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得有点远,罗允香仍看出那是个十分亮眼的女人,彷佛以夜幕剪裁的黑法兰绒无肩礼服上,布满碎星般的钻饰。
高雅美丽的她,迷人一如夜之女神。
稍微走近的女子,看到尹宵也露出甜美笑容。
“迷人的女性?”她想起尹宵曾这样形容寝子,心头猛地揪紧了一下。
附近的大楼似乎已过了营业时间,招牌灯忽然一盏一盏的暗下来。
罗允香独坐的长椅被吞没闾色中,清风吹来不闻夜樱幽香,她只觉得有点冷。
另一方面,尹宵来到女子面前,不知怎地少了平日的稳重自负。他有点僵硬的向她点点头,用日文道:“千穗姐……”
“阿宵,”她亲热的拉着尹宵左看右看,“好久不见,你变帅了喔?还是长高了?”撇见他后脑勺一把束起的鸟丝,千穗脸色一变,突然生气的揪住:“你还留着这烂发型啊?真不像样…快去剪一剪啦!料理师傅还是剃成短短的三分头最好看!”
“千穗姐!”尹宵语气无奈:“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好不好?我都三十岁了!”
“会讲这种话的,才是小孩子呢!”
千穗扮了个和她的美丽很不搭尬的鬼脸,回头道:“卡桑,你说对不对?”
“呵呵,就随阿宵去吧!”应声而来的,是个十分慈祥的老婆婆。
“哼,卡桑还是一样偏心……”千穗毫不客气的从尹宵头上打了一记,就像惩处顽皮小弟的威严长姐:“你啊!回台湾后不来看看卡桑也就算了,连电话都不会打吗?你不知道卡桑和多桑有多担心吗?真是白疼你了!”
“款,我又不是故意的,台湾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很忙嘛!”这大小声的沟通方式,彷佛就是尹宵和千穗的相处之道。
当他转过头面向老婆婆时,又恢复一派斯文恭谦:“老夫人,真是抱歉…我应该主动来探望您的!只是,自己开店实在不如想像中容易…不过,看到你的身体依然硬朗,我就安心了!”
“没关系……”
婆婆笑眯了一双眼睛,提起绘上铃兰的酱紫红色和服衣袖,像个宠爱孩子的母亲般摸摸尹宵的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有空的话,也欢迎您再来台湾看看。”尹宵由衷邀请道。
闻言,千穗抢着说:“阿宵,我也要去!”。
“你不必了。”尹宵冷冷的道,头都懒得回:“当初是谁嫌台湾又小又脏又乱,比她夫家在法国的畜牧场还不如?”
“你啊!”千穗忿忿一跺脚:“小心眼的家伙,还是一样不讨喜!”
尹宵才懒得理千穗。握着婆婆的手,他轻柔中不掩兴奋地说:“对了,我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然而,当尹——步回到露台,却怎么也找不着罗允香的身影。
“允香?”尹宵一连喊了几声,回应他的只有淡淡风语。
原本两人嬉逗的长椅上,独剩仍盛着餐点的白色瓷盘,微微倒映寂寥夜色。
“这丫头……”尹宵纠着浓眉,不解且无奈:“到底跑哪去了?”
第八章 做你的佳肴
罗允香不知是否方才在浴缸待得过久,以致她全身虚软无力。她瘫在洁白床单上一动也不动,像是被人拔去了气栓,倾泄全副精神;彷佛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她空洞的眼神绽出光彩。
一双美目反覆阖上又张开,睡不着;罗允香的心绪,全都萦绕在那夜神般优雅动人的女人身上。
“她一定就是寝子吧?”罗允香自言自语的下着结论,觉得自己根本不用站在她身旁相比,光是揣想都相形自惭:“果然如小靖所说,比我漂亮一百倍……”
她和尹宵重逢的画面是多么的和谐美丽:且说,她的笑容竟然让尹宵表现出罗允香都未曾见过的……腼腆?
