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冰音,今年二十二岁。
我和我的未婚妻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很忙碌却很无聊的白领。
一个月后,我们就要结婚了。
她的名字叫做李茵,模样一般,收入一般,和我一样,是个在街上走过时回头率为0的普通人。
我不知道我爱不爱她,可是我知道,我会和她生活一辈子,生儿育女,直到老去,死去。
若是不出意外,我的一生,就将这么平淡而安静的过去。
而这个,就是我盼望的,最好的生活方式。
下班的时候,同事约我去喝酒。
“结婚以后就没时间这样肆无忌惮的出去花天酒地了。”他们说。
我在电梯里笑着点头,然后拨了电话给茵,告诉她今天我要晚些去陪她。
茵是个温柔而大度的女孩,她答应着,并让我不要喝太多。
收线后,同事甲大力拍我,“冰音,你就好,未婚妻都不管你。”
同事乙则笑,“冰音在外边从来都是柳下惠,李茵当然放心他。”
我也笑,却不是真心的笑。
他们不知道,我不是柳下惠,不和那些来陪酒的女孩子调笑,不和她们开房间,是别的原因,一个无法启齿的,却鲜明如昨日才发生的原因。
手机音乐忽然响了起来,我拿起它,看到显示屏上显示的“私人号码”。
“喂?”
“林冰音先生?”陌生的,但是很好听的男声。
“我是。请问您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他沉默了一会儿,“还记得三年前,你在迷离夜打工的事吗?”
迷离夜?
迷离夜。
那一瞬间,眼前一片闪光,心跳似乎停止,却又猛然加快。
电梯停了下来,“冰音,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你等会儿。”我拿下手机,“你们先去吧,我还有点儿事,一会儿就过来找你们。”
“那我们先去,你可不能放我们鸽子。”同事们笑着离开。
等他们出了电梯,三秒后,没有人上来。
电梯又再直直的往上升。
“喂……”我压低了声音,“你说的迷离夜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对方轻声的笑,“林先生,你要我亲自把你在迷离夜的资料递到你们公司你才愿意承认?”
我咬了咬牙,“你要什么?”
“解除和李茵的婚约。”
“为什么?”他不要钱,大出我的意料。
“不要问为什么,照我的话去做就行。记住,我给你的时间是一个礼拜。”
还未等我回答,电话便挂上了。
慢慢的放下手机,我闭上眼睛。
很累,忽然觉得很累。
不想知道威胁我的人是谁,也不想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隐瞒那么久的事,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事,竟会在这个时候,传进我的耳朵。
我是个私生子。
开始懂事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那个我叫他做“父亲”的人,其实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说,“你那个死老爸不要你,也不要我。”
我似懂非懂的看她。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讲《海的女儿》给我们听。
回到家我就问母亲,“妈妈,爸爸不爱你么?”
她看我,然后哈哈大笑,“小家伙,”她说,“你知道什么是爱?”
“当然知道!”我大声的答她,“美人鱼没有杀死王子,就是因为她爱他。”
“所以……”母亲蹲下身,直直的看我,“永远不要爱上别人,否则,你就会象美人鱼一样,变成海面的泡沫。”
那一天,母亲和我的,所谓的父亲离了婚。
我听到他们争吵的声音,我听到“父亲”大声的说他受够了,而母亲则冷冷的看他,“是你要娶我,不是我要嫁你。”
我静静站在门边看他们。
然后,我笑了起来。
母亲一直供我读到大学。
她是个出色的室内设计师,在只有我和她的日子里,我们过得很好。
直到我读大三的时候,母亲因为一次意外住进了医院。
而我,也终于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不当家,就永远不知道柴米油盐的重要性。
三个月以后,医生对我说,母亲的医药费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预付的范围。
“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可是,也请病人家属体谅我们的难处。”母亲的主治医师这样说。
于是我说,“是的,我明白。三天以后,我会把钱带过来,请您好好照顾我的母亲。”
一时的气话,注定一生的纠缠。
第二天下课后,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逛。
然后,遇到一个男人,奇怪的男人,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他说,“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需要钱。”
那天,我成为迷离夜的一员。
也是那天,我得到了为母亲治病的钱,付出的代价,是我的童贞,是我的自尊。
迷离夜是个俱乐部的名字。
在这个城市中秘密存在的俱乐部,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也没有人知道,它在黑暗中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俱乐部采用会员制,会员有男有女,而能成为会员的人,都是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国家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高昂的会员费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俱乐部对入会人近乎苛刻的要求。
良好的教育。
良好的家世。
良好的口碑。
因为迷离夜提供的是近乎完美的服务,所以,它要求的会员,也近乎完美。
在这个俱乐部里,有很多男孩和女孩,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也许他们不是最美丽,最动人的,却是最干净,最温顺的。
他们能够答应客人的任何要求,为客人做任何事,当然,只是在契约规定的时间内。而这,并不代表客人们可以为所欲为。
迷离夜的会员规则——禁止伤害肉体的一切行为。
若是有会员违规,立即取消其会员资格,严重的,更会让违规会员身败名裂。
就算是这样,仍有很多人想进入迷离夜,想成为它的会员。
原因很简单,第一,身份的象征;第二,在这里,欲望可以得到发泄,且能绝对的保证身心和名誉不受影响。
当带我走进那栋大楼的男人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简单的一句话——在这里,我是个“鸭”。
“冰音,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定了?”他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我真的只用做够一年,而且,你们保证不会泄露我的真实身份?”
