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她去医院了?”
“不是,她在……”高翔垂下头,往身后远方灯火通明处一指,“她在X帮的飙车场里。”
X帮严格说起来不算是穷凶恶极的帮派,顶多是打架闹事而已,还不曾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虽说是如此,帮派里总难免会有几个比较激进的危险分子,偏偏伶儿惹上的就是这类人物。
她下午打倒的三大汉是帮里“黑鹰五人组”的成员,平时帮里就传闻他们和毒贩有来往,用毒品控制女学生卖春赚钱,这次他们盯上伶儿,原本是想替应召站换个东方口味,没料到三个堂堂五尺以上的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台湾来的小女子打得爬不起来,这口气教他们如何咽得下。
“喂,小马子,不要逞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伶儿抬头冷冷瞟了高坐在废弃轮胎堆上的黑发男子一眼,又低头继续检查待会儿比赛要用的机车。
那男子大概以为她听不懂中文,又用日文重复一遍,这回伶儿连理都不理他。
黑发男子一个俐落的前空翻,翻下约莫八尺高的轮胎堆,踱到伶儿身后。
“扳手。”她冷声命令道。
好傲的女孩子!黑发男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递了扳手给她,跟着蹲在她身旁。
“小马子,赛车不是给女孩子玩的。”墨上尘似乎还不放弃说服她弃权。
“墨哥!”一个矮个子的东方男孩子匆匆忙忙跑来,对墨上尘说:“李察看到“旭日圣人”往这边来了。”
“他来做什么?”墨上尘喃喃自语,忽又转头问伶儿:“你认识“旭日圣人”?”
“没听过。”伶儿淡漠地回他一句,牵着机车往起点集合。
会是谨晔吗?不可能,他太忙了,而且这种场合也太不适合他了,他应该是那种在教堂唱诗班歌颂世界美好的人,至于这种人生的丑陋面应该属于她。
伶儿跨上机车,发动引擎,将一切纷乱混杂的思绪摒除于心。
“预备──开始!”高踞一侧的裁判挥舞着鲜红色的三角旗帜。
一时间,隆隆的引擎声和呐喊助阵的喧哗声沸腾了整个飙车场。
在瞬间,伶儿依稀听见谨晔熟悉的声音在大喊:“伶儿──”
“伶儿──”一见伶儿纤瘦的身影在两名大汉中间冲出起跑线,谨晔几乎要休克。
他跨上一旁的黑色重型机车,加足马力追了过去。
远远看见伶儿夹在“黑鹰五人组”两名成员中,一面控制机车龙头,一面还要闪躲两人的攻击,强烈的怒气立时爆发出来。
“该死的家伙!”谨晔啐道,猛一催油,赶上前面三人。
迎面而来的狂风吹散了他的长发,愤怒在他一向和善的俊脸上凝聚成一股不可忽视的狠劲与冷冽,仿佛一接近便会被他的怒气穿透刺伤。
沿路传来观众的窃窃私语。
“他是旭日集团的“圣人”?”
“现在看起来比较像“死神”……”
话声随风贯入伶儿耳中,她猛然回首,真的是谨晔?!
该死!他会受伤的!伶儿低头闪过左侧男子的攻击,分神回头向他喊道:“喂!你不要过来,太危险了!”
“伶儿,小心右边。”
她眼角余光一扫,看见右侧男子高举木棍正待落下,连忙身子一偏,虽然躲过大部分的袭击,但右肩仍然挨了一棍,再加上下午脑袋挨的那一拳,眼前视线陡地跳动了一下。
这一幕几乎让谨晔全然失控,他追上右侧的男子,一记绝狠的回旋踢将男子踹下机车。
“伶儿,你没事吧!”
“没事,这……”她原本要说这里很危险,你快离开。但方才他那一招干净俐落的回旋踢,又让她惊觉自己的顾虑实属多余。
“哼。”右肩传来一阵刺痛使她闷哼了一声,但仍硬生生吞入腹中。她拒绝失败,更别说是输给这种只有兽性没有人性的人渣败类。
左侧男子再次逼近,伶儿抽出系在腰际的西洋剑往他左臂猛力一刺,男子一个重心不稳随机车翻倒在地,发出杀猪似的哀嚎。
谨晔望着伶儿倏地刷白的脸色,心疼与不舍迅速将他包围。
“伶儿,我们回去吧!”他朝她喊道。
伶儿咬着失去血色的下唇,直视着前方,“不,我要骑到终点。”
“他们不敢再伤害你的,我保证。”谨晔逐渐靠近伶儿,深怕她体力不支而昏倒。
“为了赌注,我要骑到终点。”
“什么赌注?”
“一条胳臂赌全帮的重型机车!”
