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林冰音。”
“稍等。”
我直直看着前方,想笑,又笑不出来——看来,我赌对了。
在瑞氏,我或许已经成了名人。
“冰音。”冷冷的声音,就象记忆中那个冷冷的人。
“是我,帮我一个忙。”我开门见山,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得太多。
“说。”
“我要孔非德的地址。”
他只沉默了三秒钟,“你等一会儿。”
三分钟,就好象一个世纪那么长。
无数的车辆,无数的行人从眼中走过,留不下一点儿影子。
我忽然很恨自己,为什么不知道孔非德的电话,为什么不知道他的地址,为什么,唯一一次接触,还是在饭店中……
谢君云要做什么,我想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向瑞文浩要他的地址,阻止他么……可是他要做的事,与我无关。
头又开始痛,就好象,要裂开一样。
“冰音,你要的东西。”瑞文浩念出一个地址。
我直起了腰,“谢谢你。”
“不用。”他甚至,从开始到现在都不问我原因。
关上手机,我发动了车子。
红灯,绿灯,行人,车辆……
就好象游戏中无数的障碍一样,一点点偷去我的时间。
总会到达终点,只是,当你到达终点时,心情,已经和初初开始时截然不同。
汗水从额头上坠到衬衫上——
我终于,感觉到焦急。
在四十分钟后到达瑞文浩给我的那个地址处,很高的楼,他住在七楼。
我急急的跑进去,推开过来阻拦的警卫,而在他追上并抓住我的前一刻,电梯门缓缓关上。
七,七,七,七……
看着闪动的数字,我在心中默念——
上帝,请求您,请求您,不要,不要让我失望。
“叮”,电梯停下,我跑了出去。
摁下门铃,听着那段《铃儿响叮当》唱了整整两遍,门,终于慢慢打开。
“你来了。”君云微笑着,恍恍惚惚。
他转过身去,“可是你来了又有什么用,他不会跟你走……”
有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飘进我的鼻间,我闻不出是什么。
“香么?”他听到我抽鼻子的声音,轻轻的说,“是阿德最喜欢的白粥呢,我熬了一大锅,你要不要尝尝看……”
心脏一阵紧缩,我竟感觉到恐惧。
他带我到了客厅中,他在沙发中坐下,“请坐吧。”
“孔非德在哪里?”我问他。
“你坐下来,”他还是微笑,“我再告诉你。”
我坐到他的对面。
他的脸孔,正对着我,而视线,却好象穿过我,落在无尽的空间中。
“冰音……”这是我和他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好羡慕你……你没有爱谁,却有那么多的人,爱你。”
手指,紧紧在抓住了裹住大腿的裤子。
“我也好想象你一样啊……”他无意识的笑着,“象你一样,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对任何人动心,淡淡的,好象菊花盛开一般微笑……”
我忽然想哭。
“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爱上谁,就是用全身全心,就算他厌倦,就算他不喜欢,还是不顾一切的付出……”他的视线,终于落回在我身上,“是我错了么?是我不对?是不是应该对他若即若离,是不是不去回应他的一切爱情,这样,他就不会离开我?”
香味越发的浓郁,就好似,从某个地方,满溢而出。
“我不应该恨你。”他看定了我,“你没有错,是他们爱上你,而你,没有爱上他们……我应该恨我自己,是我错,是我爱上他们,而他们,没有爱上我。”
我听到了粥从锅里涨出来的声音,同时,听到一颗心,碎去的声音。
君云站了起来,慢慢走进厨房。
过一会儿,便端了一碗粥从厨房中出来,他小心的吹着飘散的热气,温柔的表情,就好象,他将要面对的,是最爱他的人。
我终于站起身来,跟着他,走进了卧房——
孔非德半躺在床上,他闭着眼,就好象睡着一般。
君云在床边坐下,他把汤匙举到他的嘴边,“是你最喜欢的白粥喔,我吹过了,已经不烫了。”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温柔到,连我的心都在融化……
孔非德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
“怎么了,不想吃么?”君云放下了碗,“还是在耍你的小孩子脾气……真是的,我喂你,好不好?”
他把勺子放到了自己嘴里,然后,吻住了他的唇。
缠绵的亲吻,辗转的唇瓣,有一颗泪,从君云美丽的脸上滑下。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话——
永远不要爱上别人,否则,你就会象美人鱼一样,变成海面的泡沫。
君云爱上了季青韧,于是他伤了他的心。
君云爱上了孔非德,于是他那已经被伤害的心,变做了泡沫……在他知道他不爱他的时候,消失到,无影无踪。
“就是这家!”杂乱的脚步声传进耳中,一群人冲了进来。
“就是他!刚才冲进大楼的人!”两个人过来揪住了我,踢到我膝上,按下了我的头。
“先生,”有警察问君云,“他有没有骚扰你?”