罗允香不自觉纠起蛾眉。!
心头酸酸涩涩的,是吃醋的感觉吧!可是,她有什么立场呢?
“啊!”她消极地槌了枕头一拳,自我说服地道:“算了,尹宵身旁理所当然,就该站着那种明媚动人的美女……”
躺了很久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罗允香于是起身,小心翼翼把脱在沙发上的礼服和首饰,收回原来盒子。
尹宵说,隔天一早就要坐飞机回台湾大扫除,以便应付这几天累积的客人;罗允香不是喜欢临时抱佛脚的个性,因此,她早早收拾起行囊。
虽然,尹宵两小时前的逾情之举,仍让她每每回想都心跳加速、耳根赤热,但是只要想到“美丽的寝子小姐”,她就觉得自己只是被尹宵戏谵而已。
“反正…他本来就很爱捉弄人……”罗允香大力地扣上登机箱,消极认定两人间将只会剩下主顾关系;她很尽职的连尹宵的行李都顺便打包好了。
“既然不可能再进一步…至少不要让他有理由赶我走吧!”
无论如何,她喜欢尹宵的事实仍无法在一时半刻抹灭,因此,罗允香决定要留下来,得不得到尹宵的青睐都无所谓,只要能像之前一样与他共事,每天两顿吃到尹宵亲手煮的饭菜,她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A苦瓜”那边——罗允香取来手机,看着之前偷拍的尹宵睡相。
犹豫了很久很久,她只留下最清楚的一张,其余通通删除了。
别误会,这是她自己要“暗杠”下来的!罗允香打定主意,一回到台湾就要找美琪“真真正正”地办一次离职手续,向那直入云宵的办公大楼永远说掰掰。
“只是,这么做真的值得吗?”心里有个声音如是问道,使罗允香拉上行李袋拉链的手迟疑了一会儿。
忽然传来的开锁声打断她的思绪,罗允香直觉地躲回自己的单人床上。
“允香?”尹宵直入卧房,确定了蜷在被下的短发纤影正是罗允香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妮子没有真的跑不见!尹宵走向床畔,摇了摇她的肩:“喂!起来,别装了……”
罗允香紧闭双眼,故作佣懒地呓语一声,翻过身,坚持装睡到底。
“真的睡着啦?”尹宵不大不小的嗓音,像是自语也像说给罗允香听。他不再叨扰她的好梦,只是起身往浴室方向。
罗允香从脚步与水声判断尹宵去洗澡了。
轰隆轰隆的放水声掩去罗允香悄悄的叹息,她很清楚自己在逃避:可是,除了暂时以睡眠躲开尹宵之外,罗允香着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她需要沉淀思绪、需要时间做心理准备,以便自己仍能吞下心碎与暗恋之苦,把两人间的时光倒回打翻那一杯梅酒之前,若无其事维持“哥儿们”的主顾关系,就像每晚在客人面前那样。
脚步声再次接近,罗允香又本能地锁紧双眼。
只是,罗允香万万不料尹宵竟一把抱起她,在她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前,丢进正吐着泡泡的按摩浴缸里!
哗啦啦的水声之后,罗允香“出水芙蓉”般的巧颜疑惑又无奈:“尹宵!你干嘛啊?”
尹宵双手插腰,好整以暇的道:“我看你还能装睡到什么时候?”
“拜托!你这样做…就算我真的睡着了,也会醒过来吧!”罗允香边道,边挣扎着往浴缸旁放着干净浴巾的方向。
只是,她双手才刚攀住浴缸边缘要往上爬,脚腕冷不防被一只大手扣住——
涛声再起,尹宵“轻而易举”的让她回到浴池中。
“尹宵!”她真的搞不仅他在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你到底想怎样啦?”