她加足马力直奔终点。
谨晔随后也抵达终点,但见全场的观众都噤声不语,伶儿立在空旷的广场上,手持西洋剑,冷冷扫视过全场。
“叫你们老大出来。”
墨上尘由角落走了出来,越过伶儿跟她身后的证晔打了声招呼,“圣人,好久不见。”
“墨先生,好久不见。”
“叫我上尘就可以了,何必如此见外。”
“礼貌是一定要有的,像刚才那两位先生的礼貌就太糟糕了,贵帮的礼仪课程可能需要加强一下。”
“圣人说得是,不知道贵公司是否愿意代为管教一下“黑鹰五人组”,匡正他们的行为?”墨上尘故意试探谨晔对此事的愤怒程度。
“贵帮的家务事旭日集团不便过问。”
谨晔此话一出,全场观众立刻喧腾了起来。
““黑鹰五人组”死定了。”
“连“旭日圣人”都不救他们了。”
“他们这次惹错人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旭日集团内的所有员工、干部在警局的案底最起码都有一本书厚,可是“旭日圣人”却毫不介意他们从前所犯的罪,依各人的能力在集团内替他们安排工作,并且全然地信赖他们,但这次“黑鹰五人组”的事他却明白表示旭日集团也不收留他们,可见“圣人”也发火了!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赢来的赌注要去哪里领?”不耐烦的女声忽地介入。
墨上尘挑了挑浓眉,“小马子,你这招也太狠了,全帮的重型机车少说也有二、三十辆,这下子全没了,难道要我们下次赛车改骑脚踏车吗?”
“怎么?输不起吗?”伶儿咬着下唇,努力撑住自己,右肩传来的刺痛逐渐加重,几乎让她昏厥。
谨晔见状,一步向前贴近她身后,抵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倔强如她是绝不会接受他的搀扶。
墨上尘也看出她的不对劲,但不明说,心里由衷地佩服起她坚强的意志力,他咧嘴笑道:“是有点输不起啦!不然我们来个商量,我拿私人的机车跟你换那二、三十辆破车。”
墨上尘朝那个东方男孩招招手,“去把“火焰”牵出来。”
“不用了,你送到旭日集团就可以了。”谨晔搂着伶儿的腰,以防她半途不支滑下去,缓缓走向高翔的车。
墨上尘望着谨晔的背影,露出一抹浅笑,喃喃自语道:“圣人也动了凡心。”随即神色一凛,吩咐道:“去把“黑鹰五人组”带过来!”
伶儿勉强睁开眼,望着谨晔,“对不起。”
他轻轻按住她苍白的双唇,柔声说:“嘘,别说话,你受伤了,好好休息一下。”
“对不起,我并不想给你惹麻烦。”
“我知道,高翔告訢我事情的始末了。”谨晔轻抚着伶儿苍白的脸庞。还好她伤得并不重,刚才医生检查过,除了有点儿轻微的脑震荡和几处擦伤外,并无大碍,但右肩脱臼就比较麻烦一点,整只右手大概要休息几天才能动。
“如果你生我的气,可以尽管开口骂我,我不会回嘴的。”伶儿虚弱地露出一个笑,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小傻瓜!你是故意惹我生气的吗?”
“不是。”伶儿摇摇头。
“既然你不是故意惹我生气,我生气不就有点小题大作了,就算你是故意惹我生气,也是表示我不够关心你,我还要自我检讨呢!你说我有资格生你的气吗?”
伶儿被他似是而非的论调逗笑了,“难怪他们叫你“圣人”,你连半点脾气都没有,照你的说法,世界上大概没人能惹你生气了。”
“你错了,伶儿,我不是圣人。”谨晔突然变得极为认真,“当他们一棍打在你身上时,我气得想把他们全杀了,但我更气我自己,今天的一切原本都不应该发生,而我却让你置身危险中,你能原谅我吗?”
伶儿傻了、痴了,源源不绝的暖流慢慢渗进她早已冰封的心,一点一滴活络她自以为早已麻木的感觉。
可是这感觉令她恐慌,太陌生了!她想避开他的凝视,但双眸却像有自己的主张地定住不走;她想嘲笑他的温柔,但喉咙却像哑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她终于找回自己的知觉与声音,她伸出左手轻轻顺着他纠结凌乱的长发。
“你的发带飞走了,头发乱成一团,不过满好看的,等我的右手好了,我帮你洗头,你不准拒绝哦!我以前当过一阵子的洗头小妹,技术很好的。”伶儿像是胡言乱语地说着毫不相关的话。
谨晔也不打断她的话,任她将自己的长发一根根梳开,他知道她有话要说,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伶儿依旧垂着眼,用手梳开他的长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从来没有人在乎过我,从我一出生仿佛就被下了诅咒。生我的人憎恶我,因为我身上流着的血液是她一生挥不去的恶梦;养我的人恨我,在他眼中我永远是个不洁的罪恶;该和我最亲密的人却要杀我,只因我的存在阻挡了他的财路。只有小弟对我好,因为他什么都不懂,也不了解我和他究竟哪里不同。”
“但是你呢?”她猛然抬起头,凝望谨晔的眼眸写着疑惑与不解,“我只是你在路上捡来的麻烦,一个你根本称不上认识的陌生人,我可能骗你,可能连名字都是假的,我甚至可能是你的仇人派来的杀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应该有理由的吗?”