君云扭过了头,他仍旧微笑着,食指竖在唇间,“嘘,阿德睡着了,你们不要吵醒他。”
我跪在地上,看着一个警察的皮靴慢慢了过去,在床边停下,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惊叫,“天啊……”于是其余的人,从我身边走了开去。
慢慢抬头,看到孔非德垂下的头颅,脑后,红色与白色相间,形成我眼中,最眩目的色彩。
在警察局中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瑞文浩。
所有人都出去以后,他坐到了我的面前。
“冰音。”依旧是属于他的,冰冷的声音。
我抬头看他,气温很高,他仍然穿着黑色的西装,可是整个人,却又象是从冰山中走来一般,近乎透明的面孔,美丽到,没有人能够正正看他。
“走吧,我已经让人替你办好手续。”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思绪千回百转,却怎么样也无法想到——他只说了那一句话。
“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不问我。”
他冷冷看我,“你与这件事无关。”
我急急的站了起来,“你可以帮君云的,是不是?你可以令他不受到任何伤害的,是不是?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他皱起眉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是,可是……”我颓然坐回椅中,“从迷离夜到这里,从那时到现在……他都没有幸福过……”
难道幸福对我们来说,真的太过飘渺?
“求求你,求求你……帮帮君云好不好?”我喃喃的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仍然冷冷的笑,不说一句话。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抬起头来,热切的看他,“你不是要我么?我把自己给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帮帮君云,好不好?”
似乎过了很久,他的唇角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眼中,盛满戏谑的笑意。
“冰音……”瑞文浩伸过手来,支起我的下颌。
“你以为你是谁,竟然想和我谈条件?”
“我要你,我的确想要你,可是,不代表你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和我讲话。”
我静静看他,看进他的眼中。
那一瞬间,我才发现,我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我以为他爱上了我,可是我错了——
他只是要我,不是爱我。
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件东西,只是从属于他,却不能够,与他对等。
慢慢向后靠,靠进了椅中,离开了他的玉雕一般的手指。
我笑了起来,为自己的可怜,为自己的痴傻,为自己的一切,发笑。
其实,这样的真相,我早该知道,只是心底深处,一直拒绝相信。
“你走吧。”我闭上了眼睛。
“你呢?”他的声音里,有一点点的怒气。
我微微的笑,“留在这里,陪着君云。”
再没有声音响起,就好象时间都静止一般。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睁开眼睛,他,果然已经不在对面的椅中。
文浩,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你已经厌倦了我们之间的游戏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记得那块白色的地毯和那个男孩,我甚至不知道,你说的话,有多少是真实……
你忘记了,那么我,也应该忘记。
慢慢的呼出一口气,却在下一刻,心跳都停了下来——
有一双手,放到我的肩上,紧紧的,捏住了它。
很想立刻扭头,又害怕,这一切,都是梦。
“文浩……”我伸出手去,叠到那双冰凉的手上,“是你么?”