“洗澡啊。”
“我洗过了——”罗允香语带愠火的大声道。
“我知道,”尹宵悠哉的语气和她形成强烈对比:“我是要你陪我洗。”
什…什么啊?罗允香愣愣的看着他,惊觉眼前赤着上身的男人,在水底下疑似、可能、大概、或许、应该——
是一丝不挂的!
罗允香绋红双颊,马上把头转向身后繁华似锦的东京夜景。
只是,尹宵岂会轻易放过她?他把她捞进怀里:“喂,我们是在洗澡,不是洗衣服!”双手毫不客气解开她睡衣的直排扣。
“等…等一下!”罗允香挣扎着:“我为什么要陪你洗澡?”
“为了惩罚你啊!”尹宵一点也不介意,她越乱动他脱得越快。
“惩罚我?!”罗允香抬起眼,惊见尹宵眼里的爱欲,方才敛情收心的决定又一点一点开始崩毁。
尹宵不等她作答,立刻捧起她湿润的小脸,像是想把不满用吻来喧泄一般,尽情地、狠狠地亲吻起罗允香。
罗允香被她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逃不开他的怀抱,小手只好倾心依恋地勾住尹宵颈缘。
一吻罢,尹宵虽意犹未尽,却忍不住责备起眼前的小麻烦:“你胆子不小嘛…竟然敢剩下我做的菜?还有,为什么一声不吭的跑掉?”
“那…那是因为……”
“你难道不知道,我要介绍一个很重要的人给你认识吗?”
闻言,黑衣女子娉婷的身影恰如一盆冷水,当头浇醒罗允香的痴迷。
“是寝子吗?”她连语调都冷静下来了。
“嗯。”尹宵圈着她,贴耳的话语充满挑逗:“你不是对她很好奇?”
“现在不会了。”罗允香冷不防推开他,爬出浴缸。
只不过,罗允香仍在指尖碰到浴巾架前一秒,乾坤大挪移地被尹宵三度丢回浴缸中。
“尹宵!”罗允香抹去脸上水泽,只见他令人心醉又心碎的笑容:“你闹够了没有?”奇怪是,怎么温温热热随颊而下的水滴,抹都抹不完呢?
罗允香突如其来的眼泪,让尹宵敛起戏谵的脸色:“允香?”
他试探的伸出手,却被她一把挥开:“走开啦!”
既然不让她上去,她也就放弃了:罗允香索性坐在按摩浴缸里号啕大哭起来。
“你怎么啦?”尹宵被她吓了一跳,愣愣的问:“身体不舒服吗?”
罗允香先摇头,随后又点点头——的确!她是不舒服,不过是心里不舒服!
“怎么回事?你先别哭嘛!”尹宵虽着急,却不忘放柔语气:“来,让我看看好不好?”
闻言,罗允香“哇——”地哭得更大声。
她实在怕极了尹宵的温柔,她会变这样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忽冷忽热、忽近忽远,让她想爱不敢爱,饱受折磨与不安,搞不清楚状况又不知该怎么办!
尹宵几番欲拥抱、接近罗允香都被拒绝,只好在池畔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一会儿,哭声渐渐弱了,只剩一些沙哑的咳声与啜泣。经过一番发泄,罗允香整个人清醒不少,然而,当她回过神时,尹宵已不在浴室了。
“糟糕…我失态了……”她懊恼的自语道。
倾尽泪水的眼框有些干涩,罗允香疲倦的闭上眼,身体沉进滚烫依旧的洗澡水中,芳心却彷佛深置冷井。
她甚至下想,也提不起力气猜测今后的他们会怎样?
一会儿,脸颊传来的冰凉唤回罗允香的意识,只见尹宵递来一罐矿泉水:“喉咙都哭哑了,怎么招呼客人?”
