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阳将手里的酒瓶重重摔在桌上,眉头紧蹙,语气坚定地说:「不是我!况且依当时的情况,也没那必要….」抬起头,望向封辛爻清澈的眸子,晴阳扯出一丝苦笑,「算了!无论我怎幺说,都像是在替自己辩解。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只能说,我从未下令诛杀昆山一族。这整件事情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若非如此,当年我又何必与「他」兵戎相向,到头来还伤了那人的心?不过我保证会找出当年惨案真凶,还你一个真相,也还我一个清白。」见封辛爻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晴阳弯身将他扶起,语带捉弄地说:「我虽不杀你,但若让你跪在冰冷的地上又染上风寒,秦羽那笨蛋还是会抄剑砍我的。起来吧!若是冻着了,有人可是会心疼呢!」封辛爻得了晴阳允诺,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听了这番促狭的话,不禁困窘地说:「大哥恐怕是会错意了。」「哦?你没瞧见那个爱美成癖的家伙,居然为了你不畏风雪冲出去找柴火,这番心意…..难道你真的不知?」身子一颤,封辛爻苦笑:「血海深仇未报,怎敢奢望个人私情。况且….我不爱他!」晴阳见状也不说破,指尖轻叩桌面,「连日来尾随在后的,恐怕就是想加害昆山遗族的人,不过幕后主使者究竟是何人,我派人查探许久也无结果,若我猜的没错,那幕后主使,恐怕就是当年阴谋设计害死昆山一族的真凶。」
封辛爻凝眉思索,「大哥可有方法助我查清真凶身分?」
晴阳沉吟不语,神情凝重,片刻后才道:「方法我有,只是…..不知你是否做得到?」封辛爻双膝跪下,恳切乞求着:「只要能报族人血海深仇,即便是要辛爻的性命又有河难?」「那就…..如此……」
等秦羽抱着大堆柴火返回,封辛爻早已入睡,就连一旁的晴阳也倚墙闭目。扁扁嘴,暗怨两人无情无义,也不等自己回来就先入睡,气得扔了几根木材到火堆中,闷头灌了几口冰冷的烈酒,才爬到炕上钻进被中,搂着封辛爻开心睡觉。
*****隔天─一路上气氛莫名凝重,就连飘影那匹倔马竟也发觉事态有异,安分地让秦羽骑在它背上。赶车的马夫也识相地谨守自己的本分,不去理会车内谈话的两人。
到了驿站,封辛爻才刚掀开车帘,正准备步下马车,便让人一个箭步抱在怀里,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何事,便被秦羽抱着离开。
随后下车的晴阳见了这一幕,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随即对马夫吩咐几句后,看看似周,见不少人纷纷低下头或是假意与旁人攀谈,冷冷地扬眉,拎着宝剑走向附近的店家。
秦羽一路抱着封辛爻狂奔到无人之处,见路旁有一参天大树,枝叶繁茂,便提气纵身跃上枝干,一屁股坐在树干上,这才将怀里的人儿轻轻放下,让他倚靠着大树。
封辛爻不解地问:「怎幺啦?」方才在马车里,秦羽就直盯着他瞧,现在又发神经地拉他在这里吹冷风。「为什幺我就不行?」秦羽没好气地嘟囔着。
「咦?」
秦羽不满地撅着嘴,两脚在半空中晃啊晃地,「为什幺爻爻的心事总不愿意跟我说?我就这幺没用吗?我也想帮你分担心事啊!」
封辛爻闻言不禁一怔,语气冷酷地说:「我的事情….你最好别参与。」
「爻…..」
「既然你提起,我也就摊开来明说。秦公子,你我相识不过数月,凭什幺干预我的事?探问别人不欲人知的难堪过往,对你而言真的这幺有趣吗?你想分担?哈!你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罢了!装得一副关怀的善心人士模样,实际上却以踩人痛处为乐。」
「爻爻……」
「还有,我非常不喜欢别人跟我装熟,以后请别再用这种会让人误会的叫法叫我。」说到这里,封辛爻眉头厌恶地皱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跟动作却比娘儿们还嗲,你自己不在乎,我却觉得非常讨厌,也不想想自己这副模样走在街上有多丢脸…..滚!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省得我恶心!」「爻…..」秦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滚!」
秦羽讨好地拉起封辛爻的手,却被他厌恶地甩开,原本总是温和包容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怨恨跟比一,让秦羽的一颗心像是给人狠狠掐住般疼痛,眼泪当场夺眶而出。
见封辛爻目光一凝,犹如看到秽物似的神情,急得胡乱抓起衣袖抹去泪水。「还不滚吗?」
秦羽生硬挤出一丝笑容,抹了抹眼泪。
「爻….辛爻,你别生气,我这就滚…..」
瞅着封辛爻正在发抖的身子,秦羽这才发现他没来得及披上外衣,就被自己拉来这里,此刻天寒地冻却仅着单薄衣衫。
慌乱地扯下身上所有御寒的裘衣披在封辛爻身上,低着头细心地将他裹在暖暖的衣服内,唯恐惹人讨厌的自己又脏了他的眼。最后将他兽皮帽戴在封辛爻头上,让宽大的帽檐遮去他的视线。这样……爻爻就不会看见让他恶心、惹他讨厌的自己吧!秦羽苦涩地笑着。呵呵,原来被喜欢的人讨厌,是这幺的心痛啊!