有一声长长的叹息,悠悠的,传进耳中,“是我。”
我笑了起来,却有泪水,流下脸颊。
他始终还是吻了我,俯下身,吞噬我的唇,任凭来不及吞下的晶亮的唾液,流下我与他相接的唇间,润湿我的衬衫,他的西装。
他的手指插进我的发间,指甲刺痛了我。
他的手是冰凉的,和我纠缠在一起的舌,却象火一般的热。
他终于结束亲吻,捧住我的脸,眼神狂乱如潮。
他说,“C28,你不可以离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离开我。”
他说,“我爱你。”
我看清他美丽如天使的脸,雪一般的白,玉一般的剔透,甚至,在眉间带了一点点孩子般的天真……
这样一张面孔,这样一个人——如冰,又如火,就算他没有说他爱我,就算他没有拥抱我,就算他没有亲吻我,就算,我的第一次,不是给了他……
我想我还是,会象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心里,偷偷的,爱上他。
只是——
他不爱我,我知道。
因为他说我爱你的时候,他的眼中,没有我。
我在一阵阵眩晕中被文浩带离警局,然后,回到他的家。
一栋十层高的楼,每层有一套房间,他住在九楼,其余几楼住的,都是他的保镖。
“密不透风的保护。”我笑。
他没有回头,“你是第三个可以进我家的外人。”
外人……
在他听不到的地方,我轻轻叹气。
验证了指膜和声纹后,我进到他的家里。
皇宫一般的房间,极尽奢华的摆设,却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不是一个会喜欢这样张扬的男人。
“要喝点什么?”他脱下西装,走到小吧台边问我。
摇头,我终于战战兢兢的坐到柔软的沙发中,等待倦意的来袭。
“冰音……”
他在我的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一杯透明的液体。
我扭头看他,落在他的深如大海,永远冰冷的眼中——是不是有一件我不希望发生的事,要发生在我和他之间。
“我记得,”无法停止心绪的烦乱,于是避开他的视线,“我和你第一次接触的地方,好象不是这里。”
接触……
不是相见。
那一片雪白的地毯,深深的,深深的,刻印在脑海的最深处。
“那是我父母的家。”文浩也转过了头,轻抿一口杯中的液体,“不是我的家。”
我笑,却不知道为何而笑。
他再一次转过身来,放下酒杯,他说,“冰音,你明明知道你跟我来会发生怎样的事,可是,你还是来了……”
我仍然笑,却闭上眼睛。
一只手,抚上我的脸,明明是很温柔的,可是我感觉不到温暖。
他象爱抚猫儿一般轻搔我的下颌,然后,一点一点用力,直到我因为疼痛而睁开眼睛。
“看着我。”他说。
“是我,不是别人。”他说。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不爱我,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你……
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就象秋天的时候,落叶始终会铺了满地。没有爱,也不会妨碍高潮的来到,如果我真的不能够得到幸福,把身体给谁,又有什么关系。
他开始亲吻我的脸颊,很轻很轻。
我忽然想笑,因为他的吻,弄得我很痒。
也许这一次,他会很温柔的对待我吧——轻轻脱下我的衣服,轻轻吻我,小心进入我的身体,压抑着自己高潮的到来。
我应该认为他是珍惜我的,我应该感激他,不是么?
可是我闭上眼拥住他肩膀的时候,怀念的,却是很久很久前那个他,那个没有一点儿前戏,甚至没有亲吻我的,耳朵莹白如雪的男子。
不是我有被虐的嗜好。
只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比现在的他,让我感觉到真实。
当我的第一件衣服被脱下,扔到地上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了。
柔和的音乐伴随着一个略略沙哑的,妩媚的女声,“Roy,我知道你在。”
正埋首于我胸前的男人抬起头来,他皱着眉,却还是站起来,走出客厅,到玄关处开门。
我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也只有她,可以这样毫无顾及的打扰他。
我所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瑞文浩的朋友——Daphne。
“冰音?”她看到我,一副非常惊讶的模样。
我朝她笑笑,虽然凌乱的头发和微开的前襟在一个女士面前实在是有些不雅,“你好,Daphne。”
她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地上的衣服,最后的视线,落在文浩脸上。
“我好象,做了件该天打雷劈的事。”她是微笑的,那种小恶魔般的笑容。
我随便拨了拨头发,把地上的衣服拿起穿上,Daphne则坐到了吧台边,喝着文浩倒给她的红酒,我们三个人,就象很好的朋友,在这样一个静寂的空间中,微笑,聊天。
“Roy,你还是带他来了。”她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重视他。”
她说的“他”,是指我吧。
文浩低着头,他就坐在我身旁,有一只手,看她看不到的地方,覆在我的手上。
“再过一个礼拜,就是他的忌日。”她又开口,声音里,有淡淡的伤感。
这一次,他终于抬起头来,“我知道。”
“你要单独去看他,还是和我一起去?”
她明明是在问他,可是视线,却落在我的身上。
那一瞬间,他覆在我手上的手,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他是谁?
我忽然很想问这个问题。
能让瑞文浩做出这样举动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
可惜,我不敢问,也不能问。
只能在心里猜测着,“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已经死去……
“……Roy,那说定了,那天我们一起去。”
等我回神过来,听到Daphne这样说。
文浩点了点头。
他的手,已经从我的手上拿开。
最终,我还是决定离开。
不是因为Daphne的到来,也不是因为他们谈论的话题,我只是有些疲倦,只是想要好好的睡一觉——
而这里,不是可以让我放心安睡的地方。
文浩没有留我,我想他也从不会留人,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我,然后转过身去,专心喝着杯子中的透明液体。
其实,我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因为不知道,所以,更不应该考虑爱,或者不爱的问题——老老实实做自己就好,灰姑娘的故事只是童话,永远,只是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