿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得意洋洋地越过伶儿,走到谨晔身旁俯身看他。
“他真是完美得不像真的。”费可蝶伸出手,“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
“别碰他!”伶儿拍开她的手,无法忍受别的女人抚摸他的脸。
“你敢拍我的手!”费可蝶的大小姐脾气全冒上来了,她霍地起身,一巴掌就要挥上伶儿的脸。
“你没资格甩我巴掌。”伶儿扣住她的手腕,冷冷说道。
“我想甩你几个巴掌,就甩你几个巴掌,谁敢说我没资格!”费可蝶扬起另一只手。
伶儿一步向后,抽出腰际的西洋剑直指着费可蝶无瑕的脸蛋,“不知道你那张脸上如果多出几朵花会不会看起来顺眼一点?”
“你敢!”费可蝶咬牙道。
“没什么是我不敢的。”
费可蝶目光四下搜寻着可以扳倒伶儿的武器,终于──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郭大哥!”费可蝶扬声尖叫,身子一缩躲在谨晔身旁像只受惊吓的小猫。
谨晔微睁睡眼,一见眼前银光闪闪,直觉地便护住身旁的人,一把挥开那支剑,强劲的力道远胜过伶儿握剑的力气,在剑脱手飞出之后,金属剑柄也在伶儿手背上划出一道血口。
伶儿分不清楚哪个伤比较痛,是手背上的,还是心上的?但她知道这是第二次他挥开她,而两次都是为了同一个女子,这是表示他已经找到陪伴他的人,而不再需要她为伴了吗?
第六章
“郭大哥,我……我只不过出来看你睡……得好不好,她就好凶的赶我回房里,还……还说要割花我的脸,我好怕,才尖叫吵醒你。她……她会不会真的拿那把西洋剑割我的脸?”费可蝶装出哭腔,将脸埋入谨晔的胸膛,纤细的身体不住发着抖。
“别怕,别怕,没有人能伤害你,我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谨晔环住她颤抖的双肩,一声又一声低语安抚着她的不安。
伶儿无法言语,更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谨晔身上移开分毫,那温柔的目光,那温暖的拥抱,从来都不是她的,他该死的何必施舍她!她不需要!一丁点都不需要!他大可带着他的温柔和承诺滚回“天堂”去,她这个地狱中的幽魂不需要他的救赎!她堕落、她沉沦、她一辈子怀抱着恨,也用不着别人施舍几分可笑的爱或关怀!伶儿猛力甩了下头,弯腰拾起被挥落的西洋剑,转身走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