想想自己还曾拿燕珩的不安来开玩笑,还真是报应……
原来不是不在乎,而是没遇到那个令自己在乎的对象!
秦羽吁了口气,无声无息地跃下树枝,站在薄雪覆盖的地上,痴痴望着端坐在树枝上的人儿,发现自己又流泪了,连忙将泪水抹去,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后,才咬着下唇施展轻功踏雪离去。*****「他走了!」
晴阳不知何时靠在树下,似有意似无意地说着。
颤抖的手拿开遮住视线的帽子,帽子下端秀的容颜早已泪水纵横,压抑着不让啜泣声逸出,封辛爻双手环抱胸前,眷恋着裘衣内传来的暖和温度…..还带着那人特有的淡淡馨香。
「唉…..」
晴阳在树下重重地叹气,知道这抉择旁人无法插手,而承担那痛心的结果,也非别人的安慰可以抚平。一如自己,曾经也作过同样的选择…..
第五章
第悬崖边,狂风自山谷深处直窜而上,卷起雪花弥漫空中,呼啸的风声像是嘶吼,凄厉地如同锐利的尖针般刺痛着耳膜。
一道雪白身影颤巍巍地立于悬崖的边缘,艳红的血沿着左侧汩汩流下,滴落在同样雪白的大地,渲染出一朵又一朵的红花。
那人痛苦地摀着左肩的伤口,伤口上插着一枝带有倒刺的箭,深深地扎在肉里,渗出的鲜血早已将左侧的衣袖染成了红色。
那人四周围着许多野兽,上方也盘旋着不少猛禽,有些已经气绝倒卧在雪地,有的则是身负重伤却依旧死命地保护着那白衣人,兽类与飞禽威吓的吼声在银白无际的原野中回荡着。
不远处十多个手持刀剑的大汉不停地发抖,每个人身上都有许多道被野兽或被猛禽攻击撕咬的伤口,被撕裂的肉块和冻结的血液粘附在身上,脚边还有许多同伴未冷的尸身。
宛若修罗地狱乍现人间,空气中充满腥味、惊惶与警戒,唯有一名白发老者骑着骏马立于十多名大汉重重包围的人墙后方,态度优闲自若,全然不把这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放在眼里。
「拿来吧!反正你今天横竖都得死,不如爽快地交出『血琉璃』,我答应保你一个全尸,不然….哼哼….」白衣人高傲地微笑,「聂枢,你没有异能,血琉璃就算给了你,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玉石。你何必费尽心思,追求这个对你而言毫无用处的东西呢?」
老者表情扭曲,向来和蔼的眸子闪烁着阴狠,「有没有用,由老夫决定,倘若你不交出…哼!倒可惜了这群拼死也要保护你的家伙。刚好,我正缺几张兽皮,至于这些鸟儿,当我手下未来几天的晚餐也不错,就不知大雕烤起来的滋味如何?哈哈哈……啊!」
突然半空中一只小雕俯冲而下,对准老者的左眼猛力啄下,顿时血柱自眼眶喷射而出,瞎了一眼的老者疯狂挥舞手中拐杖,「射!给我射下那该死的臭鸟!」
顿时七、八枝箭凌乱地射向空中,却被小雕机伶地侧身闪过,雕儿得意地正要飞回同伴那儿,忽地一物破空而来,狠狠地贯穿振翅的小雕,小小的身躯在空中奋力地挣扎了几回,终究是重重地摔下,散落一地羽翎。「住手!」白衣人哀痛地抱头跪下。
「哈哈….封辛爻,看样子你拥有与禽鸟兽类沟通的能力,若是在当年,你肯定是昆山族的族长,且可入宫担任占星官的要职。只可惜….这些畜生们跟错了主子,保护错了对象。」
老者持着从大汉手中夺来的长弓狂妄地大笑,空洞的眼眶依旧不停地流出鲜血。「封、辛、爻,老夫再说一遍,交出血琉璃,否则我让这群畜生陪葬!」「放过它们!」
「可以。」
封辛爻吃力地举起右手,掏出贴身系挂在胸前的锦囊,倒出血琉璃放在掌心,「答应我!」老者一见到那宛如玉石的血琉璃,仅剩的右眼贪婪地盯着不放,急切地连声答应。一扬手,将血琉璃拋向老人,后者侧马奔去,接住了痴想了大半辈子的宝物,小心地摊开手掌端详了半晌后,收入腰间暗袋。
剎那间,老者目光闪动,搭箭上弓,数箭齐发,数只猛兽顷刻间倒卧血泊之中。「聂枢,你──」
「忘了告诉你,老夫的保证向来不曾兑现,果真不愧是父子,一样的愚蠢,当年你爹为了求我放过族人与尚是婴儿的你,甘愿自缢身亡,拱手将族长之位让予老夫。族长?区区一个化外民族的长老,怎比得上天朝中显赫的占星官一职?老夫灭了昆山一族,还真是功德一件啊!小子….现在轮到你了….」话未说完,又是一箭射出,劲力之大,逼得封辛爻倒在悬崖边缘,半个身子吊在崖外,下方就是万丈深渊。失血过多,感觉意识渐渐飘远,封辛爻倒卧在寒冷透骨的雪地,脑海里浮出一幕幕过往的画面,最终,停在一张泪颜上──不想害了你,逼不得已将你驱离….结果,伤了你的人,居然是我?