他点头,“自然,要不然你以为我们是因为什么才做到现在这种程度。”
“好,我签。”深吸一口气后,我拿起了笔。
“看好所有的条款。”他提醒我,“违约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在契约生效的时间里,服从客人的一切指挥。
绝对不可以向客人提出有关他们身份的一切问题。
如果不小心知道了客人的身份,绝对不可以泄露分毫。
……
最后,一年后,必须离开迷离夜。
那张布满了字的白纸上,终于写下了我的名字。
我没有埋怨过命运。
因为我无论用怎样可怕的话语去诅咒生活,早晨醒来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母亲曾经说过,“如果有些事避不开,那就迎上去……”
我避不开注定痛苦的生活,所以,我迎了上去。
中午在阶梯教室上大课的时候,有同学在后面聊天,聊的是刚发生的几桩经济大案。
他们说,在任何时代,任何情况下,钱都是最重要的。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背叛你,只有手里的钱,不会背叛你。
然后,一个女生说,“古今之人,笑贫不笑娼。”
好一个笑贫不笑娼!
只有坐在阳光下,身上永远不会缺少父母汇过来的钞票,书包里还装着discman的人才能说出的话……
因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当自尊被践踏在别人脚下的时候,那种想发疯却又不得不强装笑颜的心情……
我的第一个客人,亦是我刚签下契约后的第一笔生意。
那个男人接了个电话后,转身对我说,“你去吧,他会好好待你的。”
从楼上下来,有人引我坐进一辆黑色的奔驰。
好象保镖的人对我说,“对不起。”然后,一块白色的,带着柔软纤毛的物体蒙上了我的,依然睁得大大的眼睛。
在微微的震动中,在身体的倾斜中,我知道,车子正在一条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的路上行进。
就要有人夺去我的童贞了么?
可是我不是美丽纯洁的少女,这样说,会不会很好笑。
第一次……我会得到多少的报酬,够不够我为母亲缴住院费和医药费?
若小女孩一般的自怨自怜,始终,抵不过残酷的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如果睁着眼也无法看清世界,那么,我拒绝光明。
车子终于在某处停下,有人扶着我出来,走上台阶,然后上楼,然后转弯,然后停下,然后,我听到门开的声音。
“先生,他来了。”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而甜美。
她放开了我,甚至,在我的身后,轻轻的一推。
眼前一片黑暗的我,踩空台阶,跌了下去。
没有人来扶我。
虽然我知道,一个人,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因为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现实,不是童话。
我落到了地上。
出乎意料的是——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整个身体,就好象埋到了温暖而厚重的草丛中,我的脸颊,甚至可以感觉到温柔的抚慰。
慢慢的爬起来,我终于明白,身下原来是一块地毯,很厚很多毛的地毯。
我伸手,准备拿下蒙住眼睛的白色毛皮。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站着,一直看着我的人开口,“不许碰那个。”非常年轻,非常动人的声音,是个男人。
一瞬间,脑中出现的,是契约上的那条规则——服从客人的一切指挥。
我放下手,“可是这样,我看不到你。”
他笑了起来,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声,“我能看到你就可以。而且,看你的脸……那双眼睛,想必也不会美丽到哪儿去,何苦污了我的眼睛。”
拳头握紧后又松开,我咬住下唇,不再说话。
他走了过来,双足踏在地毯上,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有一阵微微的风从脸旁吹过,于是我的鼻间,嗅到一股奇异的香。
“第一次?”他问。
我点头。
“那就是说,你没有任何经验,却绝对干净?”