“谢谢……”她嚅嗫道,深觉这是她此生喝过最甘美的一口水。
锁上矿泉水瓶盖,罗允香的眼角余光瞥见一条白浴巾正飞离尹宵下身,“你又干嘛?!”她吓得马上转头。
“洗澡。”尹宵懒懒说着,真的走进干湿分离的淋浴间搓起洗发精来。
罗允香想趁机落跑,可惜被荡漾的洄流泄露了踪迹——
“慢着,”尹宵持续洗浴的动作:“话没说清楚前,不许走。”
罗允香瘪瘪嘴,折衷的裹着浴袍,坐在洗手台前的梳妆椅。
偌大镜面几乎尽收浴室一切角落,罗允香不经意瞥见淋浴间的水雾,脸红了红,却禁不住想再多看几眼的念头。
这时,尹宵的嗓音却略带回声地传来:“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她紧张的低下头,深怕这矛盾又迷乱的心情被他察觉。
““我”和“我做的菜”,你喜欢哪一个?”
罗允香考虑片刻,嘴角弯起的弧度像自嘲又像苦笑:“你做的菜。”
“为什么?”门扉拉开,尹宵甩着滴水的长发走向毛巾架。
“因为……”罗允香感觉浴后的热气正向自己靠近,她只敢盯着脚尖。
“说下去。”尹宵开了吹风机整理头发。
也许,这震耳欲聋的声响带给罗允香些许安全戚,她以为他不一定听得见:
“因为,喜欢你做的菜比较没有负担,只要吃掉就好了!就算吃不到也不会怎么样。但是,喜欢你却会带来好大的压力…如果没有你,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菜单即使千变万化,也不过是为了吃下肚而存在;但是,爱一个人……却承受不住任何失去或改变。”
“你错了,菜单不只是为了吃下肚而存在……”尹宵突然打断她的话:“也是料理师傅对客人的重视与责任。”
放下吹风机,尹宵挑起罗允香的粉颚,似笑非笑:“我的菜单虽善变,人却不是。”
“尹宵……”她几乎失足他一双深眸,如夜瞳色却又唤醒她一丝不安:“那,寝子呢?”她怯怯的问。
“寝子?干嘛把她扯进来?”尹宵皱皱眉,心念一转:“慢着,你见过寝子?”
“嗯,”罗允香点点头,语气消极依旧:“她是你的…前妻?还是前女友?”
“拜托!你以为我有恋母情结吗?”尹宵的脸色呈现史无前例的难看:“等一等,你到底把谁当成寝子了?”
不就那个闾夜维纳斯般的女人吗?罗允香揣度着该如何形容。
尹宵却率先一步从她脸上找着了答案:“不会吧!你该不会以为…跑来露台找我的女人是寝子?”
“不…不是吗?”她有些纳闷,怎么尹宵提起美人的表情像是——嫌恶?
“当然不是!”他就说嘛!女人爱胡思乱想,麻烦!尹宵快昏倒了:“她的名字是“千穗·埃米堤瓦多”,在冠夫姓以前,叫“山崎千穗”!”
“冠夫姓?”莫非她是寿宴主办人——山崎家的大女儿?
“是的,她二十年前嫁给了法国的酪农业大亨,现在是全日本最大的乳制品进口商董事,她儿子今年都要上大学了!”尹宵娓娓道来的语气无限无奈:“对了,顺便补充一点——她今年四十三岁了!”
“四十三!”而且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儿子?!罗允香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
“怎么会?!我以为…她的年纪和你差不多……”
尹宵白她一眼:“小姐,你以为有钱人家的少奶奶,也是靠敷小黄瓜和绿豆泥过日子吗?”
“说得也是……”嗯,何况她家的鲜奶不用钱。
冷不防地,罗允香被尹宵移形换位到洗手台上。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他一双手分别撑在罗允香左右耳后的镜面,圈得她动弹不得。
“没有…我…可是……”罗允香结结巴巴的理由不只因他贴得好近,湿润长发和衬出微许腹肌的浴巾也看起来好性感,让她不知该把视线往哪放。