从来都没有气过你,气的是自己任由情感决堤;从来就没讨厌过你,讨厌的是动了心的自己…..如果还有来生,我会好好跟你赔罪,会温柔地对你说抱歉,如果还有来声……积雪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不停地落下悬崖。顿时大片积雪猛地滑落,连带那染上了血腥的雪白也一同坠下身不见底的万仗深渊……
就在野兽与猛禽凄厉的嘶吼声中,一道影子跟着一起跃下断崖。
老者得意地扬鞭,正要离去时,突然自山坳转折处乍现百余名身着军装的士兵,包围住悬崖上的一干人等。为首之人头戴钢盔,身后的旗帜上绣着当今五王爷的苍鹰标志。
老者表情瞬间转变,不知情的人见了定会认为眼前的人是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捻须微笑地就像是家中慈爱的长者般。
「这不是五王爷吗?老臣差点给奸人所害,险些遇难,所幸王爷来的巧,老臣这条命才得以保住。」钢盔下传来低沉压抑的声音,「奸人呢?」
「那奸人自知不敌五王爷神勇,跳崖求死了!」
带着钢盔的那人拔出腰间配剑,众士兵纷纷搭箭上弓,对准被包围在中心的老者与其党羽。「「王爷,您这是何意?」老人脸色大变。
其中一名将士对着王爷恭敬地一欠身,摊开手里铭黄绢纸──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占星官聂枢为夺高位,竟假传前东宫殿下旨意,与奸人联手诛杀昆山一族上下共一百二十多余口性命,如今又欺骗圣上,假寻昆山遗族,实则意图将之灭口。
欺君罔上,阴狠残虐,按本朝路法理当腰斩,朕念之高龄免其重刑,赐以鸩酒,命五王爷依朕旨意就地正法。钦此!
老者惊得当场摔下马背,颓软地跌坐在地上,不死心地辩驳:「不!皇上不能如此对待老臣,老臣无罪,此乃有人欲陷害我。」
五王爷翻身下马,徒步走到老者前方,「死到临头,你还不认罪?」
「不!这是阴谋,老臣绝不认罪!」
「聂枢!你仔细看清楚。」说完,五王爷背对着众人脱下钢盔。
「你…..」这张脸….不可能,他竟然还活着。
「不认得了吗?」
「怎、怎幺可、可能…..嘻嘻….哈哈哈……呵呵呵…..」
聂枢疯了!
冷风中飘荡着全是老者涣散的笑声。
五王爷重新戴上头盔,任由手下扼住老者灌下毒酒,最后亲眼见他吐血倒卧在银白雪地。她伸手在老者怀中摸出血琉璃,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掌中的玉石。
一名士兵匆匆跑来,喘着气回报:「军、军师、秦军师他──」
「我知道…别说了!」
从那深渊坠下,谁能活命?
怪只怪没能趁早发现那祸端竟是眼前这犹如风中残烛的八旬老人,累得两个年轻的生命就此殒落。一旁的士兵急急地禀报:「不….不是的…..秦军师他….」
*****就地搭起的军营大帐内,一名魁梧大汉支着下巴瞅着床上昏迷的两人,另一人则是询问着随行医官床上两人的状况。
医官收起扎在两人身上的银针,「这位公子失血过多,不过性命倒是保住了,不过秦军师嘛….」「秦羽怎幺了?」
老医官扭着脸啐了口,「没事!」
「什幺意思?」
「悬崖、是悬崖耶!从那里摔下去,就算下面有张大网,但一路碰撞山,好歹也该断几根骨头或是内脏移位破裂什幺的,可是这家伙居然只有几处擦伤….啐!真是浪费老夫的药材!」
男子送走了医官,返回军帐内,见那大汉依旧盯着床上瞧,拍拍他的背,关心地问:「怎幺?」大汉吓了一跳,回过神,无法置信地开口:「皇兄,我说他…呜啊….好痛!干麻打我?」男子箭眉一蹙,「叫我晴阳!五、王、爷!」
「是…是….晴阳兄,怎幺会有人笨到陪人跳崖啊?」
「他这叫做情深意重!」
「啐!还情深意重?要不是我早差人在下面挂了张网,这两人早成了肉泥!」晴阳疑惑地看着五王爷,「你怎幺会在那里挂张网子?」
「厚….我说皇…嗯,晴阳大哥哥啊!要是你有个宝贝女儿没事老爱往悬崖边跑,说也说不听、骂又骂不得,做爹爹的为了怕有个万一,当然是差人挂了张大网,就怕那鬼丫头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那我这做爹爹的岂不是要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