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的呼吸,我再点头。
“那好,脱衣服吧。”
这次,我愣住了,“就在这里?”
“不在这里的话……你想在什么地方?”他的声音里,明显的嘲讽。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在他眼中,我贱得都不值得上床。
我不想哭,因为泪水,不能让轻视我的人看到。
我想大叫,因为心很疼,当自尊一点点被人撕裂,一点点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
用力弯起了嘴角,轻轻的,慢慢的,解开了衣上的纽扣。
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不是林冰音。
男人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然后慢慢下移。
他说,“你有一个美丽的身体。”
我知道我还年轻,所以迷离夜才会选中我,来做其他人的玩具。
可是面对我的这个男人,我知道,他也一样年轻,因为他的声音,还因为,他抚摸我时用的那双手——光滑,柔韧。
寒意渐渐入侵的时候,他抓住我的腰,把自己,埋进我的身体。
好疼!
好疼……整个身体仿若要裂开一般,疼得我想立时晕去,不再醒来。
可是他捏紧我的下颌,冷冷的命令,“好好的感觉我,那个在你身体里的我。”
服从客人的一切指挥。
我终于明白,要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很难很难。
在长达三个小时的折磨中,我始终保持着清醒,忍受疼痛的同时,也要拼命压抑自己的欲望,因为他说,“不要弄脏我的地毯。”
这个男人,只是用力抓住我的腰,用力撞击我,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号。
就好象压抑了很久后,终于找到发泄的方式。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浸湿蒙着眼睛的毛皮,刺痛我的眼睛。
身体里初初被点燃的火焰,奇迹般的熄灭,而疼痛的感觉,开始一点点的得到缓解。
我终于可以不再全心全意的忍受欲望与疼痛的双重煎熬,神思,被分出一半,飘到不知名的地方。
头发忽然被紧紧揪起,“你分心了。”
他淡淡的陈述这个事实。
“还是可以这样解释,因为你是新人,他们还没有教会你,该如何遵守你们的职业道德。”
我一愣,职业道德?
就在这时,因为剧烈摇晃而松脱的蒙眼布,落到了地毯上。
眼前一片雪白。
就好象在很小的时候,我唯一见到的那次下雪。
整个世界被雪包围,纯洁,妖娆。
竟是如此洁白的地毯!
男人恰在这时到达高潮,他伏在我的肩上,低低的喘息。
好奇心终于让我做出了不该做出的举动,我轻轻的扭头,看清黑色头发遮住的一只耳朵——同样的雪白,白到近乎透明,只透露出微微的血色。
那张我没有看到的面孔,是否也若这般洁白……
我的第一个男人。
回去的时候,我还是被蒙上了眼睛。
仍旧是那个女孩,那个有着清脆甜美声音的女孩扶着我,转弯,下楼,坐进车里。
然后我听到她的声音,“真是讨厌,又要换一块地毯……”
在她眼里,我的价值,抵不过那块白色的地毯。
一个客人,就让我得到了母亲工作半年的收入。
当我把收款证明递到医生手里时,他笑了,他说,“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医治你的的母亲。”
我不怪他,因为那是他的工作,若他收不到钱,他就拿不到工资,拿不到工资,他的女儿,或者儿子,就会和我一样。
我也不怪那个带我进入迷离夜的男人,若不是他,我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拿到那么多的钱。
我甚至不怪那个夺去我的童贞的男人,因为他,我才会得到母亲的医药费,和自己的生活费。
我想怪的,是这个社会,在人人平等外衣下,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的社会。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说话,至少,我还可以活下去……那些活不下去的人,他们又该说什么……
在母亲的病床前,我为她削了一个苹果。
“冰音……”她看着我,“你有事瞒我。”
我微微的笑,“没有,有的话,大概是有门功课要补考的事。”
她细细看我,然后微笑,“补考,你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记录。”
“所以想尝试一下下。”我把苹果递给她。
“冰音……”母亲咬了一口苹果,“我想我看不到你毕业了。”
我一震,抬眼看她。
她依旧微笑着,“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我的病情……不过很奇怪,好象一点儿都不害怕呢。”
“妈,你会好的。”
“傻儿子,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走早些的话,还可以不用承担那么多的悲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