“有,当然要有,任何事都有理由的。难道你在路上常被骑“哈雷”逃婚的新娘撞到吗?为什么不怀疑我?为什么不防着我?为什么要表现得好像极为重视我?”伶儿以左手抱住头,陷入强烈的挣扎,“天啊!你真的让我好困惑!你的一举一动我完全不能理解。”
经验告诉她每个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但他却破坏了她奉行已久的处事模式,她全然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你会吗?你会骗我吗?你会杀我吗?可是我不认为这般纯真的眼眸会骗我。”谨晔的双手轻轻掬起伶儿的脸,坚定的目光锁住她的双眼。
纯真?!这个形容词用在她身上真是亵渎了!伶儿垂下眼躲开他的注视,“我生下来就不够纯也不够真,别把你的信任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是浪费吗?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如果你不值得我相信,还有谁值得呢?”
“别再说你相信我!光只是一句“相信”就值得你为一个陌生人这般付出吗?我无法理解,一定有理由的!给我一个对我好的理由。”伶儿低喊。
“因为我寂寞。”
伶儿闻言不禁一愣,她揣测过许多理由,却从来没想过这一项。寂寞?!如果因为寂寞就更不该留她在身边,因为她更寂寞,除了冷眼相待,她不知道要如何和别人相处;除了针锋相对,她连话也不会说。这样的人能做同伴吗?只是让他日子更难过罢了。
“我喜欢你在我身边,所以我对你好,想“贿赂”你留下来陪我。”谨晔说。
“可是我不是个好同伴,我只会给你惹一堆麻烦,为什么……”
谨晔以食指点住她又将出口的疑问,“就当我是被虐待狂好了,我喜欢身旁有你在,不论是不是有一堆麻烦找上你。别再问这种傻问题了,好好睡一觉,把不愉快的事都忘掉。”
“喂,你……”伶儿十分别扭地咬着下唇,显然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感到很不习惯。
她抬眼望望谨晔疑问的表情,抿了抿红唇,低声问:“你明天可不可以不要去上班?”
“可以呀!”谨晔点点头,“不过有个条件。”
“那算了。”伶儿冷冷地说,满怀期待的脸庞倏地一沉。她还是太高估自己的重要性了,竟然傻得以为他或许会为她的伤而留下来陪她。
“你也太快放弃了吧!”谨晔有点哭笑不得,“你不想知道我的条件是什么吗?可能很容易就达成。”
“不想。如果你觉得留下来很勉强,就当我没问过。”伶儿淡漠的表情下其实有些难过,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至少有一点点分量,他不是骑车去飙车场找她了吗?现在却连明天留下来陪她都觉得勉强。
“等一下!”谨晔忍不住大喊,终于弄清楚她那颗小脑袋是怎么运转的,他扶正伶儿的脸与自己平视,“伶儿,我绝对不是因为觉得勉强才跟你谈条件,我只是不想让我妈咪辛辛苦苦才想到的名字被一声“喂”所取代,清楚了吗?”
“你只是要我喊你的名字?”伶儿有些诧异。
“你愿意喊吗?”
伶儿轻启皓齿,但声音还没来得及出来就又闭上了。在她的世界中,所有的人不管认识与否都剩下“喂”这个代号,她从不去记名字也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如今才发现就算她想喊也喊不出来,声带本能的会“自动消音”。
“算了,不必勉强,我明天不去公司了,至于名字就等你想叫的时候再叫,睡吧!”谨晔有些失望,却不想逼她,或许她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吧!
伶儿看出他眼中的失望,莫名地,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舍,她怎能让他失望!
望着他即将离去的身影,她有些慌乱地脱口而出──
“谨晔,明天留下来陪我好吗?”
“小马子,我们再打个商量嘛!反正圣人也不可能再让你碰机车,我欠你的那辆就干脆折现给你,好不好?”墨上尘讨好地对着伶儿露出一脸谄媚至极的笑。
伶儿根本就懒得理他,连正眼也不想看他一下,一大早就来白吃了一顿早餐,现在更是死不要脸地霸占着谨晔的位子等着再骗一顿午餐,有这么窝囊的老大难怪X帮做不了什么大买卖!
“小马子,你说怎么样嘛!我给你两万块美金。”
这回伶儿总算有点反应了──她冷哼了一声。
“不然三万,不能再高了。”墨上尘喊出最高的上限。
伶儿回过脸,由脚到头扫视他一遍,“原来X帮的信誉就这么廉价,如果这回输的是我,我是不是也可以和你打个商量,把断胳臂改成剪头发。”
“这──”墨上尘哑口无言。
他实在没想到这小马子竟然这么难缠,不过她再难缠也比不上他那个骄纵蛮横又刁钻的表妹,要不是他表妹昨晚看见“火焰”就胡搅蛮缠地逼他非得送她当生日礼物,他也不用厚着脸皮来找小马子“再